第4章 日间营业3

许诺了早餐免单,又加上了一堆前情提要和说明,那位客人总算是半信半疑地坐在了吧台边上,听着善子为这个倒霉蛋解释为什么他能够来到这个店里,又是为什么散漫又乱来地被抓住强行掺和进善子和二号的辩论。

——看上去更像是个极道打手的黑发店员点了炮仗,就逃命似地钻进了柜台后方的后厨门做三明治去了。

但聊天的效果显然不太好。

“我只是有点低落,老板娘真的不用编这种虚构故事来哄我啦。”那位年轻客人扬起了一丝有些勉强的笑容。

是真的啦。

“所以。”只是悄悄听了一耳朵两人的闲话斗嘴就被用‘客人你来评评理’抓住,抱着纸箱子的年轻人面色疲惫地总结,“老板娘做了一个和之前都不同的预知梦,然后,本来只能梦到十天的预知梦看到至少……”从外表就能看出他没休息好,他头脑明显有些迟钝,皱起眉回忆了一下。

善子一边替咖啡续杯,一边点了点头:“一个半月后的未来,然后身上就突然出现了巨大的副作用——客人您认为,那是变强的表现,还是身体受损的意思呢?抱歉,因为真的很想赢过那个肌肉大于脑袋的家伙。”这确实是她的小小烦恼,不过善子在开店之前也已经和二号商定好了策略。

当务之急,得确认清楚这梦境里出现的家伙都是什么身份——特别是预言里面唯一能确定外观的白发男人。

白发蓝眼……

这种人应该会很显眼。

但现在善子知道的,也只有这个家伙会在万圣节的时候出现在涩谷某处w记而已,二号真的能在涩谷这种程度的人潮里把他找到吗?

而那位自称是在出版业工作的客人这才喝了一口咖啡:“所以,其实是假的吧?”他职业病犯了似地摸着下巴,径自为自己不能理解的事情找了个答案。

“不,是真事。”善子从思绪中被拉了出来,“对这件事情,客人你是怎么想呢?”

“虚构故事的话我倒是能给出一点评价——这种情况难道不是二者皆否吗。要跑的游戏不管是画质还是内容都在提升,主机却跟不上,按照常理来说,这绝对是要出大问题的征兆吧。”客人先是回答了问题,但语气明显仍是没把善子说的当真事,“不过老板娘,就算直接说是你编的故事也没关系啦。”

虽然一开始被逼着开示她也不大情愿,但说了对方不信多少也让善子有些挫败感:“都说了是真事了。”

可能是因为猫眼老板娘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即便善子自认为是非常认真否认了——对方却根本不相信她缺乏情绪波动的表态。

“那这样的话,老板娘难道还要说自己是什么、偷偷在都市里通过预知梦改变客人命运的义工吗?”

“我确实有在做那种事情,不过我是出于自己的原因,有收入的就不能算义工了吧。”毕竟她并不是以金钱的方式得到报酬。

“那,把这一切告诉我的原因呢?因为也要用预知梦看我的未来吗?”

“看不了。”

“诶~”年轻社畜撑着下巴,一脸抓到你的表情,“这样就完全穿帮了吧,老板娘再努力一点嘛。”

而善子解释得非常认真:“因为客人你身上有自然生成的和我的红线……也就是说,客人本身就和我有缘,所以反而没法使用术式。”她举起一根手指。

……他身上是和善子自主生成的红线,这可不常见。

之前也说过,进入咖啡店的客人里,时常会出现那种即将死亡的特殊需求人群。但他们大部分人和善子仅会停留在萍水相逢的交易关系,并不会产生红线——因此,大部分时候,善子都只是趁着点单建立形式为交易的契约,并偷偷将自己的红线绑在客人的身上。

然后再借用构造红线的链接,通过预知梦查看对方的未来。

疲惫的客人显然认为她只是狡辩,他身体微微后仰,倒是露出了进店之后的第一个笑容:“该不会待会儿老板娘还要说,从我身上的红线看出了什么吧?用冷读[1]那种技巧?”他歪着脑袋,脸上多少带着点拆穿他人的得意,“然后再说‘我从你身上发现了厄运’,接着就是推销什么转运的服务之类。”

虽然被怀疑,善子却也不着急,她静静地思考了片刻——过于冷静的黑色|猫眼直看得客人都有些紧张了起来。

“怎、怎么了吗?”

“我绝对不卖东西给您。”善子顿了顿,“之前早餐已经免单的话……我发誓在这之后绝对不收任何费用,这样的话就没有任何欺诈的嫌疑了吧。”

对方半信半疑,可能是因为善子偏向世俗价值观中貌美那边的面容,他姑且也没说什么特别难听的话,更多的还是面对脱线电波美女的谈笑:“——只是聊天的话题而已,那个,只是说这种走向的话,多少、那个……多少会有点可疑吧?”

而善子只是从抽屉里抽出了一把刀:“那么,要亲眼看看吗?”

喂喂喂话说得好好的你突然拿刀干什么!?

年轻社畜客人就差发出尖锐爆鸣了。

发现他迟疑地把身体往后仰。

老板娘连忙摆摆手:“啊、安心吧,这把刀不是用来切食物的。”面瘫黑发女性指向柜台后面墙上挂着的卫生营业许可,她可不是生熟混用、食物接触和非食物接触类工具搞不清楚的那种粗心老板娘。

“问题才不是那个,善子。”二号已经从后厨钻了个脑袋出来嘲笑她,“突然拿刀会吓到人的。”服务精神为零的家伙把三明治端了出来,不怎么客气地直接摔在了桌上。

善子看了他一眼——眼里分明是‘你是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人’的滚动字幕。

二号这会儿倒是又和善子选择性地心意相通了,一脸懒散地耸了耸肩,懒得反驳。

客人已经结巴地说着:“我相信、我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了!那个,老板娘你先把刀放下——”这类像是警察喊话的无用话语,但是显然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因为猫眼老板娘的动作更快,早在客人紧张地伸手之前,她就已经在自己掌心里划了一道口子。

“我可以把手放在您的心口前面吗?”她没了刚才那种无神经的懒散,语气带着些许郑重,张开带着伤口的掌心看向了那个年轻社畜,“放心,我不会把衬衫弄脏的。”

这突兀的要求明显让年轻人有些疑惑:“那个,如果之后要对我提出伤害诉讼的话我是不会认的,要搞什么奇怪仪式我也拒绝、”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卡在了喉咙里,“……诶!?”

因为善子已经把手伸出,确切来说,在她自己的视角里——她用带着伤口的手‘握住’了从客人心口冒出的六根红线。

血液被这物理上不存在的脉络吸收,本来只存在于善子视野里的红线逐渐在年轻客人的眼睛倒映中出现了。

不过因为出血量有限,被染色的范围只往前延伸了半米不到,像是一缕红色的穗子搭垂在了客人的心口。

他也看到了。

“这就是缘分的红线哦。”善子收回了手,垂眸引导着客人看向从他自己的心口出发,垂坠着指向门外的红线。

红线另外一头因为缺乏染色、往前延伸了一小段就消失了。

“这东西会连向绝对会再度见面的两人。”这么说着,善子才抬起了左腕,示意对方看向以密封绳圈套在自己左腕上,属于眼前客人的那条红线,“都说了吧。”

我们有缘。

年轻人看了看自己的心口,有些迟疑地将带着的纸箱子放在了脚边:“……”他半天没说话,这才明白善子之前说的话的意思,“所以,我们的缘分是?是指我们之后会经常见面吗?”年轻人看向自己胸口的数条红线,谨慎地摸了上去,像是被这棉绳似的手感吓住了。

“大概吧。”面瘫猫眼店主答得毫无责任感,“但关系的性质不太清楚。”

客人诶了一声,看上去有种第一次看宇宙科学科普纪录片的茫然:“老板娘不是说自己能分析红线的性质吗?”

“所以才要先向您解释清楚,进一步测试才会知道。”不然她也没有必要随便抓着一个客人,不做生意给他免单,还开示术式吧,“虽然进入这家店的客人一般都是有着各种状况,不过,先天和我有缘的人可是非常稀少的。”善子神神秘秘地说,而对这件事,她确实没有说谎。

本来是打算循循善诱搞清楚的。

结果被二号那个混蛋带得只能直接开示了。

不过这么光明正大地做也有好处,眼见为实,年轻人好像确实相信了善子的说明,毕竟他之前语气明显并不认真。

而猫眼店长却没有管年轻人的怔愣,只是像是天气播报员那样,开始为他解析起了他心口为数不多的六根红线。

某种程度上,这有点像是秃顶被专业人士带着看介绍自己贫瘠的头顶的几根独苗,在夸赞‘客人你的发根还是很强壮’的同时还要为它们每一根都单独起名一样悲惨。

“……哈哈,看来我的人缘不太好呢。”年轻社畜干笑。

作为心口只有一根天然红线的人,善子倒是像是光头劝慰地中海那样姑且安慰了他一句:“没事,我的更少。”

至少你的红线还能扎双马尾呢。

她犹豫了片刻,并没有告诉对方红线稀少的含义,知道命运并不是好事。

没人会比预知能力者更清楚这句话的分量。

而且善子本来就没有告诉客人真相的习惯,一般都是看完预言之后让二号想办法解决事态。

所以善子只是大概说了下他身上还留存着四根非常稳固的善缘,和一个恶缘的事实,也是这个时候,猫眼店长终于得到了之前在客人刚刚进店的时候观测到的,‘断掉了四根’连线的答案——年轻社畜即将离开涩谷,去别的区域找工作了。

“辞职?”看来是由于人生抉择导致的红线断裂。

“……大概就是被前辈当成了部门替罪羊吧。”年轻社畜脸上浮起了尴尬的苦笑,“都说了吧,我人缘还挺差的,哈哈。”他干笑了两声,在贫瘠的语库里给自己找了个自我安慰。

而那个一贯电波的老板娘却只是在他面前又摆了一个小碟,那是用做蛋糕时候剩下的蛋白霜做的舒芙蕾,还给他的那份挤上奶油,又放上了半颗切开的、品相一般,被挑剩下的草莓。

年轻社畜忍不住看向了桌面上的甜品:“我已经打算直接辞职跑路潜水,没打算在吃上多花钱……”他没动。

“不是发誓了吗?不会收你钱的。不然我对客人来说就是欺诈犯了吧。”善子语气平淡,“而且这也是边角料做的员工餐,不值钱。”

“她的意思是安慰你。”二号将手撑在了吧台上。

烦人的家伙,不要替她说话。

而那个烦人的家伙与善子的分歧不止如此:“你告诉他真正的原因不就行了?”二号看上去跃跃欲试。

预料到他想做什么,善子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二号。”

但那个高大男人还是不管不顾地开了口:“她在安慰你,因为你快要死了。”

年轻客人被这突然的报丧惊得愣在了座位上。

而善子已经木着脸叹了口气:“不,只是有这个可能性而已。”她无声看向了二号。

……他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有些焦躁,到底是怎么了?

“你以前对我可没这么温柔。”那家伙选择的回复非常直接。

想起自己捡到二号时候的事情,善子叹了口气,倒是有些不情不愿地道了歉:“那时候是我不对。”但这会儿不是和他吵架的时候,猫眼老板娘将目光投向客人,确认他的反应。

那位年轻社畜只是消化了片刻,蛋糕也没动,最后,他迟疑地否认。

“红线断开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吗……那个、我只是人缘不好……对吧?”

“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红线断开本身是中性的,而且人际关系本身就伴随着相见与别离。”善子没有否认客人的说法,“毕竟断裂会有很多种情况——”

作为代表缘分、概念性的红线在物理性上几乎是无敌的。所以,它会断开只代表一件事。

红线两段的二人在缘分上来说已经见过此生最后一面了。

一般来说要么、红线一头的当事人死亡,被判定为绝对无法再会的无缘状态。

要么就如同这个客人那样做出了人生抉择,进入‘假如辞职’的人生路线,判定和之前的同事在今后的人生绝对再也无法见面的无缘状态。

这两种动机本身都不会对断裂的当事人造成什么影响:“……毕竟只要去新的环境和新的人见面,总会产生新的缘分、人就是如此。”

断掉当然不是什么问题。

一个中学生毕业都能一口气断掉十几二十条红线,毕竟一个人一生大概能认识一千到五千多人,只按照一面之缘甚至可以上万。而稳定的、能产生红线的社交联系大概就会有50到300人,而产生长久的因缘……排除人来人往的情况,身上常驻的红线至少也会有40到150根。

善子的语气沉了下来,虽然面瘫的表情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危险的是红线断裂之后,这种维持着极少量红线的状态。”

也就是小于十根红线。

十根红线虽然是善子凭借自身感觉寻找的基准线……目前还没错过就是了。

而被她那种略带郑重的语气带着,年轻客人的表情也变得更紧张了:“……那个,我还是不太明白?线少的话只是和人结缘的数量少而已……吧?”

“红线并不代表你内心对另一边的重视程度,只代表‘是否会重逢’这一件事而已。”善子摇摇头,“所以很重视,但失去联系的旧友是不会有红线的、分离而再也无法联络的家人也是。与之相反,你并不重视,但每天打招呼的公寓管理员会和你有着红线的连接、你认为关系泛泛,却总搭乘同一班电车的同事也可以被命运相连。”

她语气有些飘忽,像是在做一场很长的梦:“命运检定可是比人的认知要敏锐得多的噢?哪怕你认为还有再见的机会,在被判定无法重逢的瞬间红线就会断掉,相反,就算你认为以后再见不着面,因为之后的人生还存在着巧合,也有红线会保留个几十年的情况。”

而假设……

善子话还没出口。

二号就已经双手抱胸抢过了话头:“假设有这么一个人,他从家里出发到达公司红线逐步变小,直到心口只剩一根红线,你认为是为什么?”不过即便他用的是男性的人称,二号的眼睛只是看着善子。

“……因为他已经和自己的邻居、公寓管理员、经常同乘的旅伴、会社前台、同事们见过最后一面……了?”客人语气疑惑,但是越讲下去语速越慢,语气中的困惑也越来越少。

二号笑了起来:“你觉得这会是什么原因?”

在吧台的遮掩下,善子用力踢了一下二号的脚后跟。

离开公寓再也不会回来的住户,无法再一同共乘的同事,和所有人无声‘告别’的人。

“……他要死掉了。”那位客人已经得出了答案。

善子只是木着脸叹气:“都说了只是有一定概率,现在还不清楚,也是存在别的情况的。”

猫眼老板娘的话还没说完,那位客人已经追问了起来:“别的情况……?”

“也存在你生活周边的人在同一时间全都死亡的情况……嗯。”善子委婉地说,“或者说,这个人在极小概率的情况下,被某个团体或是人绑架,以至于社交圈完全变化也不是不可能的。”神隐当然也算在内。

她话是这么说,但意思也已经很明确了。

而可能确实到了生死攸关的节点,客人的脑袋也转得飞快:“但,但是——我身上还有六根红线的话,就是,也存在只是单纯地处于人际关系的转型阶段的可能性吧!?”

“确实,制造新的因缘就可以了。”善子点了点头,“一般来说。”

“我总感觉这里会有个‘但是’。”

“人是无法判断自己和他人的哪一次会面是‘最后一面’的,对吧?”告别总是无声的,而人们总是要之后才意识到那是最后一面。有可能吵完架就遇到了车祸,说好了明天再会却突然被通知转学,讲完冷笑话的人转眼就病死了,哪怕是并肩而行,也有被突然高空抛物砸中的例子。

“嗯。”

“所以,每一面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是……?”

“那么,要怎么判断身上所剩下的这六根连线,会给您足够的时间发展新的关系呢?”毕竟人际关系里面,努力了也一无所获才是常态,而这六根连线,也要到‘见面,再分别’之后才知道是不是会断掉的因缘。

“那、那、我不见面就行了吧!?维持联系但是不见面的方式——这样拖延时间的话!”

“要怎么确认你和对方的心意不会变化,让关系逐渐变淡呢?而且如果是意外或是谋杀这种外力因素的话,也可能在你做出‘拖延时间’这一决定的瞬间,演算就会确认……直接更新红线状态为断裂。”

年轻客人坐在位置上,神情从一开始的紧张变成了沉默:“所以……我要死掉了吗?”

“80%的概率吧,”说到这里,善子的语气却变得轻松了,“不干预的话。”虽然是报丧,她不管语气还是肢体动作都并不紧张——多少有点指着X光片‘这是客人肺上的阴影,别担心,我已经把它P掉了’的脱线感。

而且也有那种不被人所见、或是见了他的人都死了的家伙——这种家伙身上就没什么红线。

而二号已经噗呲了一声。

“——所以说?”察觉到仍有转折的客人睁大了眼睛。

此刻,这位猫眼老板娘给人的感觉变了,某种微妙飘忽的朦胧气息爬上了黑发女性的身体——她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客人,不,确切来说是他身上剩余的线。

善子想也不想:“看一下就知道了。”

二号已经叹了口气,懒洋洋地靠在了门框上,对上客人有些疑惑的目光,他也只是抬抬下巴示意善子的方向,然后用手指在太阳穴旁边转了转。

“啊、是预知梦的意思吗——”

“做不到的,我之前不是说了吗。”猫眼老板摇了摇头,“客人是身上本身就有和我的因缘线的类型……没办法通过给你绑上构成式红线来做预知梦,只能直接看。而且,本来预知梦就是备用手段。”为了不要把未来看得太清楚,也避免看到太多的内容把脑袋直接烧坏。

客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知道那是可以通过预知手段帮自己解决麻烦的意思。

他有些紧张地往吧台的方向挪了挪椅子:“该怎么做?”

“把我的咒力注入红线。”就像是给电路连上电源,跑跑看这个电路会达成什么效果,大概就是在虚拟机上把程序跑一遍,查看有什么问题的意思。

善子伸出了手,已经握住了年轻客人和自己联系的红线,为了提升术式效果进行细节的开示:“为了避免把您的命运看得太清楚,我会降低精度,转而专注于广度——”已经看到客人脸上茫然的表情,猫眼老板娘敛眸,“您就把我的力量看成水好了。”

每次都会倾倒同等的咒力,大脑也只能达成同等的计算量,不会多也不会少。

精度就是把水灌满一个杯子,只精确且详细地查看他的未来。

广度就是,顺着他的因缘线,从善子跳到客人的,再跳到客人和他人的,然后再次循着他人的连线跳到下一个人,如此继续……

“我大概会跳跃个五次,这样应该就可以只看一点点了。”善子思考了片刻,“只查看客人的人生最关键节点细节的话。”

年轻客人面上的疑惑过于响亮,以至于二号都忍不住抬起了嘴角:“只有‘绝对会实现’的才叫做预言,而这家伙提供的是‘预言’,你还搞不懂吗?”

姑且可以这么说。

她的预言是绝对会实现的真理。

而看得太精确、明确且清晰的话,留下的就只会有绝对会实现的命运了。

“那五次是?”

二号想也没想:“你知道六度空间理论[2]、啧。”然后他就意识到这十年到底被善子细碎、卑鄙且持之以恒地用多少无用的知识污染了他清澈的大脑,“不管我怎么想,都是你害的啊,善子。”

善子倒没理会那边两人的言语官司和二号的抱怨。

“人生之书只有一次下笔的机会,被预言填得太满的话,就没有地方让你自己书写了吧。”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站在吧台后让客人握住了自己的另一只手,达成了‘电路’闭环,“请把手给我。”

那个年轻社畜仍有些疑惑:“那个、虽然非常感谢……但是为什么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搭上了猫眼老板娘的。

而那个答案善子也早就给过了,她抬眼和客人的视线对上,又重新垂下目光,只看着人与人交握的手:“没关系的,我的更少。”

除了自身构造的几根十日红线、二号的麻绳、还有面前这位客人的红线之外——善子的心口只有一根孤零零的红线。

被拯救的是这边。

这么想着的她已经忍着头疼发动了术式——咒力如电力又如水一样,已经沿着红线涌入了以这位客人为起点的、蛛网般的通路。

“嗤。”而二号已经发出了非常细微的嘲笑声。

他到底在生什么没用的气啊?

善子闭上眼睛的时候,已经借着咒力冲刷红线荡出去的波纹,开始了在命运关键节点的飞速跳跃——她精准控制着咒力输出,确定所有检视都必须足够简略,尽量看到生死危机一段时间之前的关节判定点……但又不足以连那种绝对没有回转之地的细节和逻辑链条都看到。

她的灵魂像是掠过浮空,在连时间也失去意义的因缘连线中迅速穿梭。

她看见了端着盘子的年轻客人浑身冒着冷汗,哆哆嗦嗦地向老板请假,明明是辞职后好不容易找到的临时工作,却突兀翘掉兼职——他死死地盯着角落的桌子。

‘如果靠近那张桌子,我会死——’年轻人思索着这样事情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餐厅。

第一次跳跃——她顺着客人身上的恶缘线跳到了客人的前同事身上。

因承担过失损失而失业且被起|诉的前同事气冲冲地找到了餐厅,他把刀藏在了口袋里。

‘喂!那家伙不是在这里打工吗?!把他叫出来。’他冲着经理嚷嚷。

擦着汗的经理有些尴尬地正打算给五号桌的客人点单:‘那个,抱歉……我这边还有、’他示意着角落。

而那个前同事却已经冲那边桌上的客人也叫嚷了起来:‘你看什么看!’

善子还没想明白这中间到底有什么联系,无法刹车的观测已经又完成了第二次跳跃——恶缘。

善子被恶缘带着跳向了空气。

然后她才发现恶缘的‘空气’落点是个独眼的火山脑袋咒灵——但它的生死危机前的关节点已经离客人的命运差得十万八千里,几乎没能看到想要的内容让善子有些气馁,但毕竟节点的选择也不是被发射出去的她能控制的。

……只能先熬过后面几次跳跃再回去计算头两次跳跃可能透露的、

她那种轻松的计划还没想完就消失了。

那个独眼火山头的咒灵站了在一个粉色背头面前,那家伙脸上纹着奇怪的面纹,这会儿正百无聊赖地双手插兜,歪着脑袋:‘要是你们能击中我一下,我就协助你们。’

‘你可要说话算话。’独眼咒灵做了决定。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跳跃——

善缘。

要看到什么已经完全超出了善子的控制。

顺着因缘连线接连跳跃,善子已经从独眼火山头咒灵跳到了一个金发男人的命运抉择点,尚未搞清楚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看到这个半边上半身都被烧伤覆盖的金发男人提着刀状的咒具在地铁入口犹豫了太久。

他还是摇摇晃晃地往地下层去了。

善子这才发现这次的跳跃结果,竟然是一个梳着奇怪四分辫的缝合脸咒灵的偷看视角。

恶缘。

然后转眼间那个缝合脸咒灵就跪在了地上——逆着光看向了一个穿着五条袈裟的身影。

恶缘……又跳跃了吗?

长发男人原来长着狐狸眼,他衣服破破烂烂的,此刻失去了一边臂膀,斜斜地倚靠在墙上,慢吞吞又艰难地在一条长得看不到头的寺庙小巷里孤独前进。

善缘。

不、跳跃已经第六次了,早应该停——

像是失去了对脑袋及术式的控制,在命运节点之间的跳跃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善子像是被命运流向直接冲到了无限远的地方,眼前的画面越来越快却无法停下,她眼看着即将跳到下一个额外节点。

但术式的速度却慢了下来。

像是本该到达却越来越慢,追着一个永远无法到达的下一个节点。

接着是噼啪一声,她的红线被看不到的东西弹开了。

二被弹开的波流直接带着她往反方向急速俯冲——平头□□似的壮汉、叼着烟的女子高中生、然后是被年轻了好多岁的长发狐狸眼一脸兴高采烈勾着的白发高中生。

浮光掠影中的他戴着墨镜走在路上。

……这画面怎么也不像是什么‘重要的人生节点’吧。

但没等善子想明白——穿着黑色制服的白发男子高中生就突然定定站住在了原地,然后他突然回头,勾下墨镜。

他和仅存在于命运中织网中的善子对上了视线。

被吓了一跳,但善子已经开始了又一次跳跃。

那是不黑也不红的奇怪连线——讲不好是善缘还是恶缘。

是一个眼熟的男人。

二号。

他……

他想也不想地直接给了失去刹车,还在播报自己看到了什么的善子当头一拳。

猫眼老板娘顶着个包直接昏迷了过去。

[要为您的预知梦开启直播吗?]

她半梦半醒地嗯了一声。

所以……

BE线直播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说明的内容太长了,而且因为感觉得一口气到这里才行,最后就变成了这样(呆滞

[1]冷读:通过察言观色问很泛化的问题来蒙骗的手段。

比如讲‘最近事情很不顺利吧?’‘虽然和大家都很好,但总是能感觉到没能建立特别深刻的联系’之类的泛话,以此达到‘这个人好像真的能知道我的事情’的一种聊天技巧。

[2]六度空间理论:虽然听起来很玄幻,但是是真的被验证过的科学(?)人和世界上的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的社交距离,不会超过五个人。类似于我哥哥的同学的校友是某某明星←这种状况,并且社交媒体发达的现在,这个距离貌似已经被缩小到了三点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