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尧走后,楚绒独自一个人收拾到晚上。
肚子一阵密痛,她摸了两下,看向苏尧放在桌台上的杯子。
打开,姜味扑面而来。
楚绒鼻子痒了痒,打了个喷嚏。
已经八点多,她有些饿。
红糖姜茶还是温热的,楚绒喝一口皱一次眉。
还剩小半杯实在喝不下,倒入水池。
自来水把颜色一点点冲淡,楚绒洗净杯子,用毛巾擦干背面的水。
人走了,杯子还在,苏尧走时的落寞表情她看得真切。
他说他们俩像,在楚绒听来就是放屁。
自我意识过剩,总觉得自己全天下最惨。
这才哪到哪。
有脚步声,楚绒没抬头。
太熟悉。
段橪走路,右脚会下步子重些。
“吃了吗?”声音来到她身边。
楚绒还没来得及回答,来人又说:“去吃面。”
地砖碎了两块,段橪蹲下去摁住冒出来的碎片。
又是一笔大开销。
吃的不是面,而是鸭血粉丝。
七块钱一碗,段橪让老板在其中一碗多加些香菜。
楚绒爱吃。
不吃葱,不吃姜,不吃蒜,唯独爱香菜。
段橪用香菜下过面,那次,是他见楚绒胃口最好的一次。从小就爱挑食,这毛病到现在都没改。
店里也就两桌人,厨房传来的下菜声混杂着外面的笛鸣,也是别有的热闹。
楚绒心不在焉地刷手机,用余光不住瞥段橪的手。
如今看来,这道疤比苏尧的更深。
段橪把碗里的油豆腐都夹到楚绒碗里,看她喝了一口汤,才低头开吃。
这家店,是他们搬来的第一天,段晓梅带他们来的。那时候因为要省钱,只买了一碗。
汤很鲜,楚绒只记得这个。谁吃多吃少,不重要。
“吃不完。”她把碗推到段橪面前。
段橪没应,闷头吃,看来是真饿了。
楚绒用筷子敲了一下碗。
“你先吃。”段橪抬头看她。
楚绒又把碗移到自己面前,夹了一块油豆腐,吹了又吹,才塞进嘴里。
好吃的。
听说南京的鸭血粉丝才正宗,她一直想去吃。
楚绒吃饭总是很慢,不是细嚼慢咽的淑女,而是真的吃不下。
所以她很瘦,瘦得不正常。
吃完碗里的配菜,粉丝一根没动。而对面的段橪已经吃完,正盯着楚绒的碗看。
面上没什么表情,眉头轻轻蹙起。
段橪的眼睛是棕色的,如同琥珀般的清冽。唇瓣紧紧抿着,刚吃完粉丝的殷红色,煞是好看。校服一丝不苟地穿着,拉链正中,端正而肃严。
他慢慢抬眸,看楚绒眼下睫毛映着的一片阴影,一颤一颤,可爱得紧。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楚绒的动作有一瞬间停顿,立马恢复如常,嘴里的粉丝味同嚼蜡,有些难以下咽。神情故作冷淡,回答道:“没想到。”
段橪手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扣着,眸子冷得像一把凌迟的刀,森森然地架在楚绒的脖子上。
桌上的声音并不清晰,被外面的嘈杂掩盖。
墙上挂的一盏灯突然灭了一下,“刺啦”一声,又复明。没等两秒,彻底熄灭。
眼前的人已看不清,只有模糊的轮廓。
楚绒料定段橪不会生气,可偏偏想惹他。
他们太了解彼此,一句话能点燃炸药,绝用不着第二句。
段橪喉结滚动了两下,撑在凳子上的手渐渐攥紧。还能听见楚绒嗦粉的细小声音,他仰了一下头,终还是克制不住,咬着牙问:“想不到我,却能想到苏尧?”
楚绒听出了几分怒气,唇角撇了撇,喝汤的声音渐大。
“楚绒。”
楚绒放下碗,摸黑抽了张面纸,刚要擦完说话,厨房里的老板走了出来,“哎呀!估计是跳闸了!你们等等啊,我去看看保险丝有没有烧坏。”
另一桌客人正好吃完,跟老板说了声就离开了。
只剩下楚绒和段橪,他在等她的回答。
楚绒把面纸一片片撕下来,捻成一个个小球,排成一排。在黑中对上段橪的眼,无声笑了下,“没想到,他自己要跟过去的。”
这是事实,楚绒也用不着遮掩。跟段橪解释,是因为在乎。
她什么心思,自己知道。
段橪什么想法,也能猜出七八。
两个人的角度不会在一条线上。
楚绒对段橪身边出现的女生,是敌意,是嫉妒。她与段橪,没有什么狗屁兄妹情。血缘没有的两个人,为什么要谈亲情?叫他一声哥,还真把自己当哥了。
于段橪面对着的是外街,眼里有一团小小的光簇。他是双眼皮,眼睛却不算大,常常是淡淡撩起,又平平落下。
段橪有个不符合人设的习惯,就是不敢与人对视。所以,有人说段橪有傲性。恰恰相反,是极度的自卑。
但也是这双眼,偶尔凝视着楚绒。楚绒喜欢他看她,最起码还能证明与旁人有些不同。
楚绒碗里还剩一半的粉丝,这次推到段橪面前的时候没有被拒绝。
他喜欢吃辣,却不表现出来。
这片地上的口味没多明确,不像四川喜麻辣,上海喜咸甜。不管淡的,咸的,辣的,酸的,都见有人爱吃。
楚绒常常觉得窄子门没有特色,说不出个特产,也没什么名人。许是她不喜欢,所以也不探究。走出去的人不常回来,失意了才想起来有这么个地方。或许就没什么令人留恋的,所以都想离开。
不对,他是新疆人。
楚绒盛了勺辣椒进他碗里,搅拌的时候调羹碰到筷子,她故意用力划拉了一下。
黑着,也不知道辣椒是不是都化开。
老板还在弄电闸,老板娘替他举着电筒,有几次照偏。他怒骂道:“你们娘们有什么用,连个灯都举不到。”
老板娘没应他的责骂,只叫他快点,说店里还有客人。
楚绒厌恶这类言语,无能者才把错都推到别人身上。坏脾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倒叫人生厌。
她用手机屏幕的光对着调羹,沾了几个辣椒片,看来是都兑进去了。
恶作剧般地将手机直立起来,只见段橪在揉眼睛。
好吃哭了,这是楚绒第一个想法。
想起手里的调羹,又估计是汤溅的。
一秒。
两秒。
楚绒犹豫着。
不是旁观,也不是恶作剧心态,而是不知道该真切地上去关心一下,还是假模假样地装没看见。
她想了下那种感觉,再看段橪的样子,应该挺难受的。
太习惯漠视,以至于关心人都不会了。
“抽张面纸给我。”
“哦......”
楚绒这才有所动作,不过极慢。
她站起来,走到段橪那边。
与楚绒泛凉的指尖不同,段橪的手很暖。手腹有几道口子,很细小,却在隐形地无限延伸。
楚绒微微弯着腰,擦地轻柔。
她能看见段橪是闭着眼的,身体绷地很直。特别是握着她的那只手,带着她一起颤抖。
楚绒记得小时候,段橪经常牵着她。
“妹妹,我带你去荡秋千。”
“妹妹,有一个好玩的东西想不想要?”
“妹妹,手给我。”
陌生的体感,宽厚的手掌间装不下一句温馨的话。
“啪”。
来电了。
灯光刺地楚绒眯起眼,迅速抽离开,把纸丢到桌上,“我先回学校了。”
似逃的匆乱脚步,直到拐角处才松了口气。
楚绒倚在墙上,对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星明几许,错空稀云。
她喃喃念着自己和段橪的名字,几遍过后,蓦地笑起来。
“痴心妄想。”
“犯贱。”
“活该。”
是了。
稍作整顿,楚绒晃着步子温吞地凭着印象去附近公交站。
偶遇几个穿着一样校服的学生,其中正好有几个是班上同学。
楚绒瞧着眼熟,但也只是眼熟。
她在班级的人际关系处于边缘,没几个朋友,顾星和姜甜是机缘巧合玩到一块的。
楚绒不爱跟女生玩,因为怕麻烦,嫌矫情。整天议论这个八卦,说那个坏话,口水多得使不完。所以,她之前会找男生玩。可真正接触了之后,男生在背后说“小话”上面比起女生,有过之无不及。
“小话”?
黄色笑话才是。
青春期的荷尔蒙充满了污秽言语,谁的胸大,跑步的时候最能体现。拿着尺子在宿舍比谁的粗长,第二天让楚绒猜。评比着学校的女生,好比要开后宫。
二两的东西,生出太多事。
哪来那么多事?
一二两的来源罢了。
认识姜甜和顾星之后,楚绒觉得就两个还不错,均衡一下。相比较陈寻的说话方式,两个女生真的温柔太多。
想起陈寻,楚绒好一阵与他没了联系,这家伙也只发几条消息报平安。
楚绒掏出电话,找到他的名字就拨了过去。
没人接。
自7月份开始,这家伙就一直忙得不见人影,店也经常关着。
陈寻,是一个爱财如命的人,一毛都要掰扯清楚。
穷怕了,就这样。
没家人,没爱人,朋友多,多是一样的混子。
楚绒与他交好,完全是因为能去蹭口吃的。当初也是因为一顿饭,彼此才相识。
没打通的电话现在打了过来,楚绒拐了一个弯,朝陈寻店的方向走。
快十点了,叫她过去吃火锅。
火锅不爱吃,有些事倒想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