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绒不知道是苏尧还没回来过还是回来了看她不在就走了,她等了十几分钟,苏尧还没回来。
索性想要再等一会儿的时候,段晓梅给她打了电话。
这个时候,这通电话,楚绒第一反应就是想要逃避。
没好事,这是必然的。
她看了许久,等响起第二通的时候才接起。
电话那头人声很大,有人在换叫着,楚绒听不清。
段晓梅让她现在就去理发店,说是理发店被人砸了。
楚绒默了默,慢吞吞说了句好。
“你个死丫头,店都被人砸了,你是一点都不着急啊!”
楚绒没应,挂断电话。
段晓梅的店之前被人砸过一次,不是什么大事。
最起码楚绒是这么看的。
万事讲因果,讲报应 ,哪有做了坏事却什么惩罚都没有。
楚绒这次是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走,望向高三的教学楼,干净利落无人烟。
保安问楚绒干嘛去,对他老说楚绒是熟面孔了,不是迟到就是逃课。
楚绒想着怎么回答,刚准备启唇。苏尧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他喘着气抢先一步开口:“她身体不舒服,老师让我陪她一起去医院。”
保安认识苏尧,据说图书馆的书都是他家捐的,每次放学接他的车也都是最贵的,赫闪闪地停在校门口,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纵然这样,保安还是本着恪守岗职的原则,给苏尧班主任打了通电话。
刚接通打声招呼,苏尧让保安把电话给他,只颠倒黑白的几句,保安就同意放行了。
楚绒就在一旁静静看着,看苏尧演戏。
走的时候,苏尧还搀住楚绒的胳膊,对着保安坦然一笑,“不舒服,我扶着。”
楚绒:“......”
拐了弯,不在保安的视线里,楚绒立马甩了苏尧的手,“不用你说我生病,我有正当理由出去。”
欠人情要还,每次苏尧帮她,等于又欠了一次账。
苏尧淡淡瞥了一眼,把杯子递过去,“红糖水。”
楚绒心下酸了酸。
她是个骗子。
“我姨妈没有来。”她坦白。
苏尧倒没什么惊讶,情绪稳定,“预防一下。”
“预防你个鬼啊!”楚绒真没法和苏尧讲,这人软硬都不吃。
俩人走到公交站台等公交,这边车排得开,25分钟一趟,刚一辆明晃晃地过去。
“要不打车吧,你有什么事吗?”苏尧一边看着公交牌,一边问。
楚绒坐在凳子上,摇头。意思是没什么急事,可以等。
苏尧也坐下来,这是他第一次逃课,但应该不会是最后一次。
楚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还是一旁的苏尧提醒她来了车。
这路程,整整近一个小时。等楚绒到的时候,店里除了段晓梅已经没了人。
段晓梅坐在沙发上,掩着面哭泣。声音很低,没有节奏,持续不断。
头发乱糟糟一片,本来顺整的烫发现在像个杂乱的钢丝球,软化地又如被扯地稀巴烂的棉花糖。身上套的那件开衫毛衣沾满了灰渍,还有扎根的男人的碎发。
楚绒想段晓梅应该在地上被拖过,这件衣服还能要吗?
她慢慢走进店里,离那悲惨的抽泣声越来越近。扶起倒了的凳子,看向地上破碎的玻璃片,有些无从下脚。
楚绒觉得这时候好像失了语,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
她并不想安慰段晓梅,这些都是自作自受,与任何人无关。
于她,考虑的第一件事应该是钱。
把店里恢复成原样应该要多少钱?能不能不恢复。
就这样。
就这样结束。
段晓梅难得见楚绒没有大喊大叫,平静地望着楚绒,那双眼在告诉楚绒:你看,我被伤害地多惨。
没有了电话里的声嘶力竭,暴风雨过后都是这样,安静地死气沉沉,只是到处都破败不堪。
苏尧有眼力劲,自然不会开第一个话口子,人家母女都没说话,他上赶着什么劲,拿起扫帚埋首扫地上的碎玻璃渣。
在无声的对峙里,楚绒永远都是胜者,就如现在,终是段晓梅先打破了充满硝烟的沉默。
“看到我这样,你开心了吗?”段晓梅的话里充满了对命运蹉跎后的妥协,而在楚绒听来却是针锋相对的暗讽。
她继续捡被打落在地上的东西,都堆在被苏尧扫干净的一处,没有回答段晓梅的话。
不知道怎么回答,吵架已经吵累了,质问也没有结果。
譬如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而不是段橪,是因为你内心把我当做女儿还是因为怕打扰段橪的学习。
他为什么可以是倚靠,而楚绒不可以。
“楚绒!你怎么对谁都那么冷漠,我把你养这么大,你有没有一点良心?”
楚绒捏紧了手里的梳子,递到段晓梅面前,面上没什么波澜,“梳梳头吧,别让他们笑话。”
段晓梅眼里一下子燃了火,这一把梳子仿佛不是梳子,而是匕首。现在是白色的,只要她接了,就会立马血淋淋。她的声音越发高昂,“还不够让别人笑话吗?我这个样子谁还不够笑?”
在外经过的人,听到声音往店里瞧。一眼过去,又恢复冷漠神色继续走。
苏尧关了门,把这些眼睛阻隔在外。
楚绒始终像哄小孩那样,平静。
无波动,如死水。
“不知道,我不是他们。”
苏尧已经彻底想把自己化成一粒小尘埃缩在角落里了,在他面前的两个人不像母女,而是仇人。
按苏尧所知道的信息,段晓梅是重男轻女,但也没料到剑拔弩张到这个程度。
几平米的店里,静得如同无人深渊。有细碎的碾压声,痛苦,挣扎,无法喘息。没人会有耐心聆听,所以它躲在没有人的地方,也一直没有被发现。
“在段橪放学前,把这里收拾了!”段晓梅下了这一句命令,接过楚绒手里的梳子,快速地梳了两下发顶。下半截用纤细手指不断抓着,托着发尾定型。
段晓梅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店里的一切好似都跟她没了关系。她只要出去一趟,回来又是好好的,什么都没发生。
“苏尧。”她立起脸上的笑容,红唇咧成的弧度却是牵强。
段晓梅与楚绒有十分相似的眉眼,魅惑而勾人,赤裸裸,毫不掩饰。
她们站在一起,没人会觉得她们不是母女。气质和身段都非常像,特别是看人的眼神,眼底充满不屑。
苏尧知道,段晓梅在这一带名声不好。
概括而来就是不检点的寡妇,还有一对不知道亲生父亲的儿女。而这对儿女,一看就不是与同个男人所生。
不止这个,最让她出名的是拿着刀直接把旁生的第六根脚趾砍去。苏尧听过别人描绘过这个故事的血腥场景,毫无疑问,这是个疯女人。
他下意识向段晓梅的脚上看,穿着半包的高跟鞋,看不见脚趾。回想起之前见她走路的模样,应该没有后遗症。
“阿姨。”苏尧笑着回应,身上的校服就是他作为好学生的标志,看起来尤为乖巧懂事。
段晓梅很满意苏尧的这一声阿姨,平时那些孩子见了她就跑,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就算那个跟段橪经常在一起的女孩,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嫌弃都满地下一秒就要断闸而出。
所以段晓梅不喜欢那个女孩,这样的人当了媳妇,还不立马把她这个婆婆甩到一边去。
她看了一眼还在收拾的楚绒,朝苏尧挥手。
苏尧弯腰。
“我看好你们。”
这一刻,段晓梅俨然一个开明的母亲。她不恶意揣测女儿身边的男孩是什么身份,也不说会影响学习之类的断论。
她拍了拍苏尧的校服衣领,轻柔地充满慈爱。
直到段晓梅摇曳生姿的背影消失,苏尧还没回过神。
被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吓了一跳,他猛然脱下身上的校服嫌弃地扔到地上。
等苏尧循着音源看去,只见楚绒充满嘲意的脸。他身上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遍身发烫的红点。
楚绒捡起地上的剪刀,在桌上敲了两下。
她收回目光,低声说:“你回学校吧,我一个人收拾就可以。”
楚绒开始赶人。
苏尧身形滞住,握紧手里的扫帚,“刚才身上有只虫子。”
借口拙劣。
“嗯,你走吧。”
苏尧这一刻是无措的,他向来擅长隐藏自己。可刚才的厌恶来得太猛烈,一时没有控制得住。地上的校服,干净地一尘不染。就像一条明晃晃的阻断线,把他与楚绒隔开。
“楚绒。”苏尧试图用软下来的声音示弱。
“别让我讨厌你。”楚绒走到门口,把着扶手。
她没看苏尧,眼神无神地看着外面。一辆辆电瓶车风驰电掣而过,带起的梧桐落叶悬空而起,随即摇摇晃晃轻飘飘地回到尘土。
眯起眼,抬头。
眩晕的光圈,让楚绒有一瞬间的解脱。眼里慢慢恢复清明的同时又回归到现实,她眨着眼,与对面的小孩对视。
这小孩她认识,很讨人喜欢,就住在隔壁楼,经常能看见她奶奶牵着她在小区里花园里玩。
楚绒本来面无表情的脸稍微松懈,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那个女孩在对着楚绒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