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绒打听到了段橪是怎么受的伤。
据说是跳远的时候,出溜了出去,实力太过“勇猛”,直接从沙坑冲到了水泥低,没稳住,就跪滑了一段。
楚绒觉得那场景肯定很社死,但却也能想象到段橪脸上的风轻云淡。
别的青春期的男生或许会觉得丢脸,但段橪不会。
楚绒借着各种下楼的理由,在A班靠近的楼梯口走过。
段橪恢复很快,第二天也没让人扶着,就可以自己慢慢走下楼。只是很慢,需要等人潮散去。
楚绒看见段橪的时候,往四周暼了又暼,没见到张宸,心里才舒坦些许。
她跟在段橪后面,几级台阶的距离。
楚绒希望他能摔倒,又不希望他摔倒。
正纠结着。
段橪摔了。
楚绒走过去,越过段橪身边,要拐弯的时候,回头看他。
一脸惊讶,“哥?”
段橪校服上有一条很深的黑水笔印子,已经晕开,很显眼。
段晓梅究竟爱不爱段橪,楚绒不确定。
自段晓梅开发到新的乐趣之后,他们就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
爱人爱错了,所以段晓梅选择不爱,也能理解,可为什么她是段晓梅的女儿呢?
又为什么一定要把段橪栓在身边。
楚绒,不知道。
段橪看到楚绒并没有惊讶,撑着墙壁站起来,继续往下走。
楚绒去扶他。
段橪这次没有躲避。
一路无言。
段橪没有说要去哪里,俩人就一直沿着道走。
现在是上课时间,楚绒出来是透透气,数学听得她头晕目眩的,想睡觉。
她没问段橪是要干嘛去。
有私心。
想就这么一直走着。
再继续往下走,就是出去的“小道”了,只是还要翻墙。
楚绒翻过。
她侧头去看段橪,觉得段橪应该从没有越过狱。
“会翻墙吗?”段橪说。
楚绒回:“不会。”
段橪:“那我先上去,再拉你上来。”
楚绒却没动,眼神复杂,“哥,你有非要出去不可的理由吗?”
碍于段橪的长相,在外很是引人关注。
那些家长、大爷大妈见段橪就会说“这就是那个外国人”。楚绒没见段橪解释过一次,应该是他自己都觉得没必要。
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谣言传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得很多。
段晓梅听到这个,并不开心。她回去跟段橪说,他段橪是段晓梅的亲儿子,是跟一个新疆人生的。
名声她已经不在乎,好似很看重自己的儿子。
段橪每次都说好,只是从来都不做。
楚绒想,段橪心里是不认可的。
不认可这个身份。
“没有,就是不想上课了。”段橪说完,就行云流水般地爬了上去,很是利落。
楚绒怀疑他的腿到底有没有受伤,刚才不是还走不动道吗。
“上来。”段橪向楚绒伸出手。
段橪的手并不算白净细腻,但修长,指腹上有薄薄的茧,有时手上还会有洗不掉的染发剂。
楚绒从来不去段晓梅的店,不喜欢里面的味道,更不喜欢里面的人。需要剪头发,就跑去市里的店。
楚绒望着段橪的手,犹豫。
她逃课不要紧,反正学习吊车尾。段橪不学习了吗?
段橪看她犹豫,“上来吧,带你去个地方。”
段橪口中的地方,是书店。
楚绒不太宁愿地跟在身后。
段橪经常性会买很多习题资料,楚绒从来不做。
很简单,做不下去。
段橪选了很久,找了一套卷子,“这套卷子不难,你先做,两天一张,写一张给我一张。”
数学的。
不想做。
可楚绒还是接了。
心里纳闷着,怎么段橪突然管起她的学习来了。
她从有记忆开始学习就不是特别好,勉勉强强成为幸运升入高中的那一批人。
在段晓梅还没有离婚的时候,从小培养她学了芭蕾和钢琴。
其实,段晓梅的教育理念很宽阔,她并不会要求楚绒死学习。
后来到了窄子门,楚绒再也没有碰过那些。
都在经历着人生的骤变,谁也埋怨不得谁。
楚绒很怕段橪管她学习,于他们而言,学习是要改变命运的。
未来,在时间限度上每个人都有。可未来,又不是每个人真的都有未来。
段橪也不应该管她学习。
他们,没有共同的未来。
结账时,店主问他们怎么现在这个时间段还在外面。
段橪撒起谎来也面不红心不跳,说去医院看同学,正好顺路买些学习资料。
老板信了,还叫他们路上注意安全。
两人出来后,段橪还是没有返回去学校的方向。
楚绒看他的腿,没有一瘸一拐,走得很自如。
在这样的生长环境下,如果他们内心还保持着纯真,是一件说出来很可笑的事情。善良保护不了自己,这个世界多得是善良的人。
她对段橪随意说出的一句谎话,已不去辨别。
他们,都是爱口是心非的人。
楚绒跟着他走到一处废旧的小公园,看他脱下外套铺在石凳上。
段橪坐下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看楚绒,“坐吧。”
楚绒听着段橪的话,坐在他旁边,手不停地磨卷子的边。
秋的叶在不住地往下落,他们被包围在充满希望的颜色里。
楚绒在这一刻,恍然有种错觉。
好像回到了段橪刚到楚家的时候。
那时候,楚绒因为不喜欢段橪,老捉弄他。
段橪也是把她约到了学校附近的公园,以一副大人的口吻告诉她,他不会抢她任何东西,会和楚绒的父母一样爱她。
时光是最无情的,承诺也是。
楚绒侧过头盯着段橪的侧脸出神。
她想段橪以后上了大学,喜欢他的女孩一定不少。
段橪唤楚绒名字,“楚绒。”
楚绒轻轻“嗯”了一声。
他扯了扯嘴角,“自从搬到了窄子门,好像什么都变了,我和你,也很久没有这么安静地坐着了。”
他的措辞是温柔的,也是避讳的。
最起码时间线可以提前。
楚绒垂下眸,闭了一下眼,没有搭话。
说什么都是错。
段橪还在竭力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你有想考的学校吗?”
楚绒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向前方,眼神越来越空洞,“没有,只想逃远。”
她说完,抬头问段橪:“难道你不想吗?”
段橪慢慢收起笑,与楚绒对上目光,几秒后,先移开。
一片落叶正摇摇晃晃飘到他的脚边。
段橪将脚往后挪。
很久,他才答:“想。”
楚绒听到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眨了眨眼,踩上那片枯黄的叶子。
四分五裂的清脆声。
“可有些东西已经成了责任。”
楚绒停住脚,复又碾压了几下。
责任。
每个人身上都背负了好几种责任,难道都能完成吗?抛下责任,别人又能说什么呢?不都活得好好的嘛。
自私一点,爱自己多一点不好吗?为什么要树立一个背上沉重包袱的象形呢?真的会开心吗?
父母与孩子时间的责任是有前有后的。孩子爱父母是本能,父母爱孩子却是选择。如若孩子不爱父母,为什么要说孩子不懂事。
楚绒不懂。
楚绒用鞋子把碎叶压着往后拖。
“谁是你的责任?段晓梅吗?”
段橪眼里的犹豫闪烁了一下,又褪下,“对。”
楚绒扔在“折磨”树叶,话语似漫不经心,内容与动作一样的残忍,“那你好好读书,以后赚到钱了,给她孝顺到老,我正好就此解脱了。反正她对你比我这个亲女儿还要好,你是要好好孝敬她。”
明明才都十七岁,却被扯着被迫长大。
十七岁的楚绒,就说出了这么些话,她都觉得自己可怕。
段橪问:“你呢?”
楚绒滞住,讥笑,“我?当然是靠在大学里找到一个年轻有钱的富二代,从此过上有钱人的生活啊。不然你以为,只靠我自己,真的能实现阶级的跨越吗?”
段橪看她,认真道:“你才十七岁。”
楚绒接话,“对,正是因为还年轻,才要利用住它。”
“你是说苏尧吗?”段橪尝试从她脸上看出想要的破绽。
“苏尧。”楚绒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无关紧要的人。
“嗯,他还不错。”
段橪对这个话题似有些不依不饶,“他是你的选择之一吗?”
“算是吧。”
“算,还有吗?陈寻也是吗?”
“不早了,回去吧。”再说下去,楚绒怕自己生出不该有的错觉。
段橪却拉住楚绒,不让她离开,“楚绒,你究竟想要什么?”
楚绒慢慢覆上段橪的手,用力推下,“想要钱,花不完的钱,我已经受够过这种穷日子了。”
为什么要大大方方接受现状?为什么一定要从困境中努力挣脱出来?为什么要听别人歌颂苦难?为什么穷人连自尊都不需要有。
她是喜欢段橪,可也不至于蠢到要让自己的一生还困于这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中。
十几岁喜欢的人算什么?谁年少青春没有过心动?难道钱不如一颗善变的人心来得实在?
她要做自己的山,不论过程如何,好的结果才叫人能看见,谁又在乎其间的坎坷不平亦或是见不得人的手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