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绒侧头向里看去,只一眼,就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目光向下,段橪两处膝盖渗着血,看起来十分惨烈。
视线交汇,楚绒心虚而急迫地甩开苏尧的手。
站在段橪身后的张宸看到苏尧和楚绒牵着的手也是一愣,不着痕迹地瞄了段橪一眼,讪讪地继续未完的招呼,“真巧啊,跳远不见你人影,还以为干嘛去了,原来也受伤了啊!”
“还行,小伤。”苏尧将被甩开的手慢慢握成拳,空虚感一下袭来,他皱着眉抬起手上的那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个字,“疼。”
言下之意就是叫楚绒看看,是为了谁受的伤。
他从没见过像楚绒这么冷心冷肺的人,好坏话都听不进去。好似她自己有一套世界的运行法则,就是围着段橪转。
果然,楚绒现在的眼里也只有段橪。
受伤的段橪。
满是担忧,却装作不在意。
苏尧嗤笑了声,自顾自坐下来开始玩手机。
他暗自下了一个决定,准备晾楚绒一段时间,不然好赖不知道,蹬鼻子上脸倒是会得很。
楚绒也跟着坐下,屁股沾到椅子那刻才反应过来苏尧跟她说的那声“疼”。
她转到另一边,沿着面纸边摁住苏尧受伤的手指。
苏尧黑着脸问:“干嘛?”
他能感觉到被摁的那块在不断往上充血,本来伤口不疼,被摁得倒疼了。
他就不相信,能这么大力对段橪?
楚绒认真道:“防止你失血过多。”
她看着本来血迹已干的面纸又漫开鲜红,想起伤口不大,不用这么止血。
慢慢缩回手,呆看着医生给段橪处理伤口。
“你们这些学生啊,开运动会跟野人解放似的,也不知道小心着点。我这么大点地方,一天都来了三四十个人了,不知道安全措施怎么做的。”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戴着一副斯文的金丝框眼镜,话里是数落,但动作却很温柔。
张宸是个性格比较粗大的,以为医生在不耐烦他们,呛着嗓子接话,“这受伤哪有准头啊,医护室开着不就是为了学生嘛,要是没人受伤,您在学校还呆得下去吗?”
楚绒:“......”
苏尧:“......”
段橪:“......”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直在里面帮别的学生处理伤口的年轻女医生一个箭步走过去,“哎,你这学生怎么说话的?也是快要二十岁的人了,怎么尊重人都不会?”
“我不会尊重人?”张宸反问。
“张宸,别说了。医生,不好意思,他刚才被班主任训了一顿,有些情绪上头。”段橪制止了张宸接下来的话,将他往旁边扯,给医生道歉。
“没事,跟小孩子吵什么?快进去,还有学生等着呢!”男医生朝年轻女医生摆手,继续手里的动作。
年轻女医生瞪了张宸一眼,才气呼呼走进里面的房间。隔着没装玻璃的台子,时不时看一眼外面的动静。
气氛被搅得有些尴尬,张宸站不住,别扭地跟男医生说了句“对不起”后,就出去等着了。
在一旁一直看着的楚绒在思考,段橪怎么跟这么个性格的男生玩到一块,她不理解。
他很讨厌麻烦事,控制不住情绪就会带来麻烦。更准确来说,他们都讨厌这样的人。
可刚才楚绒却感觉到,段橪对这个男生的包容。
张宸,刚才段橪叫这个男生张宸。
楚绒撞苏尧胳膊,“刚才那男生叫张宸吗?”
苏尧猛然站起来,阴沉地盯着楚绒,咬牙切齿道:“楚绒,你他妈有完没完?”
说完,他也出去了。
被吼住的楚绒看着苏尧的背影,感到莫名其妙。她不知道哪里惹到了这位大爷,跟只突然炸毛的猫似的,凶得要死。
伤员走了,楚绒没走。
男医生对他们这些学生似颇有无奈,不过倒也见得多了,觉得面前这男孩不错,是个唯一能讲理的人,就对着段橪问:“你们现在学习压力是不是很大?怎么一个个这么易燃易爆炸。”
段橪忍着被包扎的刺痛,回医生的话,“应该是的。”
话语里有些敷衍,四个字还断了两次。
楚绒让医生轻点。
男医生这才发现楚绒还没走,他往四周看了看,“你不是跟刚才那个男生一起来的吗?哪里不舒服啊?”
楚绒:“没有,我在等他。”
楚绒抬了抬下巴。
男医生了然,盯了楚绒好几眼才继续低头擦药,“同学,你是外国学生在这边留学的吗?中文挺不错的,一点口音都没有。”
楚绒经常能听到这样的地狱级笑话,哪个平民窟非得往衡远中学来留学呢?
段橪解释:“我是新疆人。”
男医生更兴奋了,“哟!新疆人。新疆那边好啊,哈密瓜又大又甜。你就算在新疆,肯定也是帅哥吧?”
是的,楚绒心里回。
在楚绒刚学会上网的时候,就在网上搜了新疆人的长相,帅哥美女是真不少。楚绒看那些与众不同的外貌却没记性,觉得都长一样。也就段橪这样的,天天看,看着看着怎么都忘不掉了。
“也还好。”段橪心不在焉。
这种情况下,楚绒觉得段橪应该也挺尴尬的。因为段橪七岁被领养到她家,估计以前的事都不记得多少了,只能凭着在网上看到的景象回应。
楚绒怀疑连段橪都忘记了他的原名是什么了,那么多字,也从来没人提及过。
段橪这个名字是段晓梅取的,“橪”是第三声,一种香草,意为顺利、收获。
很拗口的名字,可段晓梅偏让段橪跟她姓。
“段”也为“断”,楚绒一直觉得这名字连起来的寓意不好。
伤口处理好,医生嘱托了一些注意事项,段橪一一应着,楚绒一一记下来。
其实对这些,楚绒都不陌生,可她觉得总会有些不一样。
而事实上,没什么不一样。
等医生说完,楚绒要了碘伏和纱布。她也不是那么没良心,还记着苏尧的伤口。
她想着去搀扶段橪,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楚绒:“......”
够无语的,今天谁都看她不顺眼。
到门口,张宸正好进来,他连忙抓着段橪的胳膊借着力支撑。
楚绒恹恹地站在后面,手里的纱布盒子被她撕了一个角。
现在的她,还挺像恶毒女配的......
苏尧还没走,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低着头看手机。
楚绒看到他,先是一愣,慢慢走过去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苏尧没接,伸出手,意思明显。
楚绒余光瞄到段橪和张宸“相亲相爱”的背影,心里骂了一句,不甚情愿地给苏尧处理伤口。
伤口不算大,可面纸与血迹都沾到了一块儿,凝结成了红褐色的触目惊心。
“疼。”苏尧吸着气叫出声。
楚绒动作一顿,随之轻了许多。
苏尧低着头,看她。
都说女孩应眸似秋水,水汪汪地才讨人喜欢。可楚绒的眼睛多数时候看人是一潭死水,无波无澜,令人什么都窥探不出。
一双狐狸眼,很符合她的脸型长相。也没什么不好,同样讨人喜欢。
苏尧又想起刚才在里面还说要晾楚绒一阵子,结果现在人家什么都没干,他就缴械投降了。
“好了,不要碰水。”楚绒给苏尧包扎好后,剩下的用品递到他另一只手里。
“楚绒。”苏尧叫她。
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楚绒:“想说什么就说,支支吾吾做什么?”
苏尧摇头。
楚绒笑了,“苏尧,你装什么?”
还搞欲语还休这一套。
“我没装,只是要问的,觉得没必要了。”
“那随便你,我回宿舍了。”
楚绒今天被搞得有些累,在天台看见一场暴力行径,还被人揪了领子。段橪还受了伤,也不知道怎么搞得,那伤势像是跪下去的。
“楚绒。”苏尧跟在楚绒后面又叫她。
楚绒不耐烦,“干嘛?”
蝉鸣已不闻,夏日的酸涩逐渐变得丰满而甘甜。
夕阳潦草地斜挂在西方,男孩跟在女孩身后,别扭却语势强硬,“我送你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