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老夫人的寿宴过后,桐城短暂的进入相对平静的一段时间,夏大娘也没再继续出门,而是好好在家歇了几天。
夏家是有田庄的,近日,秋高气爽,田庄上的管事们陆陆续续进城来给楚宅送新粮,所以夏大娘即使躲在家中歇懒,她也真的闲不下来,不是要跟人算账就是要和奸猾的田庄管事们斗智斗勇,脾气非常暴躁。
当然,夏川萂猜,这其中还有女人每个月那么特殊几天的原因在。
夏大娘胃口不好,身体不好,精神头也差了些,对夏川萂的管束就松了许多,介于夏川萂功课做的好,又听话乖巧,夏大娘就对她放心许多,上午检查完她今日的功课之后就让她自己玩去。
她让夏川萂自己玩去的意思就是随便夏川萂自己去做什么,不要出现在她面前的意思。
啊,真是难得的假日啊,夏川萂面上对养育她的夏大娘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和担忧,但心里还是乐开了花,哈哈,终于不用整日不落的练习各种磕头的姿势了。
夏大娘让夏川萂自己去玩,夏川萂也没想过要出门去玩,她怕被人捉走又不知道要卖到哪里去,所以保险起见,除非夏大娘亲自带她出门,她自己,或者跟其他的谁,在有自保能力之前,她是绝对不会踏出楚宅半步的。
她就在楚宅里转悠,楚宅也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足够她消磨时间了。
楚宅其实是由一个坊里相邻足足三座宅院打通拼接起来的,夏大娘带着夏川萂和楚郎君生活的这个宅院是中间的主院,占地面积相对来说是最小的,布置却是最齐全也是最豪华的,右面院子是木园,里面住着所有买来的丫头小子和调教他们的嬷嬷们,没有成家的楚宅女仆们也住在里面,所以,这里房屋最密集,占地面积也足够大,至少比中间的主宅要大。
占地面积最大的其实是位于主宅左面的作坊,这里是一个配备非常齐全的小作坊,分为南北两部分。
北面部分是绣房,占了超过三分之一的地方,绣房是个总称,里面不仅有供织娘织布的织机,还有蚕室、裁剪室、纹绣室、布料储藏室等。
南面部分是粮房,占了剩下的所有地方,大小石磨和石碾子就建在这里,大厨房和储藏粮食的小粮仓也在这里,粮仓下面还挖了一个很深的地窖,算是除了主院之外最重要的地方。
右面的木园夏川萂是不会去的,所以她去了左面的作坊,和丫鬟樱桃一起。
樱桃是夏大娘今年年初才收上来的小丫鬟,用夏大娘的话说就是没天分,没前途,好在人老实,听话,吃苦耐劳,使用着还算顺手,就留在自己手边搭把手。
自从夏川萂被夏大娘带回来,就是樱桃一直在照顾她,夏大娘见夏川萂和樱桃相处的挺好,也没再安排其他年龄更大的丫鬟来带夏川萂,而是让年仅十岁的樱桃继续照顾她,其实樱桃就是夏大娘拨给夏川萂的专属丫鬟。
但夏川萂并没有就此觉着高樱桃一等了,本质上,她跟樱桃的身份一样,都是没有人身自由的伺候人的仆从,只不过她刚来,“售出价值”上要比长相一般资质一般的樱桃要大,位置上就是她为主樱桃为辅了。
在夏川萂看来,樱桃做事勤快,任劳任怨,性格柔软,从来不跟人顶嘴置气,更加没有主见,这个院子里好像谁都能使唤她。这样一个逆来顺受的姑娘,不怎么讨喜,但也绝对称不上讨厌。
夏川萂和樱桃相处很和谐,主要是夏川萂从来不暗地里“欺负”樱桃,更不会故意使唤她做多余的事,所以樱桃就很粘她,整日里跟在夏川萂身后,好像真的是她的小丫鬟一般。
夏大娘曾经调侃过夏川萂,说她很有主子小姐的范儿,吓的夏川萂当天晚上立逼着樱桃不要总跟着她,还有,她们不得不站在一起走路的时候,也要手拉手站在同一条线上,而不是她走在前面,樱桃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那是丫鬟跟主子的标准姿势,是夏川萂正在学的课程之一,这种走路姿势,是夏川萂要正经下上功夫去“学习”的,樱桃跟她上过一次课后,也没见她怎么学,等下课之后她自己就会了。
夏川萂并不羡慕樱桃的这种天赋。
夏川萂打算去作坊里看看,她觉着自己一个人去不妥,好像做贼一样,就拉着樱桃一起去,名正言顺。
作坊里的仆从们见到夏川萂和樱桃过来,都略过了樱桃,直接对着夏川萂献殷勤。
在楚宅里,如果夏川萂算是一等奴仆,樱桃算是第二等,那么这些只能窝在院子里做事的,就算是第三等了。
夏川萂表示夏大娘允许她在宅子里四处走走,她没地方可去,就来这里瞧瞧,大家不用管她,都去做自己事去吧。
当然不会没有人管夏川萂,一个老婆子用木盘盛着一小串葡萄给她端过来,小心翼翼道:“是这院里结的葡萄,姑娘别嫌弃,好歹尝尝新鲜。”
夏川萂谢过这个老婆子,见老婆子侍立在她不远处不敢走,她就主动请她带自己去那结葡萄的葡萄藤下看看。
老婆子很干脆的答应下来。
如今正是金秋,青色的葡萄藤结出的葡萄大体也是青色的,只有在果子的顶端透出几分红晕来,看着挺漂亮的,但估计不会太甜。
在有夏大娘在的主宅之外的地方,夏川萂是不会吃任何东西的,所以老婆子送上来的葡萄,她都分给了樱桃,自己则是摘了一粒还带着把的葡萄粒拿在手里把玩,就算是她吃过了。
葡萄藤不远处正是石磨所在,一头大青骡子正在拉磨,有新鲜泛着豆腥的味道飘到鼻端,吸引了夏川萂的注意力。
老婆子见夏川萂一个劲的往那里好奇探头,就道:“那是今日大家伙要吃的豆饭,快磨完了。”
夏川萂感兴趣的问:“我能去看看吗?”
老婆子以为她要淘气,就拒绝道:“大青骡吓人的紧,你走近了它会踢你的,可不敢过去。”
夏川萂不是非要看豆子是怎么磨出来的不可,她真正感兴趣的是磨好的豆糊糊。
夏川萂故作遗憾道:“那好吧,我想去那边看看,您能带我去吗?”
老婆子大大松了口气,夏川萂指的地方是灶间,想来是小丫头闻着灶房里饭食的香味了,只要她不淘气给她们添麻烦,她可以考虑给她些好吃的。
夏川萂也没进灶间,她在一个盛着磨好的黄豆糊糊的木桶边站定,见这木桶上面有一层黄油油清凌凌的浆水浮着,就指着这层浆水问老婆子:“这浆水能喝吗?”
老婆子回道:“这是要煮了吃的,不是喝的。”
夏川萂:“都是浆水,怎么就不能喝了?”
老婆子见夏川萂犟上了,就拿起桶边挂着的勺子在木桶里搅了搅,下层沉淀的豆渣被搅泛上来,将那表层的一层浆水给搅没了,对夏川萂理直气壮道:“看,都是糊糊,不能喝的,只能煮熟了吃。”
这是拿夏川萂当傻子给糊弄了。
夏川萂哈的一声笑了一下,樱桃马上站出来,挡在夏川萂面前,指着老婆子的鼻子结结巴巴质问道:“你你你,你欺,欺负人!”
底气十分不足。
老婆子撇撇嘴,见夏川萂探出头来看她,她又低下头,很是“低眉顺眼”的样子。
夏川萂拉着不知道要不要继续生气的樱桃,对老婆子道:“你去找一方干净的细麻布过来。”
老婆子站着不动:“姑娘要做什么?”
夏川萂:“我要把那层浆水给滤出来,大娘这几日胃口不好,吃不下这豆糊糊,我给她过滤下豆渣,添上点蔗浆,她定会喜欢喝的。”
老婆子不信:“姑娘可别拿大娘跟老奴打幌子,浪费了豆糊闹的咱们今天没饭吃,就是告到大娘那里姑娘也是没理。”
夏川萂坚持道:“告到大娘那里是我没理,我自受罚,您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她们这边的小争执已经吸引了其他正在做事的奴仆的注意了,有个瘸腿的老汉过来粗声粗气的问:“怎么了?”
老婆子先道:“姑娘要淘气,老奴正相劝呢。”
夏川萂笑道:“原来在这里,给大娘做碗吃食也叫淘气吗?”
瘸腿老汉狠狠瞪了老婆子一眼,对夏川萂道:“姑娘见谅。”然后对老婆子喝骂道:“叫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不做就滚,老子这里不养闲人!”
挨了骂的老婆子低头进灶间给夏川萂去找她要的细麻布去了,瘸腿老汉对夏川萂点点头,转身去忙自己的去了。
夏川萂四处看了看,这里是灶间外头,一应工具都是俱全的,而且,难得的杂而不乱,还很干净,让夏川萂看的很心动。
她让樱桃找来两个木盆放在水缸旁边,趁着老婆子去找细麻布,她让樱桃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两瓢水放在一个木盆里,然后又从木桶里舀了三勺豆糊糊掺和在水里,搅合两下,豆糊糊很快就融入在清水里。
樱桃明显想问什么,但她嘴笨,问不出来,就只能按照夏川萂的话照做。
樱桃这边刚把豆糊糊和清水搅合完,老婆子拿着一块雪白的细麻布出来了,一看这细麻布的颜色就知道是新的,不曾用过的,她很舍不得的将这块细麻布交给夏川萂。
夏川萂展开细麻布,足有两尺见方,凑在鼻尖嗅了嗅,没有异味,她跟樱桃和老婆子道:“你们一人拽住一个边角,放在这空着的水盆之上。”
樱桃和老婆子不明所以照做。
夏川萂叮嘱两人一定要拽紧了,然后拿起刚才搅拌豆糊糊的木勺,从木盆里舀了一勺稀释过后的豆糊浇在了张着的细麻布上头,有白色的浆水从细麻布下露出低落在下面空着的木盆里,舀了三四勺之后,细麻布上过滤了厚厚一层黏糊糊的豆渣,夏川萂道:“你们别干愣着,动动手腕,让麻布上的渣糊糊滚动起来。”
樱桃和老婆子开始甩动手腕,两人都是做老了活计的,手上功夫扎实,她们在夏川萂的要求下调整了几回找到规律就能将豆渣在麻布上滚成一个圆圆的球了。
夏川萂继续往上头浇稀释过的豆糊,最后过滤出了大半盆的生豆浆和一团拳头大小的干豆渣。
夏川萂仔细观察了下木盆里的豆浆,奶白奶白的,但是有些过稀了,明显是刚才她让樱桃放水放多了。
不过没关系,多熬一下蒸发一下水蒸气就厚实了。
夏川萂拍拍手站起身来,自己提着那团用细麻布包裹的豆渣,让樱桃端着这盆生豆浆,两人丢下乍着手不知道做什么好的老婆子,在满院子或明目张胆或暗中打量的视线下施施然的走出了这所作坊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