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镇魂珠

主城设下赏梅宴,高官们邀请了寻常阁一众舞女歌姬前来助兴,头牌云娘子自然也在其中。

数九天寒,云衣仍穿着轻衫广袖,只在外罩了一袭浅粉水纹狐裘,提着裙裾不紧不慢登车。

池幽早带着一众姐妹等在马车上:“还知道来呀,我都以为你准备随江道君求仙问道去了呢。”

一旁,名唤嫣梨的鬼修少女添油加醋道:“快同我聊聊,你都用了什么手段?昨晚桑落送酒时见你已脱得半光,江寂尘还是衣冠楚楚的模样,我寻思多半没戏。咋不声不响就成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云衣面对宾客时的乖顺一扫而空,瞪道:“怎么,赚够了银钱,你们就准备把我打发走了?”

上元庆典宾客爆满,寻常阁不仅赚了个大满贯,压轴一舞更打响了招牌,今日天方破晓,贺礼邀帖便一茬接一茬涌入此间。

“毕竟是我的摇钱树,只要你不点头,我便不会松口。”池幽满面春风揽过她,揶揄道,“就算真嫁出去了,寻常阁也永远是你娘家。”

精致的发髻被她作弄得一团散乱,云衣嫌弃不已:“想得美,下个一百灵石的冤大头还不知道落在哪里呢。”

池幽重重按在她星星点点的颈侧,斥道:“这就要另觅新欢了,江寂尘没让你舒坦?”

分明舒坦过火了,要不是江雪鸿控场,她现在怕是下不来床。

云衣又瞪了她一眼,直接卸了发髻重梳,随口问:“江雪鸿只是个挂名首席,你有仙盟做靠山,用得着委曲求全,临时给他开后门?”

“你年纪小,自然不知那些传闻。”池幽神秘道,“往近了说,三年前,道盟上头出了点岔子,自家的火尚且来不及灭,更管不得咱们这儿。当时夜岭妖邪蠢蠢欲动,江寂尘却仅凭一道剑意,足不出户便扫荡了整个北疆。”

“往远了说,两百年前天下大乱,若是他是个有野心的,眼下西北三洲便不是跟着清霜堂姓白,而是跟着上清道宗姓江了。”

“不就是个男人。”云衣听得云里雾里,把发簪交给嫣梨,嘟囔道,“还是个断情丝的呆子。”

池幽眯起眼:“生意不也做成了吗?上清道宗立场中立,你若跟了江道君,万一今后玉京道盟倒了台,寻常阁也有地方投奔。”

“想得美。”云衣讽笑,从发上取下一枚镇魂珠递去,“帮我看看这个。”

池幽好奇接过,待探清其中玄妙,惊诧不已:“上清道宗四大秘宝之一的无极引怎么在你身上?”

云衣只当是寻常恩客的馈赠:“自然是江道君给的。”

“怎么给的?”

“用身子换的呗。”

池幽被这番无知惹恼了,恨不得敲烂她记忆全无的脑袋:“你也真是心大,这种东西能随随便便收?万一有个闪失,那昆吾剑冢里头封着的邪物能把天地掀倒过来!”

云衣顺手将发束绕成两股麻花,取回镇魂珠戴上,不以为意:“色迷心窍,天塌下来也是该他顶着。”

昨日还一副惊疑不定的模样,过了一晚便已然胜券在握,当真觉得已经“睡服”了江雪鸿。

身后,嫣梨替她修饰着发髻,觉得好气又好笑,试探问:“欸,无情人的惦念可比真金还贵,你当真不想同江寂尘走?”

云衣手持铜镜顾盼,不假思索拒绝:“群芳会在即,我哪有心思风花雪月。”

走肾随意,走心免谈。

她提起正事,池幽也正经起来:“据说本次群芳会的得了大商会支持,奖金颇丰。你们加把劲,定要把三场的名次都揽下来,好好给寻常阁长脸。”

群芳会三十年一度,分三场依次进行,最终评选出一名花魁并数位名姬。使节仙班齐聚一堂,是底层女子谋求地位的良机,全天下的秦楼楚馆都跃跃欲试。

云衣随手幻出一枝牡丹,斜簪在鬓间:“放心,花魁之位非我莫属。”

镜中倒影出一副盈盈脉脉的眉目,面庞虽生得娇柔,掩不住与生俱来的张扬。

记忆全失又如何?寻常阁不会是她的最终归宿,与其等待恩客悯怜,不如自己冲出一方天地。

嘉洲作为十洲之一,对流程规则的考究与道盟一脉相承,宴会将要持续整整十日,循规蹈矩繁琐无趣。云衣以身体不适为由,躲过了献舞,却躲不过陪酒,转过一轮,才终于得闲逃了出来。

梅园恰值花期,红梅白雪交相映衬,点抹凝酥,凌风剪水,恰有美人漫步其间,引得无数才子题诗作对。

梅蕊稀疏处,游人渐少。有了无极引的加持,云衣对香气的感知也愈发敏锐,嗅蕊簪花之际,冷不防对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男子青衫皂靴,手持折扇,衣装看似平凡,细微之处却不时透露出些许不俗:“阿云?”

这种偏僻角落都能遇上熟人,云衣心下暗恼,表面还是端端正正行礼:“见过白六公子。”

白谦疾步走近,看似无意握住柔荑:“年关上冷落了阿云,上元节也未曾得空,阿云可别厌了我。”

他身上带着不知何处的酒气,云衣别过脸故作羞态,顺势想抽出手:“妖族身份低微,奴家不值得公子这般看重。”

江雪鸿实属特例,这才是正常男人见她的作态。

白谦拉着美人不放,迷蒙的眼直勾勾锁在她前胸,醉笑起来:“妖娆赛仙,哪处低微了?本公子可看不出来。”

云衣略过他言语中的粗鄙之意,找理由脱开手,暗示道:“公子,这是梅园。”

此地人多眼杂,与青楼女子纠缠,难免有损名誉。

白谦反应过来,不由与她拉开距离,恢复了谦谦君子的模样:“镇魂珠很衬你。”

同样是修仙世家,云衣却无法在白六公子这里讨到任何便宜。白谦攻于算计,对她的态度也亲疏不定,若非为了镇魂珠,云衣根本不会与其来往。

她生怕被看出无极引的端倪,故作为难转移话题:“相逢难得,奈何云衣上回登台扭了筋,今日恐怕不便为公子献舞。”

白谦道:“无妨,本公子还是更想听初见时那首《玉楼春》。”

说着折扇一收,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把红木阮:“阿云可愿?”

寻常阁云娘子以擅舞闻名,白谦却总点她唱歌,只因他的义妹白莲也曾擅长此曲。

云衣不与他计较被当做替身,启唇便歌。嗓音含娇,似莺语流泉,配合着弦声起伏,虽未到极致,也属上乘。

一曲唱罢,白谦不由抚掌:“半月不见,阿云的音色愈发动人了。若非族中阻碍,本公子真想替你赎身。”

这种话,云衣早听得耳朵生茧子,笑意宛然,不达眼底:“能够每月与公子一见,奴家便心满意足了。”

白谦又道:“不必灰心,待你群芳会得了名次,我定再同家母争取一次。”

自己百般努力才挣来的荣誉,在他看来不过是勉强“配得上”。

云衣愈发厌恶,又听他问:“城南小园是我为阿云留的,何时得空,我带你游赏一番?”

那院子置办了不知多少年,哪里是专为她留的?更何况,她光明正大同他去了,几乎等于坐实了白六外妾的身份。

云衣强忍着转身就走的冲动,婉拒道:“近日抽不开身,不妨等春暖花开再约。”

纠缠半晌,周遭仍不见旁人。白谦还欲与之狎昵,忽听得一句女声:“云衣,找了你好久,原来在这里躲懒呢。”

嫣梨不知从何处钻出,一把拉过云衣:“洲主老爷寻你不见,正不悦着,赶紧随我过去。”说罢挤眉弄眼。

云衣会意,即刻顺着台阶下,对白谦道:“云衣失陪。”

洲主有邀,不能不去。

白谦隔着雪梅林看她纤细窈窕的背影,折扇轻展,意味不明惋惜道:“像归像,曲子到底一般。”

躲又如何,只要云衣还依赖着镇魂珠,他便不会出局。

思及少女颈间被白|粉遮掩的隐约痕迹,他脸色微沉。

哪里是扭了筋,那眼高于顶的小花妖,上元夜究竟邀谁入了红鸾帐?

云衣应酬不断,在绮筵华席上大放异彩,江雪鸿却悄然隐入无光之地。

鬼魅之声似哭似笑,黑鸦毒蛇盘踞在白骨之上,对来人威胁吐着信子,白衣青年却未曾有半分怯意,右手执剑,左手燃符,步伐谨慎且移动得极快,像是一片落入黑暗深处霜雪冷月。

此地名为夜岭,位于十洲西极荒林乱葬岗,白昼隐,子夜现。进出各有一道生门,每夜更替,一旦踏错半步,便会直入断崖之下的鬼地邪域,再不得出。

传说中逆死生、混阴阳的镇魂宝珠正出自此处。

白六滥用私权,仗着清霜堂位列五城之一,直接从宗门取来旁人使用过的半碎镇魂珠,只能勉强稳住云衣的魂魄。江雪鸿辞仙以来,平日只在道君府闭关,从不与上清道宗门人有任何往来。

他想要的,会自己取。

道门之人最擅奇门遁甲,江雪鸿迅速锁定生门位置,越过重重迷雾,不到半日便在某处蛇窟寻得第一枚镇魂珠。

指尖触碰上灵珠,刺目光华猝然释放。再睁眼时,竟已身处一片世外水域,烟云在剑阵中飘然轻散,幻境湖泊锦鲤成双,海棠桃花乱映着横斜倒影,传来袅袅香气。

眼前景象太过熟悉,江雪鸿微微一颤,寂灭的眼底波光骤晃。

这一刻,他好像重新回到了年少初见时。

不等反应,又听得一阵“哗啦”水声。粉影撞入此间,力气分明不大,却轻而易举将少年带倒在池边。小姑娘似是方从惊乱中逃出,湿漉漉的手重重一拽,扯得对方道服衣襟散开大半,暴露出心口刺目的疤。

细指沿着伤疤轻滑,少女瞳色与乱花仿佛,表情先是好奇,转而变作惊羡。

视线对焦的瞬间,仿若万顷春风掠过尘寰。

微红的脸含着笑俯向江雪鸿,红唇皓齿,面颊是近乎透明的玲珑剔透,像一朵含风露的花苞,下一瞬就会亮晶晶地消散于风里。

刻意加深的酒窝似在暗示她别有居心,音色轻轻款款:“小道长,借点灵力可好?”

云归初倚月,花笑不关春。

作者有话要说:江雪鸿:我对她只是占有欲。

云衣:搞事业,不谈感情。

若遗:静静看着你俩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