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慈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
她伸出右手,在空中虚虚地握了一下,然后张开,紧接着握住,再张开。
这样玩了一会,她轻轻笑了笑,眼睛也亮亮的。
梦境里的薛白赫,一剑退鬼族三万大军,又能成为人族第十位圣者,有这样的人坐阵,似乎未来如何都不用操心。
不学剑……就不学剑吧,总归是有更厉害的人顶着的。很久之前大家不都是这样说的吗。
——“琼慈,你放心,即使你不学剑,你和曦姐姐也会学的,整个青阳赵氏都是你的后盾。”
“琼慈,对不住你啊,实在是族老们这样要求。青阳赵氏,不能再有一个赵熹光了。”
“琼慈,只要舅舅在家中一日,就绝不会亏待你,和曦有什么,你就会有什么。”
“熹光”是母亲的名字,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名字,连带着母亲的剑法和名望一样。
掌神断之剑,青阳家百年最惊艳的天才人物。
被赵诀意说了一通,那些久远的、刻意不曾回想的记忆便又冒出来了。
琼慈难得地失眠了。
既然睡不着,她索性换了一身夜行衣,准备趁着夜晚去探一番城东医馆。
她走到医馆门口,还未跨出门槛,便听到一声吊儿郎当的声音——
“大小姐这么晚了是往哪里去?”
薛白赫神采奕奕,剑斜跨在腰间,完全看不出深夜该有的困顿模样。
琼慈:“你这么晚不睡觉?”
薛白赫:“我天赋平平,不趁别人睡觉的时间多修炼一会,怕是连遇到大小姐的机会都没有。”
琼慈知道这人说话最多信半句,但有苦力就当使唤,于是道:“既然你没睡,就跟我去城东。我今天打听到,寒霜花妖曾经在城东医馆出现过。”
走在路上,夜晚的东晓城静悄悄的,只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吠,天空里挂着一轮圆月,更显静谧。
“大小姐大晚上不睡觉去城东医馆,心情不好?”
琼慈:“这是尽职尽责,早日完成医道试炼。”
薛白赫:“看来心情确实是很不好了。”
琼慈:“你真不会看脸色,这种时候闭嘴就好。”
薛白赫果真闭了嘴,琼慈一下子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这么一打岔,她那点愁绪也烟消云散了。
城东医馆规模不大,因为发生了命案,大门上被贴上了“查封”的白条。
琼慈想了想,从外墙处用轻身法翻了进去,她少有干这种不雅的事情,一抬眼便又看见了薛白赫调笑的眼神。
她瞪了薛白赫一眼,示意他别说话。
城东医馆里看起来整洁干净,除了地上的两摊血迹之外,完全想象不出来这里曾发生过命案。
想来是尸体已经被捕快带走了,医馆这几天便空闲下来。
琼慈打量着室内的布置——三个装草药的大柜子,两张书桌,一个算盘,还有七八张靠椅。
她打量着算盘,往这上边贴了一张牵灵符,再双手同时掐起法诀,在虚空里捏了一个交握的手势,嘴里呢喃一声。
接着她闭上眼,再睁开眼,眼睛中不同的画面迅速划过——
通灵术·回溯。
最先的画面就是医馆里寻常的问诊,看药,拿药的画面。
琼慈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容,略停顿一会——
那位前来闹事的孙婆子,小碎步地走上前来对掌柜地说:“掌柜的,我这手里紧,钱能不能宽限一会,你知道的……我这身子,离了药那是痛得不得了。”
掌柜的露出为难之意:“孙婆婆,不是我不想帮你啊,你来我这买药,我几乎都给的最低价了,你次次赊账,我这也不好做啊。”
孙婆子的头更低了:“我……我这也没办法。”
琼慈的心情很复杂,这孙婆子是苦命人,可在在别人面前是谨小慎微,在她面前却趾高气扬。
她迅速地跳过这些画面,总算得到点别的信息——
仆从打扮的人急匆匆说道:“掌柜的,又有人来问寒毒的解药了,咋办啊,咱们……咱们解不了啊。”
掌柜:“还能咋办,等那个小丫头送来吧,真是的,竟然被一个小丫头拿捏住了。”
“就是啊,在咱们这里寄卖竟然只给我们二成的钱。”
“不急,她一个小冬风巷的小丫头,哪里懂什么寒毒,肯定是有人托她来的,藏头露尾,把这个人找出来,就妥了。”
……
最后一幕看起来也很寻常,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掌柜地颇为高兴地提了一句:“啧 ,这寒毒药真是不愁卖,还好那小丫头识相。”
在最后一个平常的黄昏,医馆的六人忽然开始发起抖来——
“怎么这么冷,好冷啊好冷啊,这鬼天气,降温这么快?”
“不对不对啊,我怎么腿都麻了,使不上劲啊。”
“掌柜的,你……你……”
掌柜的动作变得极为迟缓,眼睛也几乎不动了,连眨一下眼都觉得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眼睛里已经凝成了冰屑。
“踏”——这些人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裸露出的手和脸上全覆盖上了一层冰霜。
——他们是因为血液凝成冰而死的。
琼慈晃了晃神,从通灵术中回到现实里。
第一,售卖寒毒解药的应该是个小女孩,住在冬风巷。
第二,这寒霜花妖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夺人性命,至少是两百年修为以上的。
第三,琼慈终于反应过来,她试药的时候觉得哪里不对了。
这寒霜花妖既然有杀人的能力,为什么每次都会放过那群打猎的人。
琼慈道:“寒霜花妖在冬风巷。”
薛白赫见她语带焦急,回道:“大小姐用通灵术看到什么了?”
琼慈将今天的事都解释了一遍:“寒霜花妖是和人合作的,解寒毒的药卖得特别好,所以它反反复复地让人中寒毒。”
“这家医馆应该是和幕后之人没谈拢,才会被灭口。”
薛白赫扯了下唇,漫不经心道:“还真是挺善良的。绕了这么大一圈,又是中寒毒,又是卖解药……”
琼慈略一沉吟,也很快想明白了。这一桩桩事都是为了钱财。
寒霜花妖大可以洗劫城中富户,比卖解药得钱财快多了。
幕后黑手……或许真是一个小女孩想出来的主意。
冬风巷是东晓城最贫穷的地方。
说是一条小巷,实则包含了一大块地方,望上去七拐八绕的,地势也高低不平,随处可见脏兮兮的积水。
琼慈和薛白赫来到东风巷前,她先是用探妖镜照了一番,镜中很是明澈,一点妖气也无。
也是,能在冬风巷隐藏这么久,必定是会隐匿之法的。
琼慈:“我明早联系东晓城里,负责赵氏产业的管事,让他们将冬风巷的适龄的女孩找出来。”
薛白赫:“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
他若有所思,向前走了几步,指尖一点,逼出一滴血来——
霎时间狂风乱作,三三两两的梧桐树在风里“沙沙”作响,无数的叶子飘落而下,又在地上再被风卷起。
墙上的爬山虎如同是汲取了什么天地灵物一般,只一瞬便疯长到将一整面墙布满。
墙角的杂草野花在风里摇摇晃晃,而后迅速地伸展藤蔓,结出的花苞也像是被胭脂染过一般。
什么……琼慈的身躯几乎被这阵风吹得弯倒,及时祭出连青伞才稳住身形。
这么浓重的妖气,而且全是花草类的……
薛白赫他的血脉里有什么与花草相关的东西吗……怎么会,好像所有的植物都疯了一般。
“薛白赫,你真是个惹祸精。”
血在还未滴落到冬风巷前,被薛白赫及时堙灭了。
他的身形立在风中,不动不晃,连剑也未出。
风渐渐停息,梧桐树不再疯狂落叶,野花连刚结出来的花苞朵也耷拉下去,爬山虎也看上去蔫巴巴的。
本以为一切都已经停息,可下一刻,比之前更为强大的威压席卷东晓城的上空——
琼慈几乎都要激起传音玉,请族中的前辈来支援了。
但不知为何,她手中的动作变得极为迟缓,还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些回忆。
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也在此刻浮现。
为什么薛白赫三脉之姿,都能……练成举世无双的剑法。
这念头一闪而过,那骇人的威压便消失了,这必定是一只隐藏在青阳郡的大妖,如此匆匆现身……
难道是因为薛白赫的血吗?
琼慈看向薛白赫,这时候回过味来,想起来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那时候被放大的情绪是——
嫉妒。
薛白赫看向夜空,看不出眼神来:“妒厄花妖。”
一只普通的寒霜花妖没找到,反而将一条大鱼钓了出来。
琼慈愣了一下,一会想着妒厄花妖躲藏在青阳郡的传闻,居然是真的……
一会又想着,她竟然真的对……薛白赫怀有嫉妒之情吗?哪怕妒厄花妖最擅长迷惑人心,能放大人心底里的阴暗面。
但如果她自己心如明镜,便连那一丁点嫉妒之情都不该有。
琼慈晃晃脑袋,将那些负面情绪暂且抛至脑后,问道:“你……你不会是什么……花妖和人类的孩子吧?”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勉强可以解释这种情况的了。
连妒厄花妖都对薛白赫的血感兴趣,不顾身份暴露也要用灵识来窥视位置。
东晓城里也有许多人被这阵怪风惊醒,灯火渐次亮起,照得薛白赫的脸忽明忽暗。
琼慈也觉得棘手:“你……回赵氏族地里去吧,现下妒厄花妖盯上你……”
她本就不擅长说这种关心人的话,何况这人还是薛白赫,就更不知道怎么说。
在东晓城一片乱哄哄的喧嚣之中,薛白赫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大小姐。”
他用灵力将琼慈头发上的落叶拂落:“我不会死的。无论是什么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