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膳之后,试药的凡人纷纷来到医馆里。
琼慈分发小灵霜毒的解药,道:“如果毒解了,或者有任何反应,及时到医馆来,或者你们在医馆住下也可以。”
或许是因为薛白赫早晨露的那一手剑法,这些凡人一听要在医馆里住,纷纷摇摇头。
琼慈也不勉强,只例行问道:“你们平日里都以打猎为生,是在附近打猎吗?”
一位青年男子怯懦地点点头:“是的仙子,我们都是在附近的满月山打猎的,之前什么事也没有,最近每次出山都觉得浑身冷冰冰的。”
另一个人附和着:“对对对,这寒毒冷的我每天晚上打哆嗦,关键是我回忆了在满月山上,根本没察觉到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寒霜花妖可以把毒散播在风中,毫无修行过的凡人很容易中招,看来这只寒霜花妖应该就在满月山上。
琼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忙问:“每次出山。那你们之前的寒毒是怎么解决的?”
青年男子答:“之前这城里有家医馆,就在城东,卖解寒毒的药,吃上一副就好了,但是前几天……”
他忽然压低了语调,颇为害怕似的,“那医馆的掌柜的和仆从一共六人,全中寒毒死了!”
“啊?”旁边的人也被吓了一跳,“怪不得这几天医馆关门了,捕快各个口风都紧得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看起来来是寒霜花妖又流窜到东晓城中,杀害了医馆的人,琼慈大概推断出了这么多。
下一步就到满月山和城东医馆探查。
大家显然是被吓到了,颤颤巍巍地发问:“仙子,这里不会真有妖怪吧?我们……我们拿它没办法啊。”
有人赶紧接话:“怎么说话的,我们没办法,仙人今天肯定有方法的,今天那仙师,那一剑是噼里啪啦如惊雷贯耳啊。”
琼慈想,怎么就夸上薛白赫了呢。
她清声道:“我们会尽管去探查妖怪的踪迹的。”
“你们也放宽心。你们多次去满月山,它只让你们中毒却不取你们性命,性命是无忧的。”
说到这里,琼慈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一闪而过的念头并没有依据。
众人纷纷应下,拿了药便离去。
连试药的事情都做完了,薛白赫竟然还没回来,琼慈想,她到时候一定要跟师父告上一状。
“嘭”地一声,医馆的门被大力撞开,落下簌簌的灰来。
血滴答滴答越流越快,在地上流出一滩血迹——
琼慈召出连青伞:“什么人——”话说到一半生生卡壳,“怎么是你?”
闯入的少年一身被血浸透的宝蓝色衣衫,一手捂着胸膛上的血,另一只手用剑撑在地上,看见琼慈,也是很惊讶:“我也想问,你来东晓城做什么?”
这人竟然是赵诀意。
琼慈冷眼看着他靠墙坐下,难得见他受这么重的伤,她先是幸灾乐祸了一番:“这不是烟雨书院小剑仙吗?怎么如此狼狈像,丧家之犬一样逃了过来啊?”
赵诀意应当是在参加剑道试炼,这种任务一般都是要入秘境或者清理门户,再或者追杀一些大妖。
以她这位表弟的性格,必定选的是最高难度的。
当做趁火打劫之事,琼慈:“我这里有疗伤灵药,不过鉴于现在是你需要,价格得翻上三番。”
赵诀意看来真是伤得重了,闻言也并没出言回应,而是冷声道:“我要三枚玉尾丹。”
琼慈笑:“诚惠三千玉魄。”
赵诀意付了钱,拿了丹药默默咽下,在角落里坐下开始疗伤。赵琼慈虽然修医道,可他们势如水火,她是决计不会来主动帮他疗伤的。
琼慈不再管他,便将今天的就诊记录整理起来。
赵诀意陷入意识朦胧的痛苦之中,望着琼慈的侧脸,忽然开口:“你来东晓城做医道试炼?”
琼慈:“怎么?这里也归你的刑事堂管?”
赵诀意:“我和七圆他们追查妒厄花妖的踪迹来此的,这妖是妖族的十七明妖之一,你……最好早日离去。”
妒厄花妖,传闻里在青阳郡失去踪迹的大妖,琼慈从小听着这只妖的传说长大,每年都有不少人来青阳郡欲杀此妖成名。
但十六年过去了,妒厄花妖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任何消息流出。
琼慈:“我不。”她身负诸多逃跑灵器和符箓,就算是十七明妖之首在此,也能逃脱。
赵诀意说的话她是一句也不想听。
她有意唱反调:“既然是这么厉害的大妖,你必定已经回禀族中,会派境界更高的前辈来此,那我何必离开?”
赵诀意气极:“你真是愚蠢到一种境界了。”
琼慈:“不关你事。”
赵诀意别过眼,彻底闭了嘴。
话不投机半句多,拿来形容她和赵诀意,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琼慈有意再恶心他一下,笑道:“我和我未婚夫一起来的,他会保护我的。”
不知道为什么,提起薛白赫,赵诀意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格外暴躁。
琼慈只能归因于赵诀意更为眼高于顶,看不起除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果不其然,赵诀意:“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我错了,你是蠢得毫无救药。”
琼慈:“那像你这样,自恃剑法高超,追踪妒厄花妖反被重伤,连累族中同辈。若不是我收留你,你今日怕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说谁更蠢呢?”
赵诀意脸色泛青,唇色淡了许多,一半是是因为被重伤,一半是被气的。
可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此时此刻,从门□□发出一道更为剧烈的杀意。
偏偏这个时候,他身受重伤,赵琼慈最爱嘴硬,实则打斗能力平平,又怎么让她来顶上。
赵诀意握着剑,朝着从门外蓬勃而来的剑光重重一挥——
两道剑光在中间相撞,分不清哪道的光更为炽烈,像是两道奔流而下的瀑布在最低点汇聚那般——
赵诀意咬牙坚持着,终是灵力不支,身躯重重地撞在墙上,呕出一大口血来。
浸着乌黑的血在地上渐渐散开,映照出赵诀意苍白的脸。
琼慈眼神微动。
然后赵诀意用剑撑起身子,尽力挺直脊背:“妒厄,皆是我追踪你来此,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若伤及无辜,七大望族绝不会放过你。”
他飞速对琼慈道:“还不快跑!”
草药和鲜血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像是某种死寂来临前的征兆。
然而灰雾散去,在破破烂烂的木门之后,露出来的是……一袭白衣,手持长剑,神色微冷的少年。
……是薛白赫。
但神色里的那一点冷意,也在看清楚医馆里的情况后,迅速消失了。
看清情况后,薛白赫及时收了剑,他施施然走进医馆,道:“咦?怎么是赵诀意?我以为……”
以为什么呢。
琼慈及时打断他的思绪,语气也很冲:“薛白赫,你有病啊。用威力这么大的剑法,你是想把医馆拆了吗?”
大小姐难得发这么大的火,薛白赫知晓此时自己应该干脆利落地道歉,但不知为何,心头也升起些微妙隐秘的不快来。
“刚没注意,我待会就把它修上。”薛白赫看向琼慈,笑嘻嘻道——
但可惜,大小姐这句话并不是对着他说的。她正盯着赵诀意的血,神色看起来很是茫然。
薛白赫卖乖的笑容止住,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晃了晃。
琼慈此时的感觉很复杂,她从小和赵诀意不对付,见一面吵一架,虽然这一切都源于小时候的一件事,但这么多年的积怨到现在,谁也不愿意低头。
但刚刚赵诀意毫不犹豫挡在她前面,让她先跑。
……算了,想不明白,怎么也是她的表弟,她就大度一点吧。
琼慈对赵诀意道:“你到里屋去吧,有几张床,你躺上,我用青灵术法让你好得快些。”
赵诀意一怔,看了看琼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进里屋。
唉,是谁这么晚了还得用仙术,琼慈叹息一声,她可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医道修士啊。
她不忘叮嘱薛白赫:“你快把门修好吧,地上的血也清理了,明天还得义诊呢,总不能乱糟糟的。”
薛白赫满口应下,见那两人进了里屋,垂眸,转身便开始修门。
他从乾坤袋里挑挑搜搜出一块差不多的木板,思考着怎么把门弄回去。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吗。传言有误啊,情谊……到底不是旁人能比。
他手上的动作忽然落了空,木板拼得歪了些。
青灵仙法的光柔柔的,照亮一室,赵诀意身上的伤肉眼可见地恢复,总算看起来不那么吓人了。
琼慈及时收手,道:“先这样吧,明天再来一次,你今晚就睡这里吧,有什么事先找薛白赫,不行再找我。”
赵诀意道了声谢,又问:“表姐与他,感情如此好吗?连来医道试炼,也要一同来。”
表姐。
琼慈不知道多久没从赵诀意口中听到这个词,她难得多了些耐心:“这是师父安排的,我说过啦,我未婚夫会保护我的,行走在外,让他兼职打杂和护卫咯。”
赵诀意:“打杂的事人人可做,至于护卫……以你的身份,在族内随便找谁找不了。”
琼慈总不能说她不想让薛白赫在赵氏胡说八道吧,她想了想:“可是他会做饭,做得比族内大厨做的都好吃。”
赵诀意:“就因为这个?”
倒也不是。薛白赫虽然大多数时候挺烦的,但是不烦的时候还算靠谱。
最重要的是,把他留在赵氏族地内,等她回去的时候,指不定传出什么更离谱的谣言呢。
琼慈被问得烦了,不想和赵诀意在这里车轱辘话,便道:“你老关心他干什么?养你的伤就是了。”
“你难道是因为他剑法,看起来比你要高一筹,便在这里……嗯,意难平?”
赵诀意看着她,刚刚和缓的神色又再度冷下去:“赵琼慈,你为什么要提剑法呢?他算什么人,即使赢个一招半式,我有朝一日也一定能远远甩开他。”
“可是你,明明可以学剑法,明明可以得到这世界上最好的老师最好的资源,却不思进取,我最为瞧不起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来吧,赵诀意想,赵琼慈这么大小姐脾气的人,连这样的话也忍得下来吗。
琼慈笑了笑,平静道:“人各有志,你爱剑道,我爱医道,你一定要踩一捧一吗?”
赵诀意:“今夕是何年?妒厄花妖踪迹重现,十七明妖随时有可能席卷重来,当持剑于自己手中。”
琼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抱歉,归根到底,我们只是表姐弟,连舅舅舅母都没有这般说过我。你赵诀意,哪里来的资格指责我?”
一番争吵,最后落得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