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赫:“我本来以为,大小姐千里迢迢来这偏远的流云郡,是为了退婚的。毕竟我地位低微,也只有三脉之姿,配不上大小姐。”
退婚?梦里她就是因为退婚,被这人报复到了流落荒芜城的结局,婚是万万不能退。
但是和这个人成婚更是不可能的。
琼慈坐直身子:“不错,你既然有这份自知之明,等到青阳郡的地盘上,就应当讨好我,恭维我,事事以我为先。”
“就算是在青阳家谋份生计,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就是这样,先把薛白赫稳住,让他把钱还清,至于婚约能拖就拖,拖个一百多年,也就拖没了。
如果接下来的事情都按照梦境发展,就争取把薛白赫的机缘造化都给霍霍没了。
薛白赫弄不明白这位大小姐究竟有什么目的,但是他答得爽快:“我知道了。”
琼慈狐疑地盯他一眼,这时候回过神来,她不会又被薛白赫骗了吧,这世间真的有人能凭血肉复生吗。
她忍不住好奇:“你到底修炼了什么秘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那些妖物那么渴望你的血肉?”
“为什么……你说你只凭血肉就可以复生?”
尽管未窥得全貌,但琼慈隐隐觉得这应该是件不太好的事情……血肉复生,被妖物分食什么的,听起来就很痛。
薛白赫的双手都被捆仙索捆着,他靠在灵舟的侧壁上,眉眼舒朗,语气轻松:“原来大小姐这么关心我啊。”
很正常的问话,偏偏被他解读得九曲十八绕的。
关心?薛白赫给她添了这么多麻烦,欠了她这么多钱,她巴不得这人倒大霉。
琼慈轻哼一声:“不可能关心你的。只是你别死太早,不然我可太亏了。”
薛白赫仿佛早就料到琼慈会这样回答,笑意未改,仰头望着天空——
自灵舟驶离流云郡,天空如雨霁之后,再不见灰蒙蒙的痕迹。
何生和宗南布置完阵法后,便一直在不远处观察着万古寂灭阵的运转。
但见血雾升腾,其后上千只妖物在几息之间便化为乌有,从薛宅往外延伸之地变得死寂,一切有生机之物都不复存在。
何生心有戚戚:“也只有老大能这么狠了,能想出来以自身为饵,弄出这么大动静。啧,唉,这要是搁仙门弟子身上,此等威望恐怕都能进一次明镜台了。”
明镜台是人族历代以来所有的圣者归墟之地,死前将其一身修为散于明镜台中,因而成为整个人族灵气最充沛之地。
圣者死前所用的许多灵器、功法、宝具,也都付诸于明镜台中,千年之积,稍微沐浴一点明镜台的恩泽,都是无上的机缘。
一只纯黑的乌鸦落到宗南的肩膀上,颇为亲昵地啄了他两下。
宗南摸了摸乌鸦的羽毛,面色古怪:“它说,老大没有把骨头给他们。”
何生看看乌鸦,又看看已经完毕的万古寂灭阵:“啊?那老大呢?不会……不不不,不可能,他一定是有别的办法脱身。”
宗南的神色更奇怪了:“好像是……从青阳郡来的那位大小姐,把老大救走了?”
何生:“啊?那青阳赵氏?不是,老大能和这么个大家族有什么关系啊?这大小姐看上老大了?”
他来回踱步走着,碎碎念着,“老大虽然是还行,但是当青阳赵氏赘婿,也不太够格吧……”
停在宗南肩膀上的乌鸦又飞起来,融入天空中的同伴里去了。
宗南:“走吧,我们也启程去青阳郡。”
青阳郡依山傍水,而赵氏一族便坐落在凝心湖之上。
缥缈的云雾隔绝掉凡尘间的窥探,想进入族地,先得改乘特制的小舟,再以秘法穿过隐匿阵,最后拨开云雾方可真正来到青阳赵氏。
云山相望,春水长天,亭台三两隐在薄雾里,荷叶片片连缀在一起,水榭之旁有一块石碑,其上龙飞凤舞地刻有一个“赵”字。
回程的路比来的路多耗费了两天,在第三日的傍晚,琼慈带着薛白赫终于回到了赵氏。
九玄自从听闻大小姐即将归来的消息,是日夜等在石碑之旁,就怕错过了。
琼慈刚从小舟上跳下,九玄便满脸笑容地迎了过来,“哎哟,我的大小姐,您总算回来了,自从您离家,我茶不思饭不想,这心就没落下去……”
琼慈及时打断他:“嗯嗯正好,你带薛白赫安排一下,就住在我们楼里,再带他熟悉熟悉,我要回去休息了。”
九玄这才看向琼慈带回来的这个少年,眉头皱了起来,压低语调:“哎哟我的大小姐,您真把他带过来了,这破落户怎么还能和您结亲呢?”
九玄依旧是梦境里一副踩高捧低的样子,琼慈看得好笑,安慰他:“好了好了,以后都是自己人,他可还欠我钱呢,怎么着,也得让他还完钱才行。”
薛白赫的目光落在青阳赵氏的景致之上,神色里难得没有笑意,他望了许久,方才收回眼神。
他朝九玄微微一颔首,道:“劳烦九玄管家带我熟悉了。”
他看起来倒是面容俊朗,负剑之姿气质不凡,若不是和大小姐这层关系,九玄倒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少年郎。
于是九玄的神色好了些,道:“行吧,其实咱们这里也没有太多规矩,最重要的一条呢就是听大小姐的。”
琼慈将薛白赫这个大包袱丢给九玄之后,顿觉轻松不少,只想早点回到自己的住所休息。
岂料冤家路窄,她竟然在回去的必经的秋水廊上,遇到了赵诀意。
清风带着春水的气息拂来,阳光落在甘兰仙木制成的栏杆上,宛如流淌的细碎清辉。
来人一身宝蓝色衣衫,腰佩麒麟玉,脚踏祥云靴,容貌也堪称上乘,只可惜神色很臭,活像个来要债的。
“赵琼慈,你无故离开书院五日,按赵氏族规,当入思过堂闭门思过三日。”
琼慈开始头痛,本来连日的跋涉就已经令她疲惫不堪,早不巧晚不巧,偏偏在这个时候遇到赵诀意。
——她那从小和她有仇的表弟,此时揪着她这点错处,怕不会轻易放过了。
琼慈:“赵诀意你有病吧,你不会是天天在这蹲我吧?真烦人。”她理直气壮道,“我可不是在无缘无故离开,我是去找我未婚夫的。”
九玄和薛白赫落后了琼慈几步,此时才走入秋水廊中。
赵诀意的目光从琼慈身上移到身后那个陌生的身影之上,神色冰冷:“未婚夫?青阳赵氏的门楣是这么好进的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了?”
这话说得也太过分了,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虽然琼慈是很嫌弃薛白赫不错,但是轮得到赵诀意来说三道四吗。
琼慈刚想反驳,忽然又计上心来。
她弯弯唇,走到薛白赫身边,挽着他的手臂道:“我未婚夫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呢,表弟,我这就要说你了,好歹出身名门,怎么养了一身狗眼看人低的毛病?”
薛白赫轻声道:“大小姐也挺会拉仇恨的。”
赵诀意扯了扯唇:“是吗?看起来你不光课业差,看人的眼光也很差。”
琼慈笑眯眯道:“我未婚夫虽然出身寒微,天资也平平,但是剑法可厉害了呢,这次从流云郡回来,就是他一路保护我回来的呢!”
她语气实在惟妙惟肖,九玄反正是完全相信了,已经陷入了一种“怎么办大小姐看上了一个破落户”的痛心之中。
赵诀意的神色更不好看了。
唯有薛白赫轻叹口气:“话说,帮忙挡仇恨能抵债吗?”
琼慈:“当然不行,这是多么好的历练机会啊。你要面对的对手可是当今书院剑法第二,天骄榜前十,好好珍惜哦,未婚夫。”
她最后对赵诀意道:“表弟不信的话,不如和我未婚夫比试一场呢?虽然表弟从小天材地宝都不缺,更有名师日夜指点,但是论起惊艳,比起我未婚夫还是差那么一点点的。”
很拙劣的拱火之术,但琼慈很是了解,她这位表弟从小天资过人,又心高气傲,怎么能忍受被人这样说。
所以赵诀意还是上钩了,“噌”一声腰间佩剑出鞘:“那择日不如撞日,这位……与我打一场吧。”
来赵氏的第一天就和家主的儿子对上,实在不是一桩明智之举。薛白赫想。
他看看琼慈那看热闹的神色,再看向赵诀意这位真正的天之骄子。
不过,得罪大小姐好像比得罪家主之子,更麻烦一些。
更何况,就这样打起来也挺好玩的。
“在下薛白赫,阁下记不住也无妨,只需记住我的剑就行。”
身后所负之剑“唰”地越出,一瞬便剑鸣,薛白赫右手握住剑,“刀剑无眼,阁下先请。”
这两人定在演武堂比剑,琼慈交代九玄道:“你去盯着点吧。”
她也估不清这两个人谁更厉害些,只好道:“看着点,别让薛白赫死了……嗯,如果赵诀意被打得太惨了,你就用留影石记下来,带回来让我看看乐子。”
九玄:“啊,大小姐您不去看吗?”
琼慈打了个哈欠:“我才不看呢,比剑好无聊的,我这几天累死了。”
她这个挑起事端的人,反而乐得清闲,慢悠悠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往床上一躺,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嘻嘻,两个人都有仇,谁被暴打一顿,她都可以开心好一阵。
两败俱伤就更好了,她看着他们的伤口,都可以吃好大一碗米饭。
开心了好一会,琼慈的视线才移到梳妆台上——那里放着一块传音玉,是赵氏最高规格的传音玉。
她慢慢地接过传音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琼慈,怎么这几天没去书院?有什么事一定要和舅母说。”
她的舅母殷茴,赵氏家主之妻,也是将她抚养长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