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十斤肥猪肉,都在这里了。”梅香吃力地将猪肉甩上桌,疑惑问道,“又要熬猪油吗?”
肥猪肉不算什么稀罕物,孟初雪要求,何姑姑自然也乐意给,并不纠结是何用途。
长芳殿油盐调料都稀缺,梅香最初以为是趁着好时候,多炼猪油存储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但随着油罐子一个接着一个装满,最后甚至动用了大缸,梅香彻底困惑了。
孟初雪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视线落在今天的肥肉上。
瘦肉完全割去了,薄薄的猪皮下,厚厚一层软乎乎的白腻,软塌塌地趴在案桌上,轻轻一戳,便来回晃荡。
好肥的肉。
孟初雪满意至极,撸起袖子,抄起菜刀重重往肥油上划拉一刀。刀很钝,孟初雪来回拉了几下才切断皮肉。
拿过磨刀石,刀刃压在上头,擦拉几声,总算是锋利了些。
改天定要换一把好刀,孟初雪心道,这一天不会远了。
何雪青将水中的白菜沥水捞起后,也加入了切肉行列。两人协力,很快便将肥猪肉分成大小适宜的几块。
一个锅用来熬猪油,另一个锅用来准备赵姑姑的饭食。
长芳殿到膳食局路途遥远,便是用了保温的木餐盒,加了布巾隔层,饭菜也容易冷,一些容易凉的炒菜是做不了的。
今日,孟初雪打算做一道鲜肉馄饨,配一道炸肉丸。
馄饨皮和肉馅都已经准备妥当。
手擀馄饨皮很薄一张,托在手上依稀可以看清掌心肉色。三分肥七分瘦的肉馅伴着姜葱混合均匀,少许明亮的黄、青翠的绿点缀其中,颜色格外好看。
一团肉馅置于馄饨皮中间,馄饨皮边缘抹一圈水,对折后用大拇指一捏,馄饨便封了口,还有一圈漂亮的褶皱。
肉馅放得很足,馄饨颗颗饱满,本就极薄的馄饨皮经过肉馅一撑,如纸似纱,透出内里肉馅的粉。
三个合力,竹编簸箕很快便摆了一排排挺着大肚的胖馄饨。
锅中水翻滚沸腾,孟初雪接过下馄饨的活,何姑姑则注意猪油的熬煮,梅香还是做着老活计——烧火。
室内热气腾腾,阵阵炊烟阵阵往上,给这座僻静破败的宫殿添了烟火气,倒是与周围落败环境格格不入了。
猪油熬好装缸,捞出油渣后,锅内特意留了几勺热油,用来炸丸子刚刚好。
油温六七成热时下入丸子,先将丸子定型炸熟,再添一把火,用升温的油将丸子炸成金黄色,外表酥脆时便可捞出控油。
恰好此时,馄饨个个漂浮起来,可以出锅了。
快速将食物装进食盒内,梅香便匆忙提着食盒去送餐,岂料在半路便遇到了赵姑姑。
赵姑姑远远看见梅香,眼里迸射出光芒,迈开步子大步向前,接过梅香手中的食盒,目光灼灼地盯着。
梅香行了一礼,道:“有劳赵姑姑来跑一趟,今后奴婢定然会加快脚程,不叫姑姑苦候。”
“无事,是我太念着这口吃的了。”赵姑姑摆摆手,不放在心上。
这话也不是客套,今日赵姑姑未进朝食,肚子早就闹了好几出空城计,甫一下值,想着吃几块麦饼垫垫肚子,哪知又冷又硬,这下更加想着热乎乎的午食。
步子比脑筋动得快,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前往长芳殿的路上。
回程的路上,赵姑姑脚步都轻快几分。一进入寝间,赵姑姑便急不可耐地掀开食盒,香味顿时四溢。
赵姑姑还未坐下就已执起筷子,夹了一个外表金黄的丸子送入口中。
酥脆的外壳一咬即破,咸香的肉汁瞬间爆出,肉馅的肥瘦比例掌握得恰到好处,多一分肥则腻,多一分瘦便干柴。
赵姑姑本欲坐下的动作都停顿了,弯着腰悬停在半空,再经咀嚼,裹着葱姜香味的细嫩肉粒与牙齿碰撞,吃了一口的香。
一个吃完后,赵姑姑忙去夹第二个,不知不觉间,盆子里只剩下两个了。
赵姑姑有些懊恼,应该吃慢些,好好享受才是。
这样想着,她终于坐到矮凳上,捧出来那碗尚且温热着的馄饨。
略微粗糙的白瓷碗里满满当当地挤着一圈皮薄馅多的馄饨,薄可见光的皮包裹着圆滚滚的一团肉,清汤上点缀着翠绿的葱花,香油浮在汤上,香味扑面而来。
咬一口,软嫩的皮破了口,混合着肉香的汤汁顺着破口流出。寒冷冬日里,一口一个鲜肉馄饨,再啜饮一口热汤,好不畅快!
赵姑姑被美味俘获了,吃得异常专注,连门外何时站了个人都未曾发现。
林膳司从赵姑姑屁股悬空吃丸子时就来了,目睹了赵姑姑一系列的动作,自然也没有错过她满足的神情。
“咳咳。”林膳司手拢成拳移至唇边,轻咳了几声。
赵姑姑如梦初醒,赶忙放下手中的食具,起身行礼。
“这是哪个帮厨开的小灶?”林膳司执著夹起一个丸子,方才见赵姑姑吃得那般快意,惹得她也想尝一尝。
丸子炸得恰到好处,外壳的金黄色很正,闻起来也香得勾人。
美食一道,讲究色香味。这小小的丸子,不论味道,于色香二道上,已是做得极好。
林膳司赞叹地点点头,帮厨中何时竟出了这一号人物?
御厨是不屑于接开小灶的活的,只有月钱低、手艺又差几分的帮厨会接这些活,赚个小钱,手中有银钱的宫人也能吃得好些。
赵姑姑眼看着林膳司夹起唯二的一个丸子,眼睛都直了,这可是她省下来留着最后品尝的啊。
“嗯?”许久没有听见应答的林膳司发出一道气音,再度询问。
“禀膳司,这菜不是帮厨做的,是长芳殿的宫人做的。”
另一边,林膳司将丸子送入口中,眼睛微睁,目光牢牢锁住剩下的一个肉丸,手中筷子迅速夹起。
霎时间,赵姑姑呼吸一窒,眼瞳放大,不由伸手想要去拦,话都嘴边却生生咽下。
官大一级压死人,膳司吃她一个肉丸她敢说什么?
在赵姑姑悲痛的注视下,林膳司将最后一个肉丸吞入腹中,露出满意的神情。
“你问一个那位宫人愿不愿意来膳食局做活?”
林膳司尝了美食,又自觉挖到了新人,慢悠悠下了一句命令,欢快离去。
剩下赵姑姑一个对着空荡荡的盆子,捂着胸口顺气,她的丸子啊!
长芳殿内,孟初雪见梅香这次回来得早,刚想发问,一个小小身影撒腿狂奔过来,一把抱住了孟初雪。
梅香有些无奈,解释道:“奴婢送膳路上遇到了赵姑姑,将食盒交给她后本欲回殿中,岂料这个小娃娃拽着奴婢的手,非要跟奴婢走。”
孟初雪了然,让梅香去吃饭。
怀中人抬起头,露出熟悉的一张脸,冲着孟初雪憨憨一笑。
“小孩,人家还没给你糖呢,你就跟着跑了?把你拐走卖了。”孟初雪板起脸,装作凶恶道。
“花花,找姐姐。”五皇子丝毫不惧,从怀中掏出那方帕子,笑得跟一朵花一样,又指了指梅香,“花花。”
帕子很干净,显然清洗过,还带着淡淡熏香味道。
孟初雪明白了,原来是见着绣花寻来的。
想着那日他给自己的一颗金花生,又瞧了瞧他咧开嘴的笑,孟初雪心底软了软,轻声问:“要不要吃东西?”
“要。”五皇子猛地点头,小鸡啄米似的。
两人牵着手进了厨房,隐在长芳殿门外暗自观察的宫人悄然离去。
宁喜宫内,贤妃端居主位,端起一盏茶刚送至唇边又放下,看向外间的眼神有些担忧:“皇儿今日又出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寻到他那个姐姐。”
贤妃叹了口气,垂着眼皮道:“寻不到便寻不到,但愿莫要再遇上同小七那般戏弄他的人便好。”
那日他提及七公主陪他玩耍,贤妃原以为是个心善的小姑娘,哪知一查,那哪是玩耍,简直就是戏耍。
寻了个由头敲打了王美人,让她好好管教女儿。这几日母女两人都在殿内抄经,倒是安分了不少。
一旁的宫女宽慰道:“娘娘且放心,这次长芳姑姑亲自跟着呢。”
说话间,就听见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是长芳姑姑回来了。
身后不见五皇子,贤妃猜测是寻到人了,忙问:“怎样?是谁?”
长芳面色带喜,笑道:“娘娘的心可落到肚子里了,是长芳殿的那位主子,奴婢远远瞧着两人相谈甚欢。”
“长芳殿……”贤妃喃喃道,“宜嫔从前所居,那是……五公主?”
“正是。”长芳应道。
“你有没有被发现?可像是演的?”贤妃又问。
“奴婢一直远远跟着,隐在暗处,想来是发现不了的。”长芳沉吟片刻,道,“不过多观察些日子也好,日久方能见人心。”
“这话不错。”贤妃点点头,“日后五皇子再往外去,你也跟着好好瞧瞧。”
若是真心待她的皇儿好,她定然是不会亏待的。五公主……年宴上寻个由头把她带出那僻静之所也不难。
时间一点点流逝,缸里的油位一点点上升。
艳阳高照,冬日里难得的晴天。
一个小太监在长芳殿外探头探脑,同何雪青讲了几句话便快速离去。
“公主,一切妥当。”何雪青同孟初雪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出来坚定和希望。
自梅园那晚过后,何雪青便直言拒绝了那太监,只是他贼心不死,一直威逼利诱,妄图让何雪青屈服。
两人这般拉扯着,老东西送了不少东西来,何雪青慢慢就收了,今夜约了他前来长芳殿一叙。
梅香疑惑地看着两人,直觉有重要事情发生,怯声喊道:“公主?”
“梅香。”孟初雪喊她,神情很严肃,“今夜我要放火。”
“什么?”梅香眼瞳放大,看了看孟初雪,又看向何姑姑,视线不知该往哪里放。
“你没有听错。”孟初雪握住梅香的手臂,令她冷静下来,同她对视,“我们不能一直坐以待毙,要主动出击。”
“今夜,老太监潜入长芳殿,图谋不轨,失手打翻油灯,引起走水。”孟初雪放缓了语速,柔了嗓音,“若是你害怕,今夜便早早入睡,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睁眼之际已是漫天大火。”
“可若是你想要同我们一道,那便不能退缩,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怯意,面对盘问,你一个慌张遮掩的眼神,都有可能让事情前功尽弃。”
梅香渐渐冷静下来,沉默思考着。
孟初雪不催她,耐心地等着。她的身边需要坚韧果敢之人,这次事情,同样是她给梅香的历练。
“我可以。”梅香抬眼,坚定重复,“公主,我可以的。”
“好。”孟初雪朗声道,同时拍一拍她的肩,声音里带着笑,“放轻松。”
三人按部就班地干着活,一如往常。
她们在等,等入夜,等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