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抱树小胖墩

梅香外出后,孟初雪跟何姑姑报备一声后也出了门。

长芳殿这一带僻静,见不到什么人。偶尔路过几个行色匆匆的宫人,孟初雪低头静默,丝毫不惹人注目。

宫中并不限制孟初雪的行动,加上记忆和从梅香身上套来的话,孟初雪出门前对四周环境已有大概的了解。

孟初雪四处转悠,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心里默默记下地形。

冷宫这一处不大,人烟稀少,孟初雪花了小半天就能把各个建筑和方位对应起来。

行到宫道尽头,孟初雪正打算原来返回,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哈哈死肥猪笨死了。”一道清脆的童声与孟初雪隔着一道宫墙。

“公主,那是五皇子,您该唤他一声皇兄。”旁边宫人一听这话,心都发颤,连忙追上快跑的七公主。

宫人回头瞧了瞧,五皇子还紧紧抱着树,害怕得发抖。

“公主,您在这等一等,奴婢去把五皇子放下来。”

“你敢!”七公主厉声喝道,本应该童趣纯真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戾气,“你是要忤逆本公主吗?”

宫人连忙跪下,直道不敢。

“这就对了。”看着宫人深深低着头,因害怕而抖动的肩膀,七公主满意地笑了,“那走吧。”

她继续蹦着欢快的步伐前进,“不要这么胆小好不好?傻子又不会把事情说出去,毕竟只有我愿意和他玩。”

宫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五皇子,随后快步跟上七公主。

不是她狠心,七公主被宠坏了,若是她去王美人面前一闹,自己一顿打是免不了的。

一想到那场面,她便狠狠打了个冷颤,手不由自觉摸上手臂,上次的鞭痕尤在隐隐作痛。

孟初雪侧身隐在墙后,待她们走远,往外一看,果然见一个小胖墩正在死死抱着树。

“喂,她已经走了。”孟初雪走到他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小啾。

小胖墩转过脸来,鼻头被冻得红红的,看见孟初雪忽地咧开嘴笑,一滴口水从嘴边缓缓滴落。

“你下来。”孟初雪看着他裸露在外的手,树干粗粝,寒风呼啸,他的几根手指头都红通通的。

“玩、玩游戏。”他摇了摇头,身体有滑落的趋势,小胖手继续扒拉,屁股使劲往上撅。

一条不灵活的胖毛虫。

孟初雪哭笑不得,只好缓了语气,哄小孩似的,“这个游戏就是这样玩的,你下来才能玩。”

“你看看七妹妹是不是走了,你要去找她呀。”

“真的?”五皇子扭头问。

“真的。”孟初雪真挚点头。

五皇子四处看了看,确实没见到七公主的身影,又瞅了几眼眼前这个姐姐,慢慢松开手,身子滑了下来。

“是七妹妹教你这样玩的?”孟初雪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擦鼻涕,“让你抱着树吗?”

五皇子接过手帕,注意力被上面绣的牡丹花吸引了,伸手不停戳戳戳,眼睛都不抬一下,“嗯嗯,七妹妹和我一起玩游戏。”

“她是不是还和你说,不能告诉别人。”孟初雪蹲下身子,和他平视,实在看不惯他的鼻涕泡,夺过手帕给他擦了擦。

五皇子眼睛突然瞪大了,双手捂着嘴,摇晃脑袋:“不能说,不能说的。”

孟初雪把手帕叠好,塞进了五皇子手里,轻声道:“跟别人是不能说的,但是可以跟母妃说的,母妃不是别人对不对?”

五皇子歪着脑袋想了想,对的,母妃不是别人,于是他缓缓点头。

“那你是怎么和七妹妹玩游戏的?”孟初雪继续玩着他的啾啾。

五皇子已经十岁了,但打扮还是一副稚童模样,头顶两侧扎两个圆啾。

“我抱着树,七妹妹、七妹妹……”五皇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孟初雪,孟初雪顺势接上,“七妹妹就走了。”

“我抱着树,七妹妹走了。”五皇子喃喃几声,继续道,“我抱着树,七妹妹走了。我抱着树……”

“好了,回去吧。”孟初雪拍了拍他的脑袋,“记得跟母妃说你是怎么和七妹妹玩游戏的。”

孟初雪不担心他说得清不清楚,说的内容是好是坏,总归是把贤妃的视线引到七公主身上便好。

孟初雪看着五皇子胖胖的身子慢慢移动,他抵着头,又将帕子拿了出来,伸手戳着那牡丹花样。

贤妃太溺爱这个先天不足的孩子了,孟初雪看着他胖胖的身躯,叹了口气,有些影响健康了。

五皇子生来有不足之症,贤妃爱子心切,各类补药不管有用没用,统统塞进五皇子嘴里。

加之五皇子胃口大,吃不到东西要闹,贤妃一听哭声,心都要碎了,于是什么也由着他,养成了这样一个胖小孩。

孟初雪转头要走,忽然身后脚步声响起,五皇子继续扭动着胖胖的身躯,奔着孟初雪跑来,咧开嘴笑,口水又要滴落。

只是这次,他拿起帕子擦了擦,笑容明亮。

“给你。”五皇子握着拳头的手在孟初雪掌心上散开,落下一粒金花生,阳光折射下,金灿灿的耀眼。

“谢谢。”孟初雪笑了下,给他把散开的披风拢好,冲他摆摆手,“回吧。”

五皇子慢悠悠走着,摆弄手里的帕子,慢慢离开了孟初雪的视线范围。

身边宫人远远望见他,便冲了过来,“殿下,您这是去哪里了。”

急急检查了一遍,见他身上没有伤,这才放心下来,见他正在摆弄脏手帕,想拿走时五皇子却紧紧拽着,她便只能作罢。

回到宫里时,贤妃正在大厅来回踱步,厅内温暖如春,她妆容精致,衣饰华贵,簪子上嵌的是浑圆饱满的南海鲛珠,衣料是千金一匹的绫云纱。

虽然生了位痴傻的皇子,但她家父兄皆是镇守边关的猛将,宫中还无人敢苛待她。

贤妃一见五皇子便满面笑容迎上去,“皇儿今日都去哪了?”

“去玩了。”五皇子还在摆弄那朵花,贤妃却明显眼睛一亮,继续追问:“玩什么了?同谁一起玩了?”

五皇子由于先天之症,分外执拗,不喜欢人管着,出门也不乐意人跟着。

同他讲话,他则是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如今一问一答已经是少见的情况了。

贤妃很是欣喜,掏出帕子给他擦脸,一脸慈爱。

“七妹妹一起玩,树……树抱着我,然后七妹妹走了。”五皇子歪着头回想,一字字蹦出来这些话。

贤妃略微蹙眉,七公主?王美人所出的七公主?

想到王美人平日里的嚣张性子,贤妃笑意淡了不少。

“这是什么呀?”贤妃注意到五皇子手里的帕子,上面还有残留的鼻涕,柔声问到,“谁给你的?”

“姐姐。”五皇子笑了笑,明媚的笑容把贤妃乐坏了,当即追问,“哪一个姐姐?”

遗憾的是,五皇子没有再说话。贤妃也不伤心,他肯笑一笑,她便能欣喜一整天。

贤妃低头瞧那绣花,针脚细密,配色也极佳,想必是出自尚衣局绣娘之手。

贤妃唤来身边亲信,命她打听一下七公主,顺带打探一下这手帕的主人。

孟初雪回到长芳殿时,走近厨房,就听到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她顿住了推门的手。

窗户破旧,糊窗的纸被风吹出口子,孟初雪屏气移到破口处,凝眸往里瞧。

一根簪子压在磨刀石上,来回磨动,刺啦刺啦,声音很尖锐。

何姑姑拿起磨尖了的簪头,瞧了瞧,探手去试,霎时间滑破肌肤,鲜红血珠冒出。

她抿唇一笑,露出满意的笑容。

簪头一抵,在石头上一压,形成一个倒钩,凛凛泛着寒光。

何姑姑将簪子插到发髻上,面色平静地冲洗磨刀石,收拾屋子,一如往常。

孟初雪心跳飞快,一点一点移开脚步,回到房中时,身子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何姑姑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她已经发现自己不是原主了?

记忆一点点变得清晰,不知为何,孟初雪突然想起来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个冬天很冷,原主生了病,何姑姑手中银子花光了。

取暖的碳是不敢想了,连柴也慢慢耗尽。

一个深夜,原主睡梦间突然感受到一股暖意,一睁眼,何姑姑端着燃了柴的火盆进来。

她唱着哄睡的歌,在这一小片温暖和温柔的歌声中,原主慢慢睡去。

早已恍惚的画面变得异常清晰,燃烧着的分明是半尊佛像,慈悲的半张脸一点点被火焰覆盖,变得焦黑。

何姑姑她,分明不信佛!

那她为何对自己拿菩萨解释厨艺的说法没有半点疑惑?

又忆起她双手合十,念叨佛祖保佑时候的虔诚模样,孟初雪脊背阵阵发凉。

孟初雪沉浸在惊吓中,以至于梅香兴冲冲地给她汇报好消息时,她怔怔几秒没有回应。

“公主,想什么呢?”梅香伸手在孟初雪面前晃动,再一次重复,“我们以后不用为食材发愁了。”

“公主不想接赵姑姑这项活吗?那我去回绝她。”虽然梅香觉得这是极好的事情,但公主不愿意便算了。

“没有。”孟初雪脸上带点笑,“我就是在想一些事情,你去同赵姑姑说我们接受。”

赵姑姑只需要午食和晚食,从明日开始,所以食材也从明日开始供应。

梅香回来之时,额外带了几包点心,果子司不缺这些,赵姑姑也乐意表现善意。

晚餐时候,孟初雪故意咳嗽两声,把做饭任务交给了何姑姑,饭后装作头晕早早歇下。

夜间,她一直未曾合眼。怀里也攥了只簪子,深深警惕着。

夜半,外间风更大了,呼呼地吹着,声音很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孟初雪却无半分困意。

“嘎吱——”

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紧跟着是人的脚步声,声音渐大,渐近。

门户上映照出来一个人影,孟初雪手上收力,指甲嵌入掌肉却浑然不觉。

倏然,人影离去。

孟初雪身子一松,抬手一摸额头,摸到一手冷汗。

她起身往外看,何姑姑打开了殿门,向外走去。

孟初雪连忙披上外衣,小心翼翼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