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雪初霁,太阳攀升,浅浅暖光洒向大地,庭院的积雪开始融化,气温更低了。
狭窄的厨房里,燃起灶火,添一把干麦草,火焰陡然窜高,映在人脸上的火光随着晃动。
锅内白色的蒸汽往上飘,暖意和食物香气一同充盈在这一方小小地盘。
“梅香,不用再添火了。”孟初雪叮嘱一声,“保持这个火力。”
锅烧得滚烫,孟初雪舀起一勺面糊,控制着力道缓慢倒入刷过油锅中,面糊在锅中流淌开,恰成一张圆饼。
薄薄一层圆饼糊在旺火炙烧下,瞬间便得焦黄。
锅铲从边缘往下用力,一张薄如蝉翼的煎饼便出锅了。抹上肉酱,卷上肉条和白菜,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孟初雪没有忍住诱惑,率先尝了这第一张饼。
饼皮酥脆,咬一口就簌簌掉渣,咸香的肉酱配上鲜嫩的肉条,令人胃口大开,清水烫过的白菜爽口解腻。
孟初雪满意极了,这份滋味,倒是不枉三人准备了一大早。
煎饼摊得很薄,需要快速精确的操作,少一分火候则生,多一分便焦黑发苦。
孟初雪专注舀面,倾倒,摊饼动作干脆利落,一小盆面糊很快便见底了,还剩几张饼的量,孟初雪停手。
“梅香,熄火,开吃。”
金黄酥脆的饼皮层层堆叠,肉酱和配菜都在一旁,主打一个自己动手。
三人在旁边支了个小桌,借着炭火未熄的暖意,就近吃饭。
怕她们不会操作,孟初雪又示范了一遍。取饼,刷酱,卷菜,动作一气呵成。
“公主,真的太香了!”梅香迫不及待地卷了一张饼,囫囵两口塞完了,手舞足蹈地表达快乐。
“再这样下去,我要胖十斤。”梅香摸了摸自己的腰,略微苦恼,心想以后是不是要少吃点。
“能吃是福,身强力壮才好。”孟初雪可不认同以瘦为美那套,身体健康才是第一位,强壮矫健方是健康美。
“你这体格不太行。”孟初雪捏了捏梅香的胳膊,“日后同我一起早起锻炼。”
说话间,孟初雪暗暗瞥了一眼何姑姑,见她神色无异,心里松了口气。
近日,为了锻炼身体,除了在屋里做热身活动和打太极外,孟初雪还加了一项跑步。
这些行为着实是怪异,梅香这个小丫头不会多想,但何姑姑就说不准了。
只不过她迟早是要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的,晚一点显露不如早一点。
若是何姑姑问起,那孟初雪就只能再次把这些归功于救苦渡难大慈大悲的仙人菩萨了。
吃过朝食,梅香拿起绣屏要开始绣花之时,孟初雪喊住了她,“梅香,今日不急着绣花,多去外面走走,打听打听外面的事情。”
说着,孟初雪把她引到厨房,吩咐,“帮我烧火。”
梅香虽不解,依旧听命吩咐,重新起灶。
孟初雪把剩下的面糊全部烙完,涂了酱,卷了菜,用布包包了几张递给梅香。
“你在膳食局的伙伴赠了你蜜饯,你也要回礼才好,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是的,要出去走走。”何姑姑在旁应声,显然对此很赞同,她垂眸,似在感叹什么,“不能一直窝在小小的一方地方了。”
孟初雪惊讶,何姑姑居然观念转变得如此之快。从前她与原主相依为命,无权无势,这么多年的平安靠的就是一个忍字。
在梅香之前,也有小宫女分配来到长芳殿。但出于谨慎,何姑姑不信任何人,总是装作苛刻,将人撵走。
此次梅香到来,刚好赶上孟初雪落水,她原以为是事发紧急,何姑姑无暇顾及旁人,日后也是要找个由头把人放出去的。
现下看来,何姑姑已然接受了梅香的到来。
原主被七公主推落水中一事让何姑姑深受触动,看清了“忍”只能一时平安,不可能永世安宁?
孟初雪暗自猜测,这倒也说得过去。她不再细究,总归事情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梅香接过布包,热度传到手上,她连忙放在怀中,生怕冷了。
走在路上之时,她脚步轻快,脊背较比平时挺直了几分。从前她去找莲儿,总是空着手去,带着东西归,她是不好意思的。
也给那些嘲笑她没前途,去了个破烂地方的人好好瞧瞧,她过得很好,公主对她也极好。
梅香一路快走,来到膳食局,刚巧遇上下值的莲儿,两人相携回到住处。
十几人的大通铺,此时里面三三两两坐着五六个人。
见两人进来,多数人扫一眼便过,只是角落里的长脸宫女投来了不善的目光。
梅香皱了皱眉,不欲理会,芳兰是个刻薄性子,从前梅香便不喜她,现在更不想与她产生什么交集。
梅香自怀中掏出煎饼,探了探温度,还好,没有冷。
“莲儿,多谢你对我的关照,请你吃煎饼。”梅香将布包递给她,“可好吃了,你尝尝。”
“哟,让我瞧瞧,是什么好东西。”芳兰不知何时来到两人面前,一把夺过布包,掀开,斜睨一眼,“粗粮饼?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呢。”
说完,将布包甩到榻上,煎饼散落开。
“这样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来送人,也就是没什么见识的人,才会把这样粗陋的东西当成宝。”
她竟敢这样欺辱公主做的饼,梅香气愤,气汹汹地就要冲上去跟她理论。
忽然想到什么,梅香脚步顿住,她出门是有任务的,不能给公主招惹麻烦。
莲儿见梅香冷静下来,眼里露出几分赞赏。
从前,梅香便是太直来直往了,不懂得变通,才落了个苦差事。
“你莫要放在心上,她是因为我才对你这般不客气的。”莲儿拉过梅香,把散落在塌上的饼仔细拾起。
随即,莲儿附到梅香耳边,说起了在果子司时,芳兰是如何比不过自己,揽活出丑的趣事。
两人说着说着便小声笑了起来。
“你吃呀,真的好吃,不是我诓骗你。”梅香见莲儿端端拿着,布包敞开着,心疼饼变凉了,折损了风味。
莲儿低头看一眼,饼皮金黄,煎得倒是不错。她没对这饼的味道抱太大的希望,但是有人惦记着,想着自己的好,总是欢喜的。
“好,我尝尝。”莲儿笑着拿着卷饼送入口中。
到底不如刚出锅的时候,饼皮有些微软,但香味仍在。莲儿咬了一口,里头浓郁的酱汁味道溢出,包裹着细嫩的肉,她眼睛一亮,又往嘴里送了一大口。
咀嚼的动作越来越快,不一会儿便吃完了。
伸唇舔干净唇边的酱汁,对上梅香眼神,莲儿霎时脸红,为刚才的揣测,也为自己的失态,真心地赞叹:“真的好吃。”
“是谁做的呀?这煎饼卷菜的吃饭也新鲜,可以根据个人口味随意调换。”
“是长芳殿的姑姑做的。”梅香将孟初雪隐去,宫女的身份总是比公主的身份方便。
芳兰见到两人吃得欢快,冷冷嘲讽:“果真是出身乡野,吃得这般香。”
芳兰出身镇上,家中卖果子为生,自认比半道出家的莲儿强,可谁知她竟处处压自己一头,出尽风头。
她说话大声,生怕旁人听不见,外面有人路过频频向里看,她音量再次提高。
见两人不言语,芳兰更加得意,越说越起劲。殊不知,门口早早站了个人。
“都在干什么!”掌事的赵姑姑阴沉着脸,扫视一圈,深深地看了一眼芳兰,能力不行,妒性却强,不是个安分的。
莲儿极为有眼力,不等赵姑姑发问,便带着梅香迎上去,把梅香的来意说清,恭恭敬敬呈上煎饼,“请姑姑品尝。”
若是往时,赵姑姑只会叹一句有心了,绝不会接过。
但今日王美人因为七公主顽皮的事情火气很大,她刚好撞在枪口上。
在冷风里足足站了一个时辰不说,还被罚了半月俸禄,现下饥肠辘辘,也顾不得美味不美味的,随手拿了一个饼来吃。
哪知,这一口下去,赵姑姑眼睛都亮了,急急咬下第二口。
梅香观察着赵姑姑的表情,心道,又是一个被公主手艺征服的人。
一个饼吃完,顾忌着身份,赵姑姑收敛表情,不动声色地将莲儿和梅香唤出去。
芳兰死死盯住几人,见旁边有人看着自己,最后嘴硬了一句:“竟将粗陋饼子献给赵姑姑,想必是将赵姑姑惹恼了。”
旁边的人却不理她,赵姑姑是喜是恼,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有同芳兰不和的人立刻嗤笑:“瞧瞧,这才是恼了,赵姑姑明明是喜悦。”
立刻有人应和:“是呢!一些人不思提升自身技艺,老是盯着人家,有何意思呢?”
“你们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什么味道?”
“酸味呀!”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芳兰黑沉着脸,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软肉。
“这饼子是长芳殿的宫人所做?”外面无人处,赵姑姑急忙问,面上带着期待和喜色。
“是的。”梅香点点头,在心中猜测着赵姑姑的意图。
“不知这位宫人可还会做其他吃食?煮菜炖菜这些?”
“各式菜色都会一些。”不清楚对方意思,梅香不敢多言。
闻言,赵姑姑大喜,“那你们可愿为我做饭?”
怕梅香不理解,赵姑姑连忙补充,“不需要多费什么心思,只是些日常菜品即可。”
想到长芳殿的处境,她又道:“食材这些你们不用担心,都由我来提供,作为报酬,每月额外多加一贯钱,如何?”
公厨的饭实在难吃,想要吃些好的便要托人开小灶,赵姑姑被罚了俸,实在无力支付。
现下遇上这样一人,手艺比起小灶师傅是毫不逊色,关键身在那个鬼地方,赵姑姑的花销会大大降低。
梅香心下大喜,面上仍不动声色,“多谢姑姑看重,但奴婢做不得厨子的主,还需问问她的意见。未时三刻,奴婢再来寻姑姑,给姑姑答复,如何?”
“这是自然。”赵姑姑爽快答应,长芳殿的宫人对这份差事怕是求之不得,她不担心对方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