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声音,宋驰定神看去,向红棉脸色苍白,只有嘴唇在动。
他又呼唤几声,向红棉没有回应。
向来方才只是一句无意义的嘤咛,他叹了口气。
人昏着还挂念肚子里的小崽子,他无奈又心疼。
拉起向红棉的手,压在她鼓起的肚子上,怕她摁重了,弄得自己疼,他把手指插··进她指缝,以一个五指相扣的姿势,带着她轻轻抚摸。
“咚”一声,来自生命的震撼让宋驰定住。
“咚咚咚”,孩子像是着急了,迫切地想出来关心妈妈似的,小腿小胳膊灵活的敲打着。
“淘气包,乖一点,妈妈疼了。”
小崽子像真的听见了,不动了。
宋驰更震撼了。
感觉到肚子里宝贝的回应,向红棉的眉头缓缓舒展,安心地沉入睡梦里。
看向红棉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还咂了咂嘴,宋驰笑了,把她胳膊放进被子,就着抓紧她左手的姿势,他拽着凳子往前挪,跟她更贴近些。
向红棉昏睡时,房大夫过来两趟,叮嘱他,一定要看好向红棉,不能大意,不能离人,就回家做饭了。
“房大夫,你待会儿还回来吗?”
房大夫拧起眉毛,这家伙装不下去了?原形毕露了?
“干嘛?”她没好气说。
“红棉睡了快一天了,醒来会饿,我回去给她弄点儿饭。”
房大夫脸上的恼怒瞬间消散:“还回去干什么,我多做点儿,给你们带一份。”
“您别麻烦了,还是我自己——”
食物金贵,再说,都开春了,各家各户贮存的食物吃了一个冬天,谁家能有多余的存粮。
“别废话,待会儿红棉醒了,你就去喊我。”
“房大夫,谢谢您。”
“客气。”
房大夫急匆匆离去。
宋驰想了想,把一百三十二块钱都塞进向红棉衣兜。他刚合上口袋,就发觉脸上落着一道目光,他抬头。
“红棉,你醒了?”
语气惊喜,神情欣悦。
向红棉愣神过后,表情变得痛苦,“孩子——”
宋驰赶紧安慰她,“孩子还在你肚子里,摸摸看,宝宝刚才还踢我呢。”
向红棉微微低头,高耸的腹部入眼,她才稍稍安心。
“宝贝,妈妈对不起你。”
她在村里长大,很小就没了父母双亲,算吃百家饭长大,也见过不少小媳妇挺着大肚子摔倒在田间地头,运气不好的,孩子被生生摔掉,运气好一些的,孩子早产,天生不足,养大了也体弱多病。
都怪她。
“红棉,你别紧张,房大夫给你瞧过了,房大夫的医术你还不相信吗?”
“孩子,孩——”脑海里闪过太多可怕的画面,向红棉的脑子里已经没了理智。
向红棉情绪越来越激动,脸也越来越白,跟被吸食了精气似的,宋驰急在心里。
“红棉,你听我说,孩子很好,她真的很好,房大夫回家做饭,待会儿就回来,你先冷静,好吗?”
向红棉哪里冷静得下来,宋驰总叫她信任,总说孩子很好,那为什么房大夫不在?
他在骗她!
“红棉!”
“你放开我,去找房大夫,我要亲口问清楚!”向红棉撑着身体要下床。
可以她目前的身体状态,她连动一下,都需要积聚全身的力量,遑论赶到跟卫生所处在反向的房大夫家中。
小心压住向红棉两条胳膊的同时,宋驰避开她的肚子,把耳朵贴在她的肚皮上。
“宝宝,听见了吗?妈妈醒来了,她很担心你,吐个泡泡,让妈妈感受到你,好吗?”
宋驰在心里祈求,可一定要动啊。
“咕嘟。”
像是小鱼吐泡泡,宋驰听见“咕嘟”声。
紧跟着,向红棉的肚皮凸起一小块,她哀叫一声,脸上却布满劫后余生的惊喜。
向红棉安心了,宋驰抹掉冷汗,他不敢大意,又观察好几秒,确定向红棉不会往地上扑了,才直起上身。
“红棉,你没事,孩子也没事,真好。”他感叹。
方才情绪不稳,向红棉这才抽出空,打量站在病床前的宋驰。
他刚才说什么?关心她?
她听错了吗?
忽的,左手被紧握,源源不断的热量从左手传递到全身,暖意让向红棉僵直。
宋驰没感觉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要不是怕吓着向红棉,早在她醒来,他第一时间就想抱住她,安慰她,给她肩膀。
“红棉,你手好冰,我给你暖暖。”
十分自然的,向红棉的右手,也被他拢在掌心。
血肉之躯瞬间化作僵硬的木板,向红棉浑身上下,只有眼珠能动。
“瞧我,都忘了,房大夫说了,你醒来以后,一定要第一时间喂你喝水,你等着,我去端过来。”
不得不暂时松开向红棉,宋驰接了水,快速跑回,向红棉愣愣地看着他,明显还没缓过来劲儿。
温水入口,缓解了口腔的干渴,向红棉迟疑地抬起头,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你——”
向红棉又愣了。
这是她的声音吗?怎么成这样了?
发烧了?
她又慌了。
孕妇不可以生病的,万一要用药,孩子就危险了,她怎么可以生病呢?
绝对不可以生病!
“你睡了太久,不用怕,缓一缓,过一会儿声音就恢复了。”
向红棉不信。
看出来的宋驰:……
“你不信我,待会儿房大夫过来,她亲口跟你说。”
向红棉仍旧警惕。
昏迷过去前,白文珠的那些话,她记得清清楚楚。
难怪阿驰……宋驰以前冷落漠视她,那样看不起她,还是娶了她。
他根本不喜欢她,只是惦记她手里的那笔钱。那是爸妈留给她的最后一笔,是拿他们的命换来的。
她肚子的孩子,他也视为累赘,他不想要她,想打掉她。
随着思绪渐明,向红棉目光中的温度渐渐剥离,剩下的只有无边的黑暗与阴沉。
她沉默地低下头,双手轻轻拢在肚子上。
宝宝,妈妈只有你了,你可怜可怜妈妈,留下来,好吗?妈妈一定,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爱你。
“红棉,还喝水吗?饿不饿?”宋驰接过杯子,问道。
沉默,只有沉默。
他等了好一会儿,他目光所及处,只有一个浅浅的发旋,发丝因为营养不良泛着不健康的黄。
因为身体不便,又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原身也不愿意帮忙,处处冷暴力,向红棉只能自己剪头发,看不到后边,发丝修剪得参差不齐,额头的发丝也长长短短。
他看了一会儿,放下水杯出去。
他回来时,向红棉看了一眼,发出嘶哑的尖叫。
提着饭盒、脚步轻快的房大夫脸上本来还挂着笑容,宋驰能改变,她喜不自胜,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喊,叫房大夫心跳慢了半拍。
红棉的声音!
推开门的刹那,房大夫声音发抖:“红棉,出什么事——啊!”
“宋驰,放下剪子,你冷静,红棉肚子里有你的孩子,那是你的亲生骨肉,红棉出了事,孩子保不住的,把剪刀放下,好吗?”眼前的画面让房大夫的心脏瞬间收紧。
宋驰手握剪子,磨刀霍霍向着向红棉的脖子,不管回想多少次,房大夫都后怕得很。
“房大夫,你回来了。”宋驰微笑着。
顿时,房大夫身上冷汗冒得更厉害了,门大敞着,冷风灌进来,冻得她一激灵。
“宋驰,你听我的,先把剪刀放下。”
“你说这个?”
房大夫眼前发黑,“是是是,你别动,这玩意要是刺到大动脉,人就没了。”
“我知道。”
房大夫:你知道?你知道!
房大夫不敢想,要是她没回来,过一会儿她看到的,是不是就是向红棉跟孩子的尸体了。
她拼命给向红棉使眼色,让她配合她,她不指望制服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只要跑掉就好。
“房大夫,你等一下,等我处理完,咱们再聊。”
“不!”
剪刀刺下去的刹那,房大夫失声尖叫。
“咔嚓咔嚓。”
向红棉额头遮挡视线的发丝,被修剪得平整。她脑后长短不一的头发,也变魔术一般齐齐整整。
房大夫:??
“房大夫,我手艺是不是不错,你要不要试试?不收费。”宋驰笑得阳光灿烂。
“你给——红棉剪头发?”
“是啊,头发太长了,遮挡视线,万一摔跤,该受伤了。”宋驰点着头说。
“房大夫,你快来,我给你剪。”
十几分钟后,房大夫望着镜子里变成齐耳短发,精神又干练的自己,恍惚了。
“红棉,你看房大夫,好看吗?”
只要不对宋驰,向红棉的情绪还是正常的,话也多了。
“好看,很适合房大夫。”
背对她的宋驰悄悄松了口气,讲话就好,千万不能憋着,产前抑郁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房大夫,以后要是有剪头发的需求,尽管来找我。”
房大夫抽抽嘴角,“好,好的。”
宋驰以前有多自命不凡,她看在眼里,眼前这个不停炫耀自己剪头发技术、还声称给她剪一辈子头发的男人,接地气到她甚至想着,这副身体里难道换了一个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