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那还真不一定。

闻姑娘说的又不是什么难事,哄她玩儿有什么的,殿下就是看不开,宋书又摇摇头,咕嘟道:“也是,殿下也不会给人梳头,小女孩儿束发的花样可多可精细了,咱们哪里懂。”

“……”屋子里沉默一瞬。

没一会儿,飘出温凉的声音:“宋书,滚出去。”

宋书讪讪,他都没进屋啊,他往院子里走了几步,一回头,透过窗看见太子殿下神色懒散,斜斜倚着书橱,拿着一本书翻看。

他翻了几页,又换另一本书,不知道在找什么,冬日的日光温柔又暖和,映上少年冷白如玉的脸庞。

树叶沙沙,枝影疏落,少顷,他找到想要的书,捏着书脊在枕席上坐下,垂下眼帘,一页页翻看。

宋书眯了眯眼睛,定睛看江醒手中书册的侧封。

——衣冠习尚一览

宋书:“……”

江醒翻了两页,整个人悠闲下来,乌黑的眼眸迎着阳光,柔顺的长发垂在案上,他撑着下巴,懒洋洋地开始晒太阳。

宋书甚至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此时此刻,太子殿下必然在想——束发而已,何其如此简单。

……行吧。

宋书也从屋子里翻出一块草席,铺在回廊上晒太阳。

——

崔翎衣刚到青要山的第二天,崔家那边不知从哪儿听说崔翎衣去找了崔町的事,三天内连发十二封信,催促崔町送小九娘回家。

崔町当没看见,问就是信丢了、没收到、惭愧惭愧、我实不知。

如是嗟磨了几日。

这一天,两个风尘仆仆的信使叩响小院正门。

信使是崔氏郎主亲信,三十几岁年纪,唤作全福;与他同来的是崔翎衣的乳母,脸上已生出几条细纹,崔翎衣唤她齐妈妈。

崔町亲自将他们迎进来。齐妈妈拜过他,便直接去找了崔翎衣。

崔翎衣一身浅绯色长裙,披一件细绒坎肩,坐在廊下做女工,气质清婉温柔,春芜在一侧陪着她。

崔翎衣看见齐妈妈时,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齐妈妈一直侍奉她到十岁,十岁后她随父去往荆州,而后在荆州出嫁,齐妈妈就一直待在清河老家,算来,她们已经六年未见了。她屡次三番恳求母亲,接齐妈妈过来养老,母亲一直不同意。

想不到,再次相见是这样的情形。

崔翎衣心中悲凉,眼圈一红,齐妈妈急切地上前抱住她,泪水濡湿了眼眶:“小九娘,你如何走得这么远,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崔翎衣再也止不住眼泪,伏在乳母怀里低低哭出声来。

两人抱着哭了一会儿。

春芜取来枕席,请齐妈妈坐下,又奉上茶水。

“妈妈是来劝我回去的吗。”崔翎衣逝去泪水,握住乳母的手都有些颤抖。

齐妈妈感受到她的慌乱,心疼地拍拍她的手:“九娘,你何必这样嗟磨自己,积日流落在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可瘦了,有没有生病……”

崔翎衣听她关切的话语,情不自禁鼻子一酸,又要落下泪来。

齐妈妈又说:“九娘,回家吧,姑爷已知错了,这些时日常常去找二爷忏悔,经此一遭,他必不敢如此了。”

“你不喜欢那个外室,打出去就是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是个物件儿,值得什么,哪能跟咱们娇娇儿相提并论;至于那个孩子,路也不会走,话也不会说,记不得事的,你就当个玩意儿养养,实在不行,等大一些就发配到庄子上。”

她冷冷呸了一声:“我看他们章家敢说什么。”

齐妈妈说着,又心疼起来:“九娘,只有回家啊,你在山上算什么事呢,寄人篱下,平白被人看轻的。回家就好了,让姑爷给你谢罪,他必也甘愿。”

崔翎衣松开她的手,帕子也不接,拿手拭干眼泪:“我不要他谢罪。”

“我在山上待得很开心,长兄也不曾薄待我,便真被人看轻,也是我该的,”崔翎衣避开她的目光,“妈妈不知章世俞是什么样的人……他、他连人都算不上,他就是个畜生!”

崔翎衣话说得急,重重咳嗽起来,春芜连忙拍拍她的背,崔翎衣流浪多日,身子本就不好,现在脸上愈发的白,浑身颤抖,坚持骂着:“他装得一副温俭深情的模样,妈妈便真当他是那样的人了吗。那个外室,据说军妓出身,但凡还有一点活路,想也不会跟了这等寡廉鲜耻、无情无义之徒!”

“她既豁出性命跟了,那我成全她,”崔翎衣眼角带泪,语气悲苦,字字泣血,“我再不愿跟那种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共处一室了,我想起他,我就恶心!”

齐妈妈见她激动,言语无措:“这、这是为何啊,九娘,你如何这样恨他。”

她既来此,自然也知道崔翎衣与章世俞闹翻的始末,心酸地摸摸她的脸,姑爷是做的不当,可是、可是夫妻情谊如何是一个外室或者一个巴掌能打坏的。

这实在不值什么啊!

“九娘,姑爷身份何其高贵,不可能不纳妾室啊。”

他婚前有了个外室,还生下了孩子,这事是不地道,但王公贵族多有行事放浪不羁之辈,实不值得闹成这样。这事若传出去,九娘还怎么做人呢,又有多少人会在背地里说崔家的女儿喜欢小题大做、不能容人。

“至于打罚,别说姑爷这样的贵胄子弟,就是在平民百姓、市井夫妻之间,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啊,九娘气也气过了,便彼此放过吧,”齐妈妈连忙接话,“姑爷在二爷面前保证了,他只是一时气急,往后再不敢了。”

崔翎衣瞧着她,微微一怔,声音也轻下来,喃喃:“他这样高贵,我就是什么轻贱的人吗。”

“自然不是,姑娘是崔家最最尊贵的小九娘啊。”齐妈妈忙安抚她,内心愁思难解。

无论如何,九娘还要依靠姑爷一生啊,现在闹得这么僵,以后可怎么才好。

“我尊贵吗。”崔翎衣问。

齐妈妈说:“长公子声名著于四海,二爷官拜荆州刺史,郎主主事崔家、掌管半个冀州,老爷子官至太师,九娘是崔家最小的女儿,自然是尊贵的。”

“如此……”崔翎衣低下眉眼,失神地望着手上的白布,久久地沉默下来,此后一连几日都不怎么说话。

崔町也不想说话。

全福劝他送崔翎衣回家,不然,二爷与夫人将亲至。他告退前,另给崔町留下了一句话。

“郎主知长公子心疼妹妹,与您谋了另一条路走。”

他奉给崔町一封郎主亲书的信。

下午,闻青轻赖在师父怀里看书,日光倾洒,她凑过去看崔町面前摆着的手书。

这封手书里的字很漂亮,古朴自然,风骨峭峻。

闻青轻这些日子,跟随崔町认了许多字,除却一些佶屈聱牙的句子,或者没有见到过的典故,她大部分都读得通。

闻青轻上上下下认真看了许多遍,终于了解了大意。

她坐得不端正,脸颊贴在案上,眼眸清亮望着崔町,轻轻扯扯他的袖角:“师父,这个人让你找师娘呢。”

“什么这个人。”这是他爹。

崔町揉了揉额角,觉得为难,出神望窗外琉璃一样明净湛蓝的天空。

信的内容很简单。

翻译一下就是

——为父知道九娘去找你了;为父也知道,九娘不情愿回来,你必不会强迫她。君子不苦人所不好,不愧是你啊,我的好儿子。

好!

为父不为难小姑娘。

她可以不回家,也可以一直待在你那个小破书院。

但有一个条件——你须尽快娶一门妻室,速速成家,回到清河来,继承家业。

你都二十五了,再不娶妻你想孤独终老吗?以前是为父不对,为父道歉,现在为父不强求了,你娶谁都行,娶一个吧,求你了。

为父年纪大了啊,你娘也常惦念你,人之将老,别无他求,唯盼望儿女绕膝而已。

我的儿,快快回来吧。

崔町微微垂眸,将手书折起搁在一边。

此后几日,全福常来问崔町的意思,崔町都说再想想。

又过了几日,见青要山上没有进展,山下又送上来一封信,说崔二爷已携夫人启程,不日就到扬州。

崔町渐渐厌倦,将收起的手书扔进炭盆,一把火烧了。

崔翎衣没有什么东西可烧,家中也不曾给她寄过一封信。

听到父母要来的消息时,崔翎衣怔了怔,神色恍惚,只是低下眉眼,温顺道:“我知道了。”

而后让房里人都退下。

春芜将门阖上。

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晴好的阳光透过窗缝渗进来,照在瓷瓶里一只茶花上。

山茶是长兄那个很可爱的小弟子为她插的,她总是能做出让人开心的事,难怪长兄疼爱她。

茶花开得艳,崔翎衣恍然间,以为是春天到了,伸出手,阳光在葱白的指缝间流淌。

崔翎衣弯了下眼睛,轻轻笑了笑。

这些天,齐妈妈日日劝她,她竟真想起章世俞的一丝好来。

想起初见时,他一身白衣,矜持地站在草地上看她放风筝;他是个清正的人,可是纸鸢缠在树上时,分明又是他爬到树上把纸鸢摘下来,把自己弄得狼狈。

想起她刚刚嫁给他,深夜时,想吃一口梨花酥,他就巴巴跑出去买。

……

他曾经也是个很好的人,她也曾如此欢喜地站在他身边。

曾经日暮熔金,春光灿烂,他们站在阳光下,真做过长相厮守、如此一生的美梦。

可叹,都是泡影。

或许他对谁的喜欢都这样热烈。不然也不至于拉着外室的手,跪在她面前求她成全。

她成全了啊,外室进门她点头了,他还想如何。

崔翎衣穿着绯色的衣裳,安静坐在镜前,抿了一口鲜艳的口脂。

家中没有人给她寄信,长兄却收到了很多封。

郎主亲书的那一封她字字句句都知道的,崔町当然不可能告诉她,是全福全须全尾跟她讲的。

“九娘不下山,郎主就要迫长公子娶妻归乡啊,他既不曾薄待您,您如何忍心这样辜负他。”

她怎么会忍心呢。

她知道长兄有一位心上人,喜欢了很多年的。

他不可能另娶他人。

能得长兄收留,她很感激。

——必不会对不住他。

崔翎衣微微失神,叹了口气,她关上窗子,将屋子里的最后一丝阳光也隔绝在外。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来晚啦,这章也一样发小红包,啾咪啾咪

——

崔町的心上人之前写过三两句话,可能不显眼,可以猜猜,猜对发大红包,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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