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料到弟弟竟然问出这样的话,令山心头一紧。
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传来。
令山循声看去,见温阮款款走来,手里拿着先前元大送去的那块水红色的绸缎上剪下来的一片。
苏辛不依不饶:“有没有?”
令山眼忙手乱,视线在温阮与苏辛身上来回,想上手捂苏辛的嘴,又觉着不妥,于是抓住苏辛的胳膊,指着院子里专为苏辛砌成的小泥潭,让他自个儿玩泥巴去。
苏辛却像根桩子似的定在原地,不肯走,非要问个究竟。
令山拿他没法子,眼见着温阮越走越近,他慌得手心都在出汗。
苏辛扭头瞧见温阮,傻乎乎地就走过去了。
令山一个不防,没能抓住他,定睛一瞧,弟弟已到温阮跟前,开口便问:“你和大哥玩儿过没有?”
温阮不明所以,微微皱起眉头,奇怪地看他片刻,将视线越过他身侧落在立于红漆廊柱旁,面朝着院子里、神情有些不自然的令山脸上。
苏辛:“有没有?”
温阮仍旧看着令山,问:“什么?”
苏辛:“找洞洞……”
温阮一愣,收回视线,些微诧异地瞥一眼一脸傻气的丈夫,再看令山已侧过身子,体态僵直、耳尖泛红,不禁失笑,拢了拢臂弯中的水红色绸缎,走过去。
苏辛两只脏兮兮的大手各自攥着一坨泥巴团团,直愣愣地垂着,微微张开在身侧,像鸭子的两只翅膀。他挺着胸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脸上显出几分着急、懊恼的表情,“到底有没有嘛?”
温阮不搭理他,走向令山。令山的视线看似落在庭院中,余光却留意着她的动向,见她走近,他的心也不由得一阵比一阵紧。
温阮在他跟前停下,看着他,不紧不慢地问:“大哥与他说了些什么?”
她像是闲话家常,问个天气。
令山却心头一抖,轻咳一声,也不转眸看她,仍旧盯着庭院中,“今早答应过你的事……阿辛应当……应当已经学会。”
温阮微微垂眸,视线落在他吼间,见那颗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便知他表面虽在维持平静、心中怕是早已波涛汹涌。
她娇媚的眉眼间,浮现一抹笑意。今早,他故意为难他的事,没想到,他竟然认真了。
他越是这样,她越是想逗他。
想着,温阮笑弯了眼。
令山直着眼睛,不看她。
眼见着黑白相间的小花狗摇着尾巴走到大榕树,围着树下坐着的泥人儿转悠,令山微微皱眉。对小花狗的用意,令山有几分猜想,想到那泥人儿是弟弟的心肝宝贝,令山张了张嘴,想要将小花狗喝退,转念一想,正因那泥人儿惹得温阮不高兴,令山忽又觉得那泥人儿不值得他“救”,于是只当没瞧见小花狗,将视线收回,落在近处的台阶上。
他仍旧不敢与身旁的温阮对视,斟酌片刻才开口,“今晚……”
他刚要继续说下去,被冷落了的苏辛捏着手里的泥巴,赌气地说:“大哥没与阿阮玩儿过,我也不与阿阮玩儿!”
听闻弟弟说的傻话,令山错愕地转过脸。
温阮瞥一眼苏辛,觉着好笑,再次看向令山,看他如何回应。
令山板起脸来,正要数落弟弟,庭院里,元大惊呼一声。
三人一齐看去,便见小花狗抬着一条狗腿,对着坐在树下的泥人儿滋。苏辛瞧见自己心爱的泥人儿遭狗尿淋头,登时脸色骤变,扔下两团捏烂了的泥巴,嗷嗷地跑过去。
晚了。
小花狗尿了大半,受了惊吓,一个哆嗦,一狗腿踹在泥人头上。
泥人儿断了脖子,一颗泥脑袋啪嗒掉在一滩黄狗尿里。
温阮皱着鼻子,半是嫌弃半是嘲讽地笑了,一转眸,便瞧见令山正看着她。对视的一瞬,令山眸光微闪,便要别开视线。温阮勾起一抹娇媚动人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他,调侃:“大哥为让我与他圆房,真是煞费苦心。”
她先前老远便瞧见他们兄弟俩凑在一起曲曲半天,不知在说些什么秘密,原来是一个呆瓜教一个傻瓜。
令山红了脸。
大榕树下,苏辛捧住没了脑袋的泥人儿哇哇大哭。
元大一面安慰,一面拉着他到小泥潭去,重新给泥人儿做脑袋。
令山此刻无心管顾弟弟,一垂眸瞧见温阮拿着的水红色绸缎,不由得一阵懊恼,果然不出他所料,弟妹并不喜欢……
温阮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一眼,笑着将绸缎抖散开,用两只纤纤玉手拎着一边,衬在下巴处,娇气地问:“大哥觉着我穿这样的颜色好看?”
水红色的绸缎,光亮细腻,衬得温阮的脸白皙如玉。令山一瞬看得失神,只觉周遭仿若有光,已不似傍晚之时,他分明站着没动,却好像已不在人间,入了仙境,遇着一位仙子。
温阮歪着头、落下目光,看一眼身前的绸缎,轻而娇柔地“嗯?”一声。
上扬的尾音小猫爪子似的挠了令山一下子。
令山猛然醒神,见她眉眼带笑,没有一丝一毫不悦之色,紧着的心才渐渐松下,生出几分隐约的欣喜。
弟妹没有讨厌,就好。
令山:“铺子里新到一批布,你若觉着一匹水红色绸缎做新衣单调,想去挑一挑别的,我安排元大明日带你去铺里。”
温阮知道他在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仍旧顺着他的话先答应下来:“嗯,好。”
她低头轻抚着水红色的绸缎,脸上浮现一抹动人的笑容。
令山点点头,眼神飘忽,想多看一看她,又觉着不妥,想要转身离开,到底还是舍不得,想趁她没看自己时,再看一看她。
他的目光落在温阮脸上,一瞬柔和,忽然,庭院中传来苏辛大功告成的合掌、喟叹。
令山一震,做了贼似的,慌乱地收回视线,转眸看向昏暗天色中的庭院。
小泥潭旁的石墩子上,坐着的泥人儿有了一个新的脑袋。
苏辛嘬着嘴、勾着腰,朝着那颗泥脑袋上吹气,想让它快些干。
看弟弟这副傻样子,令山抿着唇,无奈地摇头叹气,心想,弟弟心里只有泥人儿,只怕已将他先前说的那番话,忘得一干二净……
犹豫一阵,令山决定替苏辛好好与温阮说一说。
弟弟毕竟心智不足,他说再多用处也不大,那种事是男人与女人一块儿做的,弟弟不行,还得弟妹多担待些。
听了他的话,温阮笑一笑,逼近他些许,带去一阵令人心醉的香气。
令山微惊,有些受不住,身子有想躲的冲动,但他到底没有真的躲,脸虽然红了,表情也很局促,但站得笔直的身子看来却是正儿八经的。
温阮:“大哥要我如何担待他?难道要我教他如何行事?”
想到那样的画面,令山心里有些闷闷的,说不出的不舒服,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情绪,转念想着,若是弟妹肯引着弟弟来,自然更能成事。
温阮见他沉默,已猜到几分他的心思,娇哼一声,“大哥就这么急着让我与他圆房?”
令山攥着拳头,咽了咽喉咙,没有回答。
温阮朝小泥潭边瞥一眼,故作幽怨地说:“他心里只有那个泥人儿……”
令山觉着惭愧,看她的眼神,带上些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疼惜。
温阮对上他的眼眸,“好在,大哥会想着我,送我缎子做衣裳。”
令山听得揪心。
苏辛吹了泥人儿一阵,忽然想到什么,扭头看向长廊,定睛在温阮手上的水红色绸缎上,眉眼间显露出惊喜之色。
他兴冲冲地跑过来,抢走温阮手里的水红色绸缎,高高举在手中望着,咧嘴露出傻气笑容。
“好看!给音儿做衣裳!”
说罢,他便挥着手里的缎子,又跑进了庭院。
温阮看着他远去,轻叹一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令山,认真地问:“大哥要我如何教他呢?”
令山眼中的心疼更多了。
温阮:“大哥不教我,我又如何教他?”
令山心头一颤,屏住呼吸。
那种事他怎好亲自教弟妹?
想了想,令山说:“明日我便请人去徐家请亲家妹妹来,你与她一块儿上铺子挑布,给亲家妹夫、侄儿都做几件新衣……”
温阮一瞬明白他的心思,“你要我拿那种事去问阿琴?”
令山默认。
那种事亲家妹妹教弟妹,总比他来教好。另外,一则弟弟不通人事让弟妹受了委屈,弟妹总要寻个人倾诉,亲家妹妹是最合适的人;二则在官府查到伤弟妹的真凶前,弟妹恐怕仍旧担惊受怕,有亲家妹妹陪着,兴许心里会好受一些。
尽管,他知道亲家妹妹、妹夫心怀鬼胎,算计着苏家的钱,但只要亲家妹妹肯对弟妹好、弟妹肯对弟弟好,他并不吝啬那一些银钱,只是看着弟妹总被亲家妹妹一家拿捏着,他心里为她忿忿不平,却也知凭自己的身份不能多嘴一句,免得一不当心说错话,被弟妹误以为他要挑拨她们姐妹关系,也为弟弟惹了弟妹的恨。
他只能暗暗期盼,弟妹有朝一日能够清醒,看清亲家妹妹、妹夫的真面目。
温阮:“这些年,阿琴与徐大郎已从苏家拿走许多,大哥不必再给他们好处。”
令山惊讶。
温阮:“尽管我与阿琴是姐妹,也不想再被他们算计、索取。大哥往后,也不必顾虑我,徐大郎做了不该做的事,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令山舒出一口气,为温阮终于想通高兴,眉眼间浮现些许喜色。
温阮:“既然往后是要疏离的,那种事怎好再与阿琴多说?”
令山抿住唇,心里纠结着。
若是不让亲家妹妹教弟妹,又让谁来教呢?
温阮:“我不想旁人瞧笑话,我知道,大哥你一定不会笑他、也不会笑我,阿琴兴许顾及着我是她阿姐,也不会笑,可她毕竟与徐大郎是夫妻,瞒不住事的,徐大郎那人,我信不过。所以……大哥,只有你来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