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的马厩小工,并未因令山的驻足而停止议论,甚至越说越兴致高涨。
“就在比武大会后。”
“为何呀?”
“说是夫人与别的男人有染……”
一众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怪笑。
令山听着,心中有气,紧握着铲子走过去,狠狠瞪着众人。他身量高,气势足。一众汉子知晓他从前是正院的侍卫、杀过人的那种,全都被他吓住,不敢再说下去。
令山板着脸,认真地说:“夫人不是那样的人。”
一个精瘦的矮个汉子站起来,点点头,说:“没错!夫人一向守规矩。”他忽然话锋一转,双眼冒光地问:“那奸夫是谁?”
另一个害怕地瞥一眼令山,恐惧地咽了咽喉咙,说:“说不准,总之,夫人如今去哪里,都有人看着。”
“……”
令山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而去。
天色渐沉之时,令山从已清理干净的马厩中走出来,汗水湿了他的头发、衣襟,他握着铲子,微微喘着气,做下一个决定——
那张写着情话的小纸条、那封他没瞧见、却引得堡主大怒的信,都证明有人想让堡主误会夫人。
他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他得趁早查清真相,还夫人一个清白!
小厮王忠来送东西,送完,离开马厩,躲在角落里,静悄悄地看了令山好一阵才走,回到正房院子。
瞧见元大前来,王忠脸色怪异。他本要往前走、直接穿过中庭,却转头绕路、沿着檐廊下走。
温阮躺在花厅中小憩。
元大站在一旁,她也不搭理。元大望着她,斟酌片刻后,说:“夫人还是去一趟神兵房吧,给堡主一个台阶……”
温阮闭着眼,挥一挥手里的团扇,示意元大回去。
元大着急:“夫人真的要将堡主拱手让人?”
温阮冷笑一瞬,仍旧未睁眼,也仍旧不回应。
元大叹一口气,很无能为力地握着拳头,摆头而去。
神兵房中,苏辛擦拭着宝剑,看似擦得认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很是不安宁。妻子冷淡的眼眸,每每浮现在他脑海里,都令他觉着烦躁。
苏辛恍惚着。
光可鉴人的剑刃上仿佛映出一张娇媚动人的脸——低眉顺目、娴静守分的模样,令苏辛心头一刺。
妻子从前是如此的,可今时……
宝剑微棱,反射出的一道冷光,一瞬划过苏辛的眼眸,他在剑刃上看到一双冷淡的眼眸,看着它里面渐渐积蓄出对他的厌恶。
苏辛闭眼,握住剑刃,锋利的刀刃破开他的皮肉。鲜血从伤口中流出。他只微皱起眉头,神情仍旧是恍惚的。
鲜血“啪嗒、啪嗒”地落下,落在桌案上摊开的一本《神剑图集》上,晕染开。
元大回来报信,便瞧见这一幕,大惊:“堡主!”
苏辛回过神,看着他,等一个答案。
元大本想给他包扎的,见他如此,放下手中的纱布与药品,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夫人不会来的。”
苏辛垂下眼眸,呼吸一沉,脸上显出愠怒之色。
就在这时,贺音遇着难处,拿着账本前来,瞧见他受伤,挤开元大,关切问道:“苏辛大哥!你这是怎么弄的?”
苏辛眸光微闪,看着她,并不回答。
贺音皱着眉,捧着他的手,给她上药、包扎。苏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看到曾经的妻子,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直到包扎好伤口后,贺音抬起头的那一瞬,一张与妻子全然不同的脸,令苏辛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他是怎么了?
音儿就在他眼前,他为何会想起妻子?
他爱的人明明是音儿,没错,是音儿!
苏辛一遍又一遍在心中肯定着,眼眸却不经意地瞥向一旁的宝剑。
夜里。
温阮躺在床上,直到夜深都毫无睡意,自从那日给了苏辛冷脸后,苏辛便宿在神兵房中,再也没有回来过,他本来也不常来,温阮习以为常,不必应付他,独自一人入睡还更自在,可是,不知为何,今夜她却觉着心慌得厉害。
仿佛要发生什么事。
翻来覆去睡不着,温阮起身,走到窗边,吹着带些许凉意的晚风。
三日后便是比武大会,她就要与知月重逢了。
但愿一切安好。
想着,温阮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心情放松后,她重新躺回拔步床上。
与此同时,令山身着一袭夜行衣,从外面回到马场,在马厩中脱去衣裳,才走进多人通铺的寝房,将已查到的证据——记录贪昧银钱、及分赃的账本裹上布,塞到枕下藏起来。
尽管他小心翼翼,还是惊动了人。
睡他旁边的汉子嘟哝着,睁开眼,问:“大晚上的折腾什么呢?”
令山心头一紧,说:“上茅房。”
汉子叽叽咕咕念了些埋怨的话,转身睡下,
令山松一口气,跟着躺下,想着,等到天亮,他便将此物交给夫人。
堡主很快便会知晓,贺音之父、青龙堂已故的老堂主贺立群,曾通过安插在长云堡中的奸细贪昧财库银钱数万,并将大批银钱偷偷送给隐月山庄的庄主——魏承松。
在长风堡中,贺立群还有一个盟友,嫌疑很大的两个人,一个是朱雀堂堂主胡三罗,一个玄武堂堂主赵少阳。
尽管,他还未查证谁是贺立群的同谋,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贺立群暗藏在长云堡中的同谋想令夫人成为黑账的替罪羊!
所以,字条、书信都是假的。
堡主不应当再误会夫人,甚至是休妻……
忽然!
黑夜中响起惊慌的呼喊。
“不好了,失火了……”
“救火!”
屋子里沉睡着的汉子全都惊醒,跑出去救火,令山按住枕头,犹豫片刻,将账本从枕下掏出来、藏在怀中,便也要出去,心急之下,未发觉暗中躲藏着一个人。
那人手里握着冷光森森的匕首,趁他不备,一下从他背后袭去。
温阮半梦半醒,听着动静,睁开眼,一问丫鬟,得知是马厩失火,当即起身、穿衣。
等她赶到时,马厩的一排房屋都已淹没在火海中,几个死里逃生的马厩小仆灰头土脸地打水灭火,温阮看一圈,不见令山的身影,顿时心头一紧。
她要往里冲,丫鬟劝不住。
一只手忽然拽住她的胳膊。
是苏辛。
温阮望着火场,甩开苏辛的手,不管不顾地往里冲。她在梦中,不怕死,但是令山……她不要他死,尽管这只是一场幻梦,她也要救下他,让他活在她的梦里!
苏辛咬着牙,再次拽住她,将她拉回自己面前,“你就这么舍不得他死?”
温阮瞪着含泪的眼眸:“没错!”
令山于她而言是初时的心动,是全部的期待,他若是死了,她的梦里便只有苏辛,只有苏岺辛给她的所有坏……若是连梦里也如此!
在无所谓春夏秋冬的武安侯中,她的人生果真就只剩下一片死寂。
苏辛呼吸一沉,用力将她推到元大身边,转身冲进火海中。
“堡主!”
“堡主!!”
“苏辛大哥!!!”
“……”
屋舍顶不住大火,“轰”的一声倒塌,将一切都吞噬。
火场外,众人的心全都紧住。
元大落泪,嘶喊着:“堡主——”
苏辛扛着奄奄一息的令山从火中走出,走到温阮跟前,扔下。
温阮蹲下,看到令山胸口处,一个黑洞,正往外渗血,她哭着上手捂住,颤着声说:“你不许死。”
令山紧闭双眼,命悬一线。
苏辛看着这一幕,觉着十分扎眼,冷着脸离去。他的手臂上、背上都有大火灼烧的痕迹,焦黑的带着血色的伤口在破损的衣袍间露出。
元大追上他,哭着关切:“堡主,你的伤……”
苏辛定住脚步,转眸看向温阮,眸色沉了沉,转回头去,握住贺音的手,往前走,一面走一面安慰着:“没事。”
正房的寝室中,令山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温阮坐在床边,微微倾身,轻抚着他苍白的脸,“快醒来,醒来,我便送你穗子。你不是想要么?”
令山紧闭着双眼,毫无反应。
温阮拿起竹篮子里的红线,打了个结,便扔下了,有些赌气地说:“你不醒,不给你打穗子。”
令山仍旧紧闭双眼。
温阮握住他的一根手指,轻声问:“我是在梦里,是不是只要我想,你就能醒来,那我……多想一想……多想一想……”
她一扫阴霾的心情,露出一抹笑容,轻轻摇一摇令山的手指,像哄小孩子一样,念着:
“令山、令山,快快醒来。”
“快快醒来。”
“醒……来……”
令山还没有苏醒,但比武大会如期而至。
丫鬟将华服送到寝房中。苏辛跟在丫鬟身后进来。温阮正拧着帕子,给令山擦手。苏辛看了她一阵,握紧拳头,说:“我知道,你当他是救命恩人,不愿意看到他死,但你是长云堡的堡主夫人,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将他放在寝房中照顾,损的不只是我的脸面!”
温阮置若罔闻,仍旧仔细地给令山擦着手。
苏辛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疾步走到她身后,一把抓住她拿着帕子的手,“我已与你说过,不是我纵火害他性命,你到底要气到什么时候?你若再如此下去,我不会再顾惜多年夫妻情谊!”
温阮冷冰冰地看着他:“不顾惜?你的不顾惜便是与我和离。是么?”
未料到自己的威胁,在妻子心中竟然无足轻重,苏辛心头一慌,不自觉地松开手,软下语气,“音儿从来没有想过取代你,你若肯与她好好相处,我……我可以……”让你继续做长云堡的夫人。
事到如今,他才清楚,他竟是放不下妻子的,尽管,他对她没有爱,可他早已习惯她在他身边,往后,他也想她继续待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苏岺辛快出来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