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惊蛰刚过,一个极寻常的午后,下起丝丝微雨。潮润润的凉风吹进古朴精美的小轩窗,吹断香炉中悠荡出的一缕香烟,拂过小榻,钻进榻上美人宽大轻盈的袖口中。
寒意袭肘。
温阮蹙起蛾眉。
日日阴雨连绵,哪里像是春日?
呵,身在这武安侯府中,又何所谓春夏秋冬,不过是日复一日,没什么差别。
放下数到一半的红豆,温阮将丫鬟晴雪喊进房中。
晴雪一面关窗,一面说着:“少夫人,院子里的杏花已结出花苞,过几日便会盛开。”
温阮闻言,不觉欣喜,反倒觉着伤心。
杏花再美,开在这武安侯府中,不过是供人赏看消遣之物,若是花开得不好,便有被砍折、铲除的危险。
或许——
杏花也知自己不能懈怠,努力开花不过是为了能在这武安侯府中生存下去。
温阮将红豆一颗颗收回小荷包里,起身,披上一件绒衫,走出房外,站在檐下,抬头望向杏树高高的枝头。
娇嫩红艳的花苞在微雨凉风中轻颤。
温阮看着,心里的沉闷愈发浓郁。
如今便是杏花最好的时候,等它盛开,便将褪去红艳,一日比一日苍白,直至枯萎凋谢、坠入尘泥。
一如她在一桩世人称道、艳羡的高门姻亲中苍白地活着,好像,人生只有一条路,熬下去,继续熬下去,熬到死的那一日。
温阮往前一步,抬眸,看向杏树最高的枝头。
这杏树如此高壮,已在这武安侯府中熬过多少年?她……又还要熬多久?
深吸一口气,温阮攥紧手里装着红豆的小荷包。
这般苦闷的心绪,她连个能倾诉的人都没有,旁人不知她的心酸,只当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的丈夫苏岺辛,贵为武安侯世子,面如冠玉、形如松柏,官至吏部侍郎,年纪轻轻深受皇帝器重,有别于一众佝偻陈腐的老臣,是朝堂之上最亮眼的存在。
人人皆道苏岺辛洁身自好、克己复礼,她这唯一的正妻不必管教姨娘、防着外室,十分舒心,曾经,她也如此以为,一度暗自庆幸。
可是成婚多年,她迟迟未能诞下子嗣,迫于压力,只好依照婆母心意,亲自挑选出面容姣好的良家女子,劝说苏岺辛将其纳为妾室。
苏岺辛一个也不肯要。
妯娌亲戚都夸赞苏岺辛有情有义,羡慕她的好福气,她也以为苏岺辛将她放在心上,为此沾沾自喜、暗暗得意。
直到一个月前,苏岺辛从勾栏院里带回一个女子,她才明白,一直以来,是自己自作多情。
听说苏岺辛常去那女子房里,恩爱时,动静不小。呵,他与她一起时,总是节制的,七八年来,照着一本《素女经》学,一月六回,一回一次,顶多两次,书里教的九法,他从生涩到熟练,一次一法,顺序从没乱过,与其说是欢愉,不如说是养生。
从前,她只当他性情使然,并不热衷于那事,原来,他竟只是对她敷衍!
细细想来,他也并非一贯如此。
他二人成婚的第一年,有一次,他在酒宴上喝醉酒,醉醺醺回到房里。
那一夜,他犹如蛟龙入海,猛虎归山,折腾到天亮,好几番送她上云端,她才知做女人原来也能那样快活。之后不久,她便怀上了身孕,本以为一切向好,可惜,她缘浅福薄,没能保住胎。
自从她小产后,苏岺辛愈发少在房里过夜,再没有像那夜一般放肆过,一直守着一月六回的规矩,不多不少、例行公事。
他一定还在怨她没能保住那个孩子,知她难再有身孕,所以懒得在她身上白费力气。如今他纳了妾,必定盼着那女子早日诞下子嗣,指不准,还想让她退位让贤呢!
据说那女子是个不幸落入勾栏院的良家女,还未接过客,身子清清白白,幸有苏岺辛好心搭救,才得以逃出魔窟。
说来可笑。
一个从不上勾栏院的男人,偶然一入,便着了魔,不顾父母反对也将那女子带回府里,甚至不曾与她这个正妻商量过一句!
而事已至此,她还得维持一个贤妻的体面,怀抱着不能生育的羞惭,大度地祝愿她的丈夫与妾室早生贵子。
思及此,温阮闭上眼睛,抓紧装着红豆的小荷包,忍耐地沉下呼吸,片刻后,心绪稍有平复,她才缓缓睁开眼,转身走进房中,走到雕花精美的梨花木储物柜前,拉开坠着铜环的柜门,从粗麻布袋中抓一把绿豆丢进一旁的竹篮子里。
房门外,小丫鬟报信:“少夫人,亲家太太来了。”
温阮皱起眉头,母亲冒雨前来,必定没有好事。
她刚想完,一个典雅贵气的妇人走进房中。
丫鬟贴心地关上房门,留给母女二人单独说话的空间。
温夫人坐下后,先喝一口茶,才说:“听闻岺辛近来对那妾室很是上心?”
温阮不应声。
温夫人脸上露出不屑之色,“嘁!狐媚子惯是会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勾 | 引男人。”
温阮听着,不知母亲骂的是苏岺辛的妾室,还是温家的姨娘。
“身为正妻,你当劝诫丈夫、管教妾室,休要让旁人以为一个贱妾也能爬到你头上,笑话你,笑话咱们温家!”
温阮垂着眼眸,只觉心口揪着疼。
从小到大,母亲对她似乎只有规矩与训斥,从不曾问过她委不委屈。
“近来,温家闹的笑话已经够多的了,你那庶妹与徐大郎和离,你弟弟温铮拧不清,打到徐家去,坏了操守,躲在家里,不知御史台几时上家里逮人。他才刚入官场,留下这样的污点,往后怎么办?你与岺辛好言几句,让他想一想法子,帮温铮将这事圆过去……”
“母亲,你知道的,他从不徇私。”
“不徇私?那是对外人!温铮难道算外人?你若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帮不了,白在这武安侯府活着!”
母亲说了重话,温阮心里难受,忍着泪意点头答应。
温夫人脸色缓和几分,带上些许讥讽之色,“都怪你庶妹不安分,整得家里鸡飞狗跳……”
温阮一声不吭,心里却想,庶妹若是不闹腾,母亲要如何向旁人展示自己身为主母的慈爱、大度?
“另有一件事也让人笑话——魏承松那个穷酸探花,当年上咱们温家求娶你时,谁料到他会有今日,他如今虽是御史台新上任的御史中丞,但比不得岺辛是武安侯府的世子、吏部侍郎,我就怕他小人得志、故意报复温铮,外面多少双眼睛等着看咱们温家吃瘪……李家的女儿李知月,从前样样不如你,嫁了魏承松,今时倒是有些风光,据说前不久还怀上了身孕,就这一桩,便把你狠狠比了下去!”
说着,温夫人从袖中掏出一个坠着流苏的红符,“李知月本来也是不能生的,我多方打听,才寻着那助李知月得子的道人,为你求来这只符,你务必将它放在枕头底下。如此,兴许很快便能有孕。”
有孕,有孕!人人都要她有孕,仿佛,不能有孕她便不算个人!
温阮心里烦躁,为了尽管送走母亲,只好事事顺从,让母亲看着自己将红符压到枕头底下。
温夫人满意点头,离去。
送走母亲后,温阮快步走到储物柜前,手伸进柜中,抓两把绿豆撒气似的扔进竹篮里。
看着篮子里的绿豆,温阮渐渐消气。
知月有了身孕,是好事。
想着,她从柜子第二层的绸袋中摸出一颗红豆,笑着装进精致的小荷包中,而后拿起竹篮,走出房外,一路来到小厨房,挽起袖子……
毕竟她有求于苏岺辛,该做得多些、以示诚意。
厨娘准备饭菜,温阮则熬煮着她最拿手,恰巧也是苏岺辛最爱喝的绿豆汤。
等到绿豆汤煮好,饭菜也差不多备好,温着。
温阮吩咐丫鬟去路口等着,见到世子回来,便引来房里。今日虽不在苏岺辛守着的“六回”规矩中,她以正妻的身份让人去请,该是能将人请来的。
温阮端着绿豆汤往房中走。
门边醒了瞌睡的小黑狗,汪汪扑到她脚边,昂着小狗头,两只黑黝黝的眼睛放着光,垂涎欲滴地望着热腾腾的绿豆汤。
温阮笑着绕过它,说道:“这可不是好东西,小狗不能吃。”
小黑狗嘤嘤两声,赌气地跑走。
望一眼天,估摸着还有些时候,温阮让丫鬟备水,走进净室,褪去衣衫,坐进温暖的浴桶中。冒着白气的热水中,散着杏花红艳的苞衣。
温阮伸出一条白细细的胳膊,另一只手往上面撩水,晶莹的水珠划过凝脂一般的肌肤,留下氤氲的热气。
拂开水面的杏花苞衣,温阮看着自己在水中半隐半现的身子,心里渐渐萌生出不服输的傲气,论容貌、论身材,她一点不比人差!
抚着纤薄的肩膀,温阮想着,苏岺辛从不徇私,只是一碗绿豆汤,恐怕很难说通他……男人若是在那事上得到满足,总会更容易说话些。
从前,她以为苏岺辛不一样,但他到底是个男人,也有为女人疯魔的时候,只不过……那个人不是她。
想到苏岺辛曾与别的女人翻云覆雨,温阮心里很不舒服,但转念一想弟弟若是落到御史台吃了苦头,母亲必定不会轻易饶过自己。
那些严厉的表情、讥讽的话语,温阮从小看着、受着,一想到便害怕,掌心也疼起来,那是母亲生气时,用藤条打烂她的手心留下的记忆,这么多年过去,尽管她已不在温家,仍旧忘不掉。
相比起来,用上一些母亲瞧不上的狐媚手段,似乎算不得什么,母亲毕竟不能知晓她与苏岺辛的房中事。
她再最后伺候苏岺辛一回,保住温铮再想别的。
想罢,温阮叫来丫鬟擦洗干净身子,出浴,挑一件衬气色的粉裙穿上,披散的乌黑秀发晾干后,随意地挽在一起,显出一种慵懒的魅 | 惑。
镜中,美人低垂美丽的面容,发间,露出一截白细细的脖子。
温阮将散着淡淡杏花香气的香膏,一点一点抹在手腕、手肘、脖颈、胸口,然后对着铜镜,点上淡红的唇脂,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院子里的杏花还未开,她却先一步领略杏花的命运,无非是供人赏看、摆弄、把玩。
她得让自己更美一些、更香一些,更不知羞耻一些……
想着,她起身走到里间,犹豫一阵后,红着脸躲进床榻里,放下帘子后,悄悄褪去亵裤——若是到了那一步,苏岺辛应当能明白她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声明:男主只爱女主,妾室只是名义上的。
下一章,女主要绽放啦!
预收——《太子太傅他觊觎我》小甜文
【年龄差】+【男主暗恋】
(虐男指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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