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倬回到车上,扶正副驾新放的头枕,粉色狐狸的绒毛穿过五指,柔软,微痒,像是穿过她的头发,抚向她脑后。
手指下落,贴上真皮座椅,细腻光滑,微微起伏,五指用力按下,留下凹陷的阴影,回弹。
触及腰枕,狐狸耳朵弯曲,定型的金属丝被迫折叠,因用力,手背青筋浮现,指关节泛红,绒毛刺扎着掌心。
狐狸鼻子入手,抓了半满,是紧实柔软的毛绒触感,他脸上泛起红晕,深喘着。
玩偶的塑料鼻尖硌进掌心,微微的痛感袭来,他闷哼出声,抓紧又放松,像是第一次拥有玩偶的孩子,认真同它玩了一下午,眸光中翻涌着浓郁的墨色,在虚幻中,仿佛她还坐在这里。
直到掌心被硌出深深红痕,五指才松开,撑着冰凉座垫,陷入海绵中,绷紧。
吐出一道深长的叹息,他看着坐垫凹痕,目光幽深复杂。
仰头,脑海中满是白雾蒸腾,湿汽从内洇出,手臂搭上双眼,他喃喃出声:“周倬,你真的完蛋了。”
南方的夏夜,潮湿,粘腻,洗了澡出来,浴室白雾蒸腾,浴巾擦拭的不知是淋浴的水还是冒出的汗。
没有一处是干爽的地方,从颈后向下淌着水,秦七襄擦着头,拧开护发精油的瓶盖。
浴室的水汽沾上冰凉的瓷砖,立马化成豆大的水珠向下流。她挂好干发帽,搓热掌心的精油,往发尾抹去,转身去找气垫梳。
抬头,却看见挂满水汽的镜面上,一个清晰五指印。
她吓得惊叫一声,后退了两步,手臂撞上湿冷的瓷砖,一阵战栗,人也冷静下来。
抚着胸口安稳乱跳的心脏,走上前去比对了一下大小。
手印比她的要大上一些,她惊惶地望向门外,裹紧浴巾,向卧室躲去。
小跑进客厅,榴莲的气味袭来,刺激得鼻腔有点痛,她盯着那箱榴莲才想起,之前周倬来送早餐时,去洗过手。
随后放下心来又腾起怒火,该死的家伙,吓死她了。
愤恨地拿起手机想臭骂他一通,却看见孙汉邈发来的消息,又陷入沉默。
他在让她挑选明天见面的地点。
其实也不是很想再见他,如果今晚周倬能把她哄得开心,也不是不可以鸽了明天的约。
但现在,看着孙汉邈发来的眼花缭乱的推荐店面时,她有些赌气似的不想开口鸽掉这场约会。
自己去哪里,和谁去,究竟关周倬什么事,需要一直为他提心吊胆。
太过分了。
她侧躺上床,随意选了一家店,柔软的枕头包裹着脸颊,她来回蹭了蹭,将头埋得更深,寻了个舒适角度,光滑的冰丝像是一只温凉的大手,轻抚过她的脸。
脸慢慢烧起来,腿夹紧了被子,闭眼,轻叹出声。
凉爽的被套像云雾一样松软地将她牢牢包裹住,脸向下蹭去,另半边脸被被子覆盖,忽然感觉像是掉入了谁的怀抱。
可是,他都不会抱一抱她的,只会虚虚地轻抚过去,手握成拳搭在她肩头,比春风还捉摸不定。
浑身僵直,她有些烦躁地出声:“秦七襄,你在想谁啊,该死。”
这也不是春天啊,都要怪今天选的春日限定的那款香水。
她盯着手机,孙汉邈的头像还在闪烁,却没点开。
终于跳出了一条抱歉,头像是另一个人。
她无意识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点开语音通话。
雪夜般空灵的歌声唱响在耳畔,她颤了一下,立刻去点挂断。
来不及了,语音已被接通。
她听见微风掠过草地的沙沙声音:“襄襄?我……”
她咬着唇:“明天晚上来接我,地址一会儿给你发过去。”
“好。”周倬轻声说道。
随后无话,话筒寂静得像落入真空,她几乎怀疑是信号坏了,试探性地问了声,对方才有回应:“我在。”
她压着拱起的苹果肌,头半埋进被子里翻身,头发乱糟糟地沾在脸上,闷得喘不上气。下半身还没跟着转过来就急着开口:“那你怎么不说话?”
她感觉自己像是某种扭转的节肢动物,动作扭曲得简直可以表演杂技,又小心翼翼地翻动双腿,调整出相对舒适的侧躺姿势。
调整完才感到懊恼。
传过去的只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她拿着羽毛蹭着话筒在做asmr。
她听见话筒里轻微的呼吸声,几乎是伏在她颈窝里和她说话:“你要睡了吗?”
她蜷起身子,浮在云朵里的心掉下去,捏着手机,机身微微发热,还汗涔涔的,有点滑。
她顿了一下,调整完情绪才说:“嗯,要睡了。”
心里已准备好下一句,等他说完那些睡前流程,就用一句冷漠的,挂了吧,结尾。显得自己不那么积极,让他知道他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睡吧。”对面那人停了一下,才轻声问,“今晚还听睡前故事吗?”
“要听。”她立刻接上,头埋进被子里抱紧双腿,心境荡漾,肩膀耸动着,咬唇压抑地笑。
被子里闷热得不透气,身上黏了层汗意,她才爬出被窝,长舒一口热气:“要你自己编的。”
“编故事很难的。”
“那我不管,别人都听过的故事我不听。”
“我没给别人讲过故事。”
火焰烧上脸,她急急辩解:“谁说你给别人讲故事了,你爱给谁讲嘛……我……”
她声音小下去:“我是说别人都讲过的,大众的故事我不听。”
“那不一样。”
“嗯?”
“只有你的,这些年,只给你讲过。”
她掀起被子将自己埋葬,又伸手在被外摸索着手机,拖进来,双腿无意识地摩擦着床单,尾音颤起来:“你还讲不讲了嘛~我要听你编的~”
“从前有只小狐狸,她叫襄襄……”
风声沙沙,晨光熹微,秦七襄翻了个身,被一块冰凉的东西砸醒。
她眯着眼拿下脸上东西,是未熄屏的手机,还和周倬连着语音。
瞬间清醒,坐起身,揉着被砸红的额角,试探着出声询问:“哥?”
无声无息,她小心地将话筒紧贴耳朵,仔细聆听,不敢乱动,除了细微电流声,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只觉莫名,还以为是软件卡了,正欲挂断时,听见落雨的嘀嗒声音,雨声渐起,轻扬的歌声出现,话筒对面的闹铃响了。
她咬唇,屏住呼吸,听见一声低沉的轻哼,随后是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摩擦声骤停。
周倬略带沙哑地问了声:“襄襄?”
那声音轻飘飘的,像云雾,像雨打青草。
她一时不敢回声,屏息装睡,只作梦呓。
对面轻笑一声,起身,挂断了电话。
她看着结束通话的标志,一时懊恼,还不如刚刚回应一声呢。
又挠了挠头发,气鼓鼓地退出界面,想着秦七襄你在遗憾些什么呀。
手机震动,收到了Lucas的消息。
她看了一眼,顿时把那些懊恼的情绪给赶出脑海,来了兴趣。
Lucas:我发现,只要我靠近对方,就会有些情难自禁。
Weather:哦呦?细讲情难自禁。
Lucas:你不要想歪,我只是有点情绪失控,我不会真的做些什么。这点底线我还是有的。
Weather:??都到底线了??你这看起来可不像个好人啊。
Lucas:……我发现你很喜欢乱开玩笑。
Weather:抱歉,哈哈哈,你不细讲,我怎么帮你解决问题啊。
Lucas:其实,我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女孩,她刚结束一段恋情,我有点想追求她,但考虑到我们多年的感情,担心给她带去困扰。
Weather:哦,害怕朋友变恋人失败,连朋友都没得做对吧?
Lucas:不是,是更复杂一些的关系,比起被拒绝,我更担心她不喜欢我,却因为心软,被迫进入一段不愉快的恋情。
Weather:那你让她开心不就好了?你连这点把握都没有,还追什么人啊?趁早放弃。
Lucas:确实,在她面前,我有很多事都没把握,我担心对她带来过多的影响,耽误了她。
Weather:你好像很自卑?刷新了我对你的想象,不过陷入爱情中的人,总是自卑的。
Lucas:可能有一点,但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们认识很多年,对她来说,我更像是家人,是哥哥,也是一座必须逃离的牢笼。
Weather:??你对人家做了什么?这不会是什么犯罪故事吧?绑架犯的自我陈情?
Lucas:你想象力真的挺丰富……
Weather: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Lucas:我一直照顾着她长大,却对她产生了一种超乎寻常的感情,我担心因为我年龄和阅历的优势,掩盖她看见多样世界的可能性。也担心,她会将对我的依赖误认成喜欢,当未来她的灵魂伴侣出现时,或许她会后悔。还担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不能平静地放她自由。
Weather:我还是不能理解,你怎么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担忧。
Lucas:你能理解师生恋吗?
Weather:??!这是职业道德的问题,恋爱关系不平等就无从谈恋爱,这种感情说到底是压迫与被压迫的关系。
Weather:你这个变态到底比人家小姑娘大几岁啊?
Lucas:两岁,这不是大几岁的问题。
Weather:??两岁是同龄人啊,你别说对方未成年?
Lucas:……我没那么没底线吧?我们都是成年人,奔三了。
Weather:那你哪来的这么强的道德感?两岁而已啊。
Lucas:但在情感上,并不是同龄人,我自小就是她的引导者,我的存在是她生命最大的制约,我对她的情感很容易形成剥削。
Weather:你要这么想,那你就别追。
Lucas:几年前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逃离过这段感情,后来我又想明白了一些,“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在我青春的岁月中,全是她的影子,似乎喜欢上她就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我不该为此自我羞耻。
Weather:哦,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她的牢笼,其实她也是你的牢笼,你当时想挣脱出去?
Lucas:不曾那么想过,我只是担心她。
Weather:我还以为你在想,哪有理所当然的事,这从一开始就不公平。
Lucas:对她不公平,如果对象是我的话。
Lucas:即使我不愿意,也仍被动地利用着天然优势,去对她实现情感与思想的灌输,这很没品。
Weather:你这人挺有意思的,真的,看你的反应,对她的感情确实不太像爱情,更像是引导者、兄长、家长一类的感情,你确认你喜欢她?掌控欲产生的误会吧?
Lucas:我有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