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几乎像是贴在她耳边说的,烘得她耳朵热热的:“我眼神确实不好,别动,我看一下。”
她大脑瞬间炸开嗡鸣,视线随着他的话乖乖转回同他对视,15秒对视效应,这次是她败下阵来,在他凝视的目光下无处遁逃,又慌张地侧过头,嗅到了一点清淡香气。
像是风中的白茶。
“这是眼影?”
“你换香水了?”
两个人话音同时响起,她扭头和他对视了一眼,星眸流光,后退。
他目光中带着审视,令她在一瞬间窜起的无数理由都无法再说出口,感受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兄长的威压。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温和无奈地包容她,但真正遇见事情的时候,他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她生活在这样的威压下多年,还是会在面对残局的时候惯性地向他投诚。
“哥,我不想说。”扯不出理由,也不想背叛本心。
他抿唇,知晓眼前这个陪着自己多年的妹妹已不再是一个孩子,她有自己的世界和秘密了。
抬手,顿了一下,本向着她眼睛去的手挪到了她的头上,揉了揉:“那你今天还想出门吗?”
她看起来不太开心,他不想强迫她。
她眉头微皱,似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种疑问,有些气性上浮,像个刺豚:“我化了全妆诶!不出门我亏死啦!我疯啦?”
“痛不痛?”
她愣了一下,摇头表示不疼,说实话眼皮红肿时要上眼妆,是有一点点疼的,完全在忍受范围内,她又不是很娇气。
“那你等我一下。”周倬刷开自家的门,没多久就拿了一片冰敷眼罩和一杯冷泡茶出来。
“茶水可以消肿,你在车上冷敷一段时间,到了我叫你。”
“眼罩冰凉,会凝水珠在脸上,我眼妆都花了。”
“你眼妆都遮不住红肿,还不如花了呢。”
“……周倬!你好过分!”
“你也就说我了,欺软怕硬。”见她脸色沉下来,他拧开茶杯盖递给她,“喝口水,眼罩不是很冰,不会弄花的,不放心你再带点补妆道具,好不好?”
她喝了口茶,入口清盈,回甘:“嗯,那我垫着纸巾吧。”
她躺在副驾上,舒舒服服敷着眼睛,腰枕软硬正好,还是她喜欢的粉色狐狸形象,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加的,可可爱爱,倒头就着。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街道上,她睡得安稳,到了地方,周倬才唤醒她。
秦七襄抬手去摘眼罩,指尖滑过一片温凉,嗅到一股清淡的香,风中白茶。
手指握紧,摘下,她看见他修长手指与自己交缠,一触即分,只残留脂玉般的温凉,刚好舒缓夏季的燥热。
“哥,白茶味,身体乳吗?”
他眼睫轻颤,压制住心头微跳,轻笑着问:“你怎么知道?”
“很明显啊,这怎么会闻不出来。你不喜欢冷水了吗?”
他惊异于她居然知道自己惯用的是哪款香水,面上却不动声色,强行压住上翘的嘴角,若无其事地问:“那你喜欢哪款味道?”
“我不晕香也不挑剔,所以我都喜欢,越特别的越喜欢。”
“你遇过最特别的是哪种?”
“鸡屎味。”
“???”
“绝版了,也是你常用的那个牌子,他们家还有石楠味的,但我觉得鸡屎更有趣,还有一家有一款汗臭脚丫味,我没见过,绝版得太早,拍卖炒到了天价。”
“你怎么知道我常用的是什么?”他不免好奇。
“薄荷味很重啊,常见的香水都很容易分辨的,这街上的人,十个有八个我能闻出来用的是什么,大部分是街香,小部分是以为是小众香的街香,总之很好认。”
“你不喜欢薄荷?”
“无感。”她侧头看他了一眼,又收了话头,“比较常见,我喜欢特别的。”
“哦,鸡屎味。”
她被逗笑,眉眼弯弯:“喂,这么小气的吗?”
“我也无感。”他打开车门,长腿一跨,下车。
留她在副驾上干瞪眼,看着他抄手绕到副驾,轻巧一按,车门打开。
他伸出手,皮肤白皙明亮,挑眉:“怎么,又要我恭请爱特别小姐下车?”
她搭上他的手轻轻一拉,踏出车厢。他倾向她,抬起左臂,左臂堪堪从她身边擦过,像是要环抱住她,令她僵了一瞬。
他左手按在车门上,咔哒,关紧。
她仿佛松了口气,对方却没收手,反而抚上了她的脸,轻浅的呼吸声入耳,她感受到自己的胸膛在鼓动,下意识地闭上眼,头被他微微抬起。
等了良久,意料之内的吻未曾落下,眼尾似乎有温柔的触感,能感受到那里的皮肤被轻按了下,她听见他温和的声音:“好多了,不怎么红了。”
她瞬间睁开眼,撞进了他认真纯然的眼眸中,很近,能看见琥珀色的流光。
他瞳孔骤缩,抚在眼尾处的手指颤了一下,收回,退到原有的距离处,若无其事道:“眼妆没花。”
她调整着自己微乱的呼吸,心头奇异的感觉愈发强烈,偷看了他一眼,仍旧是不咸不淡的样子。
怎么觉得他好像是个傲娇的性子,刚才那样暧昧的气氛下,他那僵硬后退的反应,她不信他对她没有好感。
就算之前没有,现在也该有了。
跳着追上他的脚步,走进商场,冷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刺激得鼻腔黏膜有些痛,她皱了皱鼻子,笑眯眯地逗他:“哥,爱特别小姐喜欢特别的。”
“我知道。”他顿了一下,转头看向身旁那些彩妆店面,“这里有你喜欢的特别款吗?”
“不是哦,是冷水这两年停产重制,只有巴黎总店才有货,就比较特别。”
“那他们家的吊钟系列几乎都只有巴黎总店有货,也都很特别?”他转回头定定看向她的脸,语气认真到有些危险,表情却是带着揶揄浅笑的。
啊,陷阱题。
“不,只有冷水特别。”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得到它。”
周倬呼吸一滞,她几乎是在隐喻。
当年,他出国前夕,18岁的她曾借着酒劲说过喜欢他,他不愿耽误她的青春,让她酒醒了想清楚再说。
后来,却没有后来,他们相隔着十三小时的时差,渐渐就失了音信。
再见面,她带着宋崇朝。之后,还有别人。
他扯了扯唇,想说你没得到的有很多。
她却没让他出声,接着说:“结果,它出国换了身皮,价格翻了三倍,加价不加量。”
“什么意思?”
她挑眉:“待价而沽。”
他目光从她脸上划过,带着点危险的意味,利落如刀片:“襄襄,三倍罢了。”
那种在危险边缘试探的感觉令她脊椎腾起战栗,激起了骨子里不安分的血液。
她一向沉迷于极限运动,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怎么办,哥,我不喜欢当冤种被割韭菜。”
他驻足,手撑在一家玻璃柜台前:“我送你,要试香吗?”
导购从一旁走来:“先生,小姐,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未等她开口,他转身微笑着说:“试香,有推荐吗?”
导购依惯例询问是谁使用,有什么偏好。
秦七襄垂眼看了圈,想说她现在对街香基本不感兴趣,如果瓶身精美还可以另当别论。但这家香水从来都是统一的方瓶格子经典包装,扑鼻而来的工业味,价贵又难闻,是她很不喜欢的品牌。
他还会报复了是吧,不问她的意见,就让她对上热情的导购。
不过说实话,这家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明明是商业香的路子,却很少能在街上遇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是特别。
反正不是她花钱,真想报复回去,不知到底谁肉疼。
她笑眯眯地让导购将今年限定款取出来,粉色瓶身里液体微晃,她摇了摇手表示不用试香,直接打包就好,对方给她塞了些小样。
她手指敲在玻璃柜台上,等待着导购包装,转头对他说:“挑香水多没意思,去楼上试试他们家衣服怎么样?”
“不吃饭了?”见她一目不移地看着自己,周倬无奈,“吃完再去。”
结局是她吃饱喝足,挑了几件衣服,经典格纹短裙,两件风衣加格纹针织衫,手下留情,没刷到六位数。
但下楼的时候,路过一家店,柜台上摆着的粉瓶香水让她停下了脚步,她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手里还提着购物袋,只微微倾身问她:“喜欢那个吗?”
她向后倚去,肩膀恰好靠在他胸口,低声说:“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收到了人生第一瓶香水,在那之前,我一直非常厌恶香水的味道,晕一切香调。”
“是哪瓶?”
“那瓶,橘粉色,东方花香调,虽然说前调是柑橘、佛手柑、葡萄柚,但我一直觉得按下喷头,扑面而来的是甜豆沙,每次都让我心情很好。但香水有保质期。”
“过期了的话,那就,重新开始。”
她挑起眼帘,含着笑意看他。
他垂眸,目光相接,似乎想透过瞳孔,望进眼底,直达内心深处,触及灵魂。
那目光太过炙热,她无法忽视,突然在这一瞬间明悟,他好像是真的喜欢自己。
可是,她移开眼,想着自己还没做好这种准备。
自分手后,她自由玩乐惯了,只能接受短暂的,随意的,需要时才会到来的玩伴,却不太想要一段长期的,绑定的,需要她让渡权益的恋情。
“哥,香水这种东西,我用两次就腻了,如果是大容量的,放到过期都用不了几次,我更喜欢小样,随用随换,即使单价更高。”
“没关系,可以再买,万一进了吊钟系列,方瓶冷水都变珍贵绝版了。”
她笑了一下,不知道他有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但以他的聪慧,应当是听明白了。
那这回答是什么意思,财大气粗?还是一腔真心可以任她浪费?
她还欲开口,他已然步至柜台前,请人将那瓶她18岁时最爱的香水仔细包好,就如同在尝试着包好她18岁那年的心意。
她拿出手机,站在一旁随意刷帖,想着有些事像香水,变质了就是变质了,新包的那瓶不会是原来那瓶,何必要自欺欺人。
谁又能分清她喜欢的究竟是那段街上随处可闻的香气,还是人生第一次收到香水的欣喜。
微信有未读消息提醒,她点开。
孙汉邈:【图片】
孙汉邈:放暑假了吗?
她呼吸一滞,不可置信地点开那张图片,放大。
黄昏,流云,高塔,车水马龙的街道。
街边一个路标,显示的地点是她工作的地方。
周倬提着包好的香水走到她身旁,却见她盯着手机屏幕,一派孤寂。
他仔细看了一眼,一张放大了的街景图。
他双眼微眯,耳边似有警铃响起。将香水郑重地放进她手中,语气平淡冷静:“怎么了?”
她颤了一下,像是刚回过神,抬头。
他看见她眼眶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