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七襄的彩铃是立秋的节气歌,看着屏幕里的红枫动画,周倬不免腹诽了一句:立秋哪来的红枫,运营商连节气都搞不清楚。
那童声唱了许久,久到他以为对方还在熟睡,不会再接起时,电话通了。
带着鼻音的轻软腔调流进耳里,听起来正睡得迷糊,在问他是谁。
他胸口颤了一下,似有锦瑟弦音在心海来回震荡。张口,一时发不出声,干涩地吞咽了一下,才说出完整的话来:“你还在睡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像她软成了一滩水,暗暗自责,怎么能发出这种像是嗓子里钻了羽毛似的声音。
对面顿了一下,语气带着疑惑:“哥?”
他嗓子里的羽毛太痒,连呼吸也跟着颤。下意识地攥紧床单,坐直身子,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口:“嗯,是我,我们约好今天出门,你别忘了。”
“哦——啊??”秦七襄原本还处在半梦半醒中,被这一句话给惊醒,囫囵坐起,揉着眼,眼皮肿痛,“现在几点了?”
“十点,不着急,我订好了位子,你可以再睡一会儿,但建议起床吃点早餐。”
“你定了几点?”她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有一瞬间其实挺想和他说,算了,今天不去了吧。
但窗外鸟鸣声阵阵催得人心头跳动,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揶揄:“十二点到两点,时间有些晚,我知道你起不来。”
她嘟囔了一句:“我也没那么赖床吧。”赌气般踩进家居鞋,舒展手臂拉开窗帘,明亮强烈的光线直射入室内,刺激得她眯眼,眼皮肿痛到龇牙咧嘴,翻出了冰袋扔进冰箱先冻上。
然后她抓着蓬乱的头发,趿拉着拖鞋走向卫生间:“我昨晚睡得太晚了而已。”
听筒里落下一阵轻笑:“秦七襄女士,我有必要提醒一下,我和你从未在中午一点前出过门。”
她被噎得一阵沉默,他们几年不见,一起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他说的不是现在,是更早之前,在她暗恋他的那段过去,他出国前的那半个学期,他们曾经常一起外出。
谁知道他提及过往是有心还是无意,空惹得她愤愤地说:“知道啦!十二点前我必出门。”
“徐姨给你留早餐了吗?”
“大概吧……”老妈不爱做饭,她不是特别确定。
“我刚炖了点汤,你要来吗?”
“唔……”她端起牙杯接水,流水的声音构成了背景音,漱完口,含糊着回了一句,“好啊。”
“一会儿见。”
他挂下电话,直接翻起身,跑到厨房炖汤煮羹蒸包子烤面包,切了一块黄油开始煎鸡蛋、煎肉片、煎吐司。
切完水果,摆好盘之后,嗅了嗅衣袖,感觉身上沾了油烟味,又去重新冲了澡,换上一套新衣服。
再看一眼手机,将近11点了,还没收到她的消息,倒是那位网友来了回复:“比起对方喜欢什么,更重要的是对方讨厌什么。柑橘调是大概率不会被讨厌的味道,除非你放车里。”
他反省了一下自己车里有没有放哪款香氛,还好暂时没有,接着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不能放车里?”
秦七襄漱完口,对镜瞅了瞅自己的脸,不仅发黄,连黑眼圈都几乎掉到腮边,加上昨晚哭过后的红肿双眼,简直像被女鬼附体了。
现在这副尊容,全都要怪那个混蛋前男友。不知道他在朋友圈乱发什么文案,惹她心乱。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他在思谁?是新恋情吗?
后会可知处,知哪里?又欲和谁再次相会?
她冷笑一声,想起当年分手时,前男友给自己写的小作文结尾:“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③”
毕业之后,她与他一南一北,相距千里,却没人愿意妥协结束异地,所以最后他才说,君向潇湘我向秦。
现在他却想变卦了吗?明明是君向潇湘我向秦,后会知何处,偏偏被他改为后会可知处。
是想同她说后会可期吗?
没有这样的道理,她对着屏幕里孙汉邈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头像,连着呸了好几声。
呸完还不算满意,要大叫一声:“本大王从不吃回头草!滚吧。”才平心顺气地躺在床上敷起了面膜。
退出微信,发现 Lucas 居然刚刚回复了她,如此效率真是百年难见,点开一瞧,被他愚蠢的问题逗乐,输入:“因为柑橘调容易变质啊,天热时气味闷在车里,顶级赛车手上车都得吐。”
“所以有味道就有可能被讨厌,没味道就不容易被讨厌吗?”
“回答正确!不过北美那边的习惯我就不清楚了。听说是偏好浓香,事前助兴。”
良久,面膜开始发干,绷在脸上,她依依不舍从手机游戏中退出。
护肤完毕,再瞅一眼消息,聊天界面一片沉默,Lucas不说话了。
她歪着头想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仔细看了眼自己的发言,不是吧,这才到哪儿,她还没放开呢,不过提了一句事前助兴,不会有人这么纯情吧?
在某一瞬间,她突然怀疑和她聊天的人其实是个未成年,所以听不得深入接触的话题,不免心头连叹三声罪过。
周倬收到“事前助兴”的消息时,一时无言。他不是没听过这种话,过去求学时身边有些人开起玩笑比这要大胆得多,但他一直不适应这种环境,也不喜欢被打趣。
真是口无遮拦,太冒犯了!
他和秦七襄之间远没到这个程度,自己对她那点隐晦的心意,在他过往的认知中几乎算得上是一种罪过。
平时他连胡思乱想都不敢往这方面深入,一直以来的禁断背德感几乎将他撕裂。
不想再同对方说话了。
他重新梳了头,做完定型,视线从几瓶香水上掠过,放弃。
那就保持清淡点吧,只留一点点身体乳的味道。
垂头看向手机,仍旧没有收到秦七襄的消息。
抿唇盯着她的微信头像,心想,你最好赶快和我说你准备好了,或者下一秒响起门铃声。
又过了三秒,世界安静的只剩蝉鸣,他拨出了电话。
秦七襄正坐在梳妆镜前用冰袋冷敷着肿胀双眼,铃声响起,一看时间,心想这离十二点还有四十分钟,他急什么。
接起,随口说:“嗯哪嗯哪,我快出门啦。”
“你吃过早餐了吗?”
“……”她有些心虚道,“一会儿都到午饭时间了。”
“你不是说来喝汤的吗?”
“!!”她恍然想起刷牙的时候随口答应他了一声。
老妈确实没给她留早餐,但她也真的不爱吃,没太把他的话放心上,原来他不是在敷衍客套吗?
她堆起笑脸,语气带着讨饶:“哥,我还没收拾好呢~你看都要午餐时间了~我一会儿收拾好直接出门,就先不过去了~”
“开门。”
“嗯??你在门外吗?等一下啊~”她用力揉了揉眼,确保看不出眼皮的红肿,才小跑着去开门。
门外,周倬端着一碗汤,冷脸站着。
她眨眨眼,立马接过:“我……你这……”一时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连忙放他进屋,叹了口气,“哥,我妆化了一半呢,吃完都花了。”
他挑起眼帘看过来,目光如电,让她不禁瑟缩了下脖子,居然为自己刚刚的扯谎心虚起来,乖乖低头喝了一口。
还挺鲜,又尝了几口,她笑眯眯地舔舔唇:“好好喝!哥~要不,咱们就在家吃吧?”
周倬双手交叠撑着下巴,饶有兴味道:“很好喝吗?”
“超级好喝!”她又喝了两口,连碗底的菜也吃了干净,“我都不用出门吃饭了。”
他抬表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半,你才起床。一桌早餐已经冷掉,午餐定的位子很快开场。你说,该怎么办?”
“我……”
她只想问现在装晕还来得及吗?
看着她变幻莫测最终胀红了的脸,周倬掩唇忍笑:“快去收拾吧,我等你。”
像是获得了罪情赦免,她推开碗忙低头溜进卧室,坐在化妆镜前梳头。
虽然隔了一堵墙,穿过房门只能看见光洁的地板,她却仍觉得周倬的目光如芒在背,在催促着她加快速度。
她用力梳头,薅断了十几根卷曲长发,扎出高马尾,换上短裙,踩着系带凉鞋在镜前转了个圈,鞋上缀着的水钻熠熠闪光。
尚算满意,她愉快地提上包,跳到他面前笑:“哥,出发!”
却见周倬不动,只盯着她的脸,视线落下的位置慢慢变得滚烫,她摸了摸发烫的地方,正欲发问。
他声音落下,泛着冷气:“眼睛怎么肿了?昨晚哭了?”
她抬眼觑他,周倬表情冷肃,和平日温和随意的模样不同,有种淡淡的威压,专注地凝视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这个问题又将她带回昨晚那种不愉快的情境中,情绪瞬间低落下来,不想同他解释她同前男友过往那些纠葛情史,只摸了摸鼻子:“你什么眼神?我眼影画的有那么糟糕吗?”
他被噎了一下,两步走到她面前,咫尺之遥,投落的阴影将她笼罩,手指抬起她的头,她不得不对上他的眼。
英俊的脸放大到占据了她全部视野,男性的体温隔着空气渡了过来,侵略进她所在空间的方方面面。
她瞬间心虚到不敢再看,瞳仁转开瞥向投落在地砖上的颀长人影。
脸还被他控制在指间。
作者有话要说:③出自:唐·郑谷《淮上与友人别》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