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横抱

明明距离开春仍有月余不止,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场大雨,天气隐有回暖的迹象。

如今魏国所有资产和户籍都已被盘点得七七八八,各类工作也都进入尾声。上头下令过几日南魏大军便要班师回朝,于是将士们逐渐从严阵以待的肃杀中解脱出来,个个状态松弛,甚至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交换情报”。

“诶,你们听说没有,那个魏国的大将军,被咱们主帅收入帐中了!”

“不是说又被贬回牢中了么?”

“嗐!你们这消息还不如我灵通!那人刚被放出来,李武副将便把人押了回去!但不知那人给咱们将军灌了什么迷魂汤,将军立刻又去亲自将人接了出来!”

年纪最小的新兵蛋子弱弱开口:“听说那人还是北魏的皇子?那可真是极为尊贵的身份了,莫不是帝姬奉了皇帝陛下的命令,要与北魏和谈,所以才同他交好?”

这话惹得众人瞬间哄笑,大家七嘴八舌地嘲笑他:“哈哈哈,你小子还没开过苞呢吧!哪儿有交好到孤男寡女同住一个帐篷的!”

“诶你们别说,北魏人本就生得高大,听说男子下面那物什都似驴大……”

“驴大的家伙又怎样?他堂堂五尺男儿,还是个皇子,不还是要腆着脸伺候咱们帝姬?要我说,帝姬这一手杀鸡儆猴属实高明,真给咱们南魏脸上争光呐!”

很快,诸如此类的言论便传遍整个南魏军队。只不过这几日那北魏皇子一直在主帅帐中闭门不出,众人都未曾一睹真容。

终于,到了真正要班师回朝那日。浩浩荡荡的队伍整装待发,本应是庄严肃穆的场面,但将士们却一个个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那北魏皇子驴大的……啊不,是高大的身姿。不过他一介俘虏,想来应该是坐在囚车里?

众人猜测纷纷,左等右盼才看到他们主帅骑着健壮挺拔的爱驹缓步前行。而在主帅身后,赫然跟着一个男子,只不过他胯丨下的马匹明显要比主帅的爱驹矮了一头,亦步跟在皮毛光亮的大马身后,显得温驯异常。

将士们不由私下里交换眼神——主帅这招实在高啊!折辱人的法子不痛不痒,即便是北魏使者来了也不好发作,但就是在明晃晃打北魏的脸,向世人昭告北魏就是比南魏矮了一头,天生低人一等!

军队逶迤前行,一路上总有人明里暗里打量拓跋禹。他本尊倒是荣辱不惊,权当没发现,一路上为孟君轲端茶递水,恪守着自己身为“仆从”的本分。

陈瑾在旁边看得牙直痒痒,恨不能上去一拳将他敲晕——以往都是她亲力亲为照顾帝姬,谁曾想居然能被这厮挤掉了自己的位置?

孟君轲倒是没心思理会这些暗潮汹涌,行至一处地势平坦、视野开阔之地,她看了眼正午的日头,便抬手示意大部队停下,“在此处稍作休整,用些干粮。”

士兵们原地坐下,掏出包裹里备好的糜饼干粮,却瞧见拓跋禹先是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将水囊擦拭了下递给孟君轲,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油纸伞撑开,默默伫立在一旁,为她遮去正午的日头。

众将士抬头望天,具都寻思着如今还是冬天,这日头也没有如此晒吧?

在旁窥视的陈瑾则是将手中糜饼撕了个稀巴烂,心中忿忿骂道:狐媚子!下作!

吃食用罢,一双玉指伸到了拓跋禹面前。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上面沾了些碎屑,于是掏出帕子与水囊,想要为她清理,不曾想却被拦住了。

帝姬看向他的目光满是顽劣,饶有兴致道:“行军路上水源稀缺,就莫要浪费了,还请将军用唇舌帮我清理吧。”

孟君轲倒也并非真要怎么折辱拓跋禹,如此恶劣待他,一是为了报复这人先前竟妄图牵着她的鼻子走;二则是想要探一探这拓跋禹的心性如何,是否是个沉得住气的——毕竟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同她谈判。

拓跋禹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目光不辨喜怒。

两人对峙半晌,到底还是拓跋禹先服了软,他微微弯腰,油纸伞也随着他的动作倾斜下来,遮去众人的目光,开辟出独属于两人的小天地。

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柔软的唇贴在她的指根一路向上,湿热的吻触碰到指腹之处便停下,然后整个指尖都被他含进口中细细吸吮,舌尖舔舐如同在描摹她指纹的走向。

如此反复,只至十根手指都被清理干净。

在此期间,他温热的鼻息一直喷洒在她的手背,暗藏侵略的目光也未曾离开过她的面容。

这些折辱人的法子太过温和,他自幼在宫中长大,受的磋磨比这要难熬许多——毕竟即便是自己被皇兄推入水中险些失了性命,在父皇眼中也只是孩童间的打闹罢了。

在深宫长大,这位帝姬却连折磨的人法子都没学会几个,想来南魏帝后恩爱和睦的传闻并非虚言,这位帝姬虽恣意妄为,却仍被教导成温厚爱民的良善之辈。

只不过,他在宫中蛰伏多年暗藏锋芒,最后换来的是入军机遇,也借此成了北魏民间声望最高的皇子;如今他早已有了锋芒毕露的资本,却仍愿在她这里忍辱负重,只因所图甚广罢了——若是最终她不能给出他想要的东西,今日之辱自己定会加倍讨回!

握着她的手腕,拓跋禹眸光平静无波道:“帝姬可满意了?”

孟君轲实在想不通,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一个受人敬仰的将军,为何能够不惊不怒忍下所有折辱,仿佛没有脾气的泥人一般。

抽回自己的手,她嫌弃地在他衣袍上擦了擦,“行了,你站回去吧。”

拓跋禹不置可否,直起身来撑回油纸伞。

没了伞面的遮挡,或是好奇或是淫邪的目光便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即便将士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但那种若有若无的窥视更加令人难捱。

距离稍远的士兵则更大胆些,私下里小声议论着,只是孟君轲与拓跋禹耳力极好,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一些“男宠”“面首”“以色侍人”等字眼。

孟君轲对着他佯装叹息:“将军白担了一个以色侍人的名头,却半分好处都没落着,心中不觉亏得慌么?不如你我便坐实了这个名头,第二日本座就休书一封,劝父皇休养生息,同北魏结秦晋之好。”

面对这半是撩拨半是玩笑之语,拓跋宏就像那又臭又硬的石头一般不为所动,只是淡然道:“殿下说笑了。”

对于此种视自己如无物的态度,孟君轲微眯了下双眸,没有讲话。

休整完毕,大军再次启程。只是这次没走多远,拓跋禹便被远远甩在后面——那匹马本就身形矮瘦,拓跋禹又是个魁梧精壮的男子,长途跋涉良久,马儿终于受不住,撂蹄子不干了。

有个同孟君轲交好的将领大着胆子打趣道:“看来那位拓跋皇子体力不怎么好嘛,将军日后还得多关照他一二才是。”

孟君轲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见主帅并不反感,众人胆子便也大了起来,甚至有人故意绕到后侧,阴阳怪气道:“看样这马和人呐,都不能骑太久。骑太久腿软,走不动道,岂不耽误事?”讥讽的指向性太强,显然是说给拓跋禹听的。

冷眼瞧着这些行径,孟君轲心中暗道自己哪天必须得整治下这群没规矩的兵痞子们,但今日便算了,她另有计划。

小马驹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拓跋禹倒也不急,好整以暇的姿态仿佛在踏青——只是不知,回头那位帝姬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折辱”自己?难不成是让自己跑着跟在队伍后方?

还未待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见孟君轲驱使着骏马奔来,长臂揽住他的腰身用力一捞,自己整个人便腾空而起,紧接着稳稳落在她的怀里。

不仅是众将士,就连向来宠辱不惊的拓跋禹本人都愣住了——自己这是,被一个女子给横抱起来了?

双臂搂着他,孟君轲半是埋怨半是嗔怪道:“你说说你,非要同我闹什么小脾气?”

拓跋禹:“?”

孟君轲长臂翻转,拓跋禹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待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稳稳坐在马背上,身后紧贴着的是温香软玉的躯体。那人将他半搂进怀里,右手握住缰绳,左手“体贴”地扶着他的腰。

瞧见他错愕的表情,孟君轲心情莫名愉悦起来,她高喊道:“陈瑾!李武!”

二位副将立刻纵马前来,不出所料,帝姬又有了新的吩咐:“回京事宜由你二人统管,务必要在立春前赶到都城。”

陈瑾心下有股不好的预感:“那殿下您呢?”

“我?”孟君轲挑了挑眉,眉眼间皆是神采飞扬,朗声笑道:“本座带着拓跋将军先行一步,带他看看我南魏的大好河山!”言罢,她又看了一眼拓跋禹“麻木”的神色,语气暧昧道:“顺便,也安抚下他的小脾气。”

拓跋禹:“?”

所以,这位信口开河的帝姬能不能告诉他,自己到底何时何地闹的小脾气?

虽知劝阻大抵没用,但帝姬此举实在荒唐,身为副将,陈瑾和李武还是试图劝阻几句。只是,话未说完,他们那位任性而为的帝姬已经搂着男人,高骑骏马扬长而去了。

郭晖则是在一旁冷眼旁观,完全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只是在心中暗嘲孟君轲色令智昏。

但拓跋禹清楚孟君轲绝不是色令智昏之人,是以刚刚他并未挣扎反驳,而是等到彻底远离旁人之时才询问:“帝姬要去往何处?”

孟君轲笑容爽朗:“去颍州!带你领略下我南魏第一酒楼的风采”

拓跋禹却明显不信这套说辞,他不厌其烦重复道:“帝姬,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有事不妨直言。”

未曾想一下就被人看穿,孟君轲眸色暗了暗,先是抬头望了眼颍州的方向,才贴着他的耳廓一字一句低声道:“带你去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