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明山骑着马,吐出一口恶气。
小厮快步走到他身侧。
他问:“都处理好了?”
小厮垂着头,低声道:“处理好了,那下人保证守口如瓶。”
程明山面色带着轻快的笑意。
云安侯府二姑娘一不小心惊了马,也怪不到他去。
他慢悠悠地拉着马缰,待秋进白的身影彻底消失,这才追了上去。
……
丛林在她身侧飞掠而过。
寒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
秋水漪双眼紧闭,上半身趴在马背上,两手紧紧抱着马脖子。
心跳如擂鼓,拼了命一样,仿佛要从她胸腔内跳出来。
她不断暗示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一刻钟,心跳速度慢了下来,秋水漪恢复冷静,尝试性睁开眼。
迎面一阵冷风打在眼睛上,激得她又闭上眼,眼角流出一串生理性泪水。
深吸两口气,秋水漪再次睁眼。
马蹄阵阵,杂乱无章。
身下的马儿明显还未脱离发狂的状态,身后几匹马儿也紧追不舍。
照这样下去,迟早要撞上。
一向含着温软笑意的杏眼此刻充斥着冷静,甚至有些冷漠。
秋水漪环顾四周,寻找跳马的最佳地点。
林中四处都是枯枝败叶,路旁堆着雪,大抵是路过的人多了,白雪掺了泥泞,显得肮脏无比。
视线停留在某处。
前方不远处堆着干草,上头压了不少雪。
跳下去受伤的概率比其他地点要小得多。
秋水漪抿着唇,全神贯注。
在马儿即将到达时,她直起身,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身体在接触到冰凉的白雪时,身下干草蓦然倒塌。
秋水漪瞪眼,眸底震惊。
“嘭!”
她狠狠摔下,干草与积雪唰唰落下,盖在她身上。
秋水漪懵了。
不是,谁能想到这下面有个洞啊!!!
咦。
但是怎么一点也不痛?
正疑惑间,下方响起一道清润温和的声音,听着有些许无奈。
“秋二姑娘,可否从我身上下去?”
秋水漪迟缓低头。
一张白玉雕琢的脸,五官似被精心描绘过一般,唇色苍白,增了几分病弱之美。
眸子仿佛被水洗过,湿润润的,清澈明净。
“啊?”
秋水漪手足无措。
起身时不知碰到了哪儿,男人发出闷哼,她心下更慌,索性直接滚到一旁去。
回眸一看,只见男人素白衣衫被鲜血染红,仿佛大朵大朵盛开的红梅,平添了几分靡丽。
秋水漪心虚。
她方才,好像压到他伤口了。
忙连声道歉,“对不起王爷,我、我不是故意的。”
沈遇朝牵了牵唇,“无碍。”
这一笑,眸中光华流转,直叫人移不开眼。
见他丝毫没有怪罪之意,秋水漪安心了不少,摸出腰间药瓶,“我这儿有金疮药,我帮你上药吧。”
寻思着今日有可能会受伤,她早备好了药。
沈遇朝微不可查地顿了顿,而后温声开口,“不必,追杀我的人想必很快会追来,我先送姑娘上去。”
秋水漪抬眸,四下打量。
沾在身上的草屑和雪粒随之而落。
这洞有些深,目测得有一丈多。
壁面光滑,少有凸起。
洞口大开,明亮的光照射而下,洞中之景一览无余,十分显眼。
“秋二姑娘。”
秋水漪回头。
沈遇朝站起,身形颀长,挺直如松。
他面色不太好,一张脸毫无血色,轻声对她道:“待会儿上去,你找个地方躲好,莫要出头。”
说完,他拦住秋水漪的腰,低声,“冒犯了。”
用力蹬在洞壁上,沈遇朝借力向上飞跃,冲出了洞穴。
落到地面,秋水漪还未反应过来,人却下意识听从沈遇朝,矮身躲在草丛间。
留出一丝缝隙供她观察。
沈遇朝的伤口仍在汩汩冒血,他靠在树上,轻拧着眉,好似十分痛苦。
秋水漪不免心生担忧。
这副模样,总觉得他下一瞬就要咽气了。
要不要救救他?
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他靠坐在树下,风雪掩着孤寂。
正纠结,静谧的林中好像多了些其他的动静。
秋水漪侧耳聆听。
是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嘎吱”声。
有人来了。
她目光投向沈遇朝所在的方向。
是群身着黑衣,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手持利器,一步步向沈遇朝走近。
“原来躲在这儿。”
其中一个黑衣人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哨子。
哨子刚发出音调,长剑如流光般飞来,准确无误地抹断黑衣人的脖子。
银光映在雪地中,缀着点点红梅,艳丽枯残。
飞刀紧随而上,所过之处,哨子一分为二,无力掉落。
“你!”
为首的黑衣人怒了。
“没了支援又如何?你已身受重伤,今日必死无疑。”
沈遇朝笑着,因失血过多,嗓音轻飘飘的。
“是么?本王与你打个赌,今日死的,必会是……你们。”
黑衣人深知沈遇朝的实力,不敢大意,握紧刀柄,持着长刀攻上去。
其余黑衣人从四面围攻。
沈遇朝赤手空拳,应付得有些吃力。
秋水漪不自觉咬着唇,目光追寻着他的身影,担忧如潮水,一浪翻过一浪。
不行啊,他要是死了,万一她被发现了,不是很危险么?
等等。
危险?!
她要的,不就是危险么?
秋水漪心潮涌动。
沈遇朝的剑就躺在不远处,一双水眸看看剑,再看看沈遇朝。
贝齿在下唇留下一个清晰的齿痕。
秋水漪闭了闭眼。
哥哥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只要拖拖时间就好了。
拼一把吧。
下定决心,秋水漪猫着腰,趁着黑衣人们的注意力都在沈遇朝身上,悄悄跑了出去。
拾起那把剑,她用力往外掷,“王爷,接着!”
沈遇朝抬头。
长剑越过重重黑衣人,迎面飞来。
不远处,有道清丽倩影正对着他,眸光难掩担忧。
沈遇朝伸手,准确无误地握住剑柄。
有武器在手,他有如神助,剑光交映间,红墨在雪面上落了画。
又一个伙伴倒下,黑衣人怒气上涌,露在黑巾外的眼睛盛满愤恨,声如洪钟,“哪来的黄毛丫头坏爷爷好事?!”
他回身跃起,两指宽的长刀冲着秋水漪砍下。
沈遇朝一剑刺穿一个黑衣人的胸膛,将他掉落的刀猛地踢了出去。
那头,秋水漪紧张到不敢呼吸。
来了来了。
今日到底能加多少寿命,就看你了。
她徐徐吐出一口气,手在腰间摸索。
刀光映在她脸上,秋水漪干脆利落地将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
白色粉末糊了黑衣人一脸。
“啊!我的眼睛!”
趁他痛呼,秋水漪飞快蹦到另一边。
两人侧身错过。
“呲——”
她回眸。
长刀从后将黑衣人扎了个对穿。
他霍地呕出一口血,双眼紧闭,一头栽到了地上,痉挛两下后,再也不动了。
“呕——”
第一次直面以这种方式死在她面前的人,秋水漪腹中翻江倒海,恨不得将早晨吃的全都吐出来。
呕了两声,却什么也吐不出,反而腮帮子酸得很。
生理泪水从眼角划过腮边,秋水漪随手一抹,努力压下恶心惊惧,紧紧盯着沈遇朝。
也是奇了,他一个伤患,不知怎的越战越勇,十来个黑衣人,被他杀得只剩两三个。
秋水漪稍稍放下了心。
这一松懈,被忽略的声音钻进了耳中。
“漪儿,你在哪儿——”
“漪儿——”
“姑娘,姑娘你在哪儿啊,应奴婢一声——”
是哥哥和信柳信桃的声音。
秋水漪瞧了眼战况。
其余黑衣人已死在沈遇朝剑下,只剩那个看似是杀手头子的。
沈遇朝伤重,握着剑柄的手在抖,脸色比方才还要白上三分。
那杀手头子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上虽看不出伤势,衣摆却有血珠滴落。
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同归于尽。
理清思绪后,秋水漪往后一倒,安心地“晕”了过去。
她闭上眼的几息后,林中悄无声息出现几道身影。
尚泽焦急地唤:“王爷!”
沈遇朝轻摇了摇头,身影摇摇欲坠。
尚泽咬牙,望着杀手头子的目光里带着杀意。
几人围攻上去,杀手头子身上多了无数道伤口。
一剑挑断他脚筋,他跪在沈遇朝面前,眼中恨意浓烈如墨,一字一字,如沁了血。
“沈……遇朝……天涯……海角,我们……一定会杀了……”
剑光晃眼,左溢雪白的剑上多了残血。
杀手头子瞳孔紧缩。
你。
“砰。”
他倒下,溅起的雪落在左溢剑上,与血液融为一体。
左溢皱了下眉,与尚泽一左一右搀扶着沈遇朝,担忧道:“王爷,您……”
沈遇朝摇头,止住了他未尽之言。
顺着他的视线,尚泽瞧见了躺在雪地里“晕”过去的秋水漪,惊讶扬眉,“那是?”
沈遇朝垂眸,忍着喉间瘙痒,低声道:“将这里处理了。”
尚泽和左溢应下,和侍卫们一起拎起尸体。
持着剑,沈遇朝往前两步。
这一动,胸前伤口传来剧烈疼痛。
他微拧眉,在雪地上落下一剑。
庞大内力掀起漫天雪花,形成一片雪幕,旋即沉沉坠下,将所有杀戮与血腥掩盖。
唯有纯白无瑕。
“姑娘在那!”
“漪儿!”
交错杂乱的脚步声后,秋进白的声音响在耳边。
一只手环过她颈后,一手落在她膝弯,整个人一轻,被秋进白抱在怀里。
离开之前,秋水漪悄悄睁开一条缝。
雪地中已没有沈遇朝的身影。
唯有树下点点红梅,见证着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