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壶倾斜着躺在地上,茶水淌了一地,几片绿叶在冬日中,增添了一抹亮色。
“对不住姑娘,是奴婢的错,都怪奴婢莽撞。”
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吓得跪下,连声道歉,一手接着帕子擦孟秦若身上的水渍。
孟秦若低头瞧着被弄脏的裙子,轻声道:“无碍,不过是场意外,与你无关。”
小丫鬟红着眼,怯怯道:“姑娘,奴婢带您去换身衣裳吧。”
大冷的天穿着湿衣裳终归不适,孟秦若却还有些犹疑。
秋水漪:“孟姐姐去吧,我就在此处等着。”
小丫鬟忙道:“前头竹林外有个凉亭,景色还不错,秋姑娘可以去瞧瞧。”
“好。”
秋水漪道:“孟姐姐待会儿去凉亭寻我便是。”
孟秦若点了头,忙跟着小丫鬟离开。
怀里的暖手炉源源不断地传递着暖意。
秋水漪漫步在雪中,沿路观赏周围风景,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眼中突现大面积的绿色。
那小丫鬟口中的凉亭快到了。
秋水漪向前迈了一步。
鹿皮短靴轻踩地面,留下轻轻一道印子,只是许久未曾落下下一步。
被忽略的细节涌上心头。
她第一次来安远侯府,方才那小丫鬟,是怎么准确说出她的姓氏的?
联想到被带走的孟秦若,怎么看,都像是为她设计的一场阴谋。
安远侯府……
颂儿……
秋水漪低眉沉思。
须臾,眉目舒展,蓦地笑开。
这人在原著中不太显眼,导致她都忘了他的存在。
安远侯府小公子。
乔连颂。
同样是秋涟莹的爱慕者,邓世轩好歹出场过,乔连颂却只有一个名字。
从头到尾都是个背景板。
她说邓世轩最近怎么没了动静,原来在这儿等着。
秋水漪杏眸一转,六角凉亭映入眼中。
亭后一片翠绿竹林,白雪压枝,从前方看,倒是有几分雅趣。
秋水漪提着裙摆,避开地上的积水,入了凉亭。
亭中石桌上摆了个白瓷玉壶春瓶,颈部纤细,瓶身饱满,光泽细腻,线条柔和优美,一眼便知非凡品。
瓶子前放了张纸条,龙飞凤舞地写着——
【瓶子下有……】
秋水漪感慨,这是什么小学生把戏。
那瓶子一看便极为贵重,不是安远侯或者侯夫人特意寻来的,便是哪位贵人所赠。
她猜,那上头定放了东西,等她拿起,瓶子会摔碎,若是被哪个丫鬟撞见,或者侯夫人亲眼所见,那她有口也说不清了。
细细端详着整个石桌,秋水漪莞尔。
慢条斯理地背对着竹林的方向坐下。
既然都布下了局,不亲眼看着这么能行?
乔连颂,此刻便在身后的竹林里吧。
秋水漪以手支颐,另一只手在纸条长轻点。
眼中掠过一道狡黠的光,她收回手,双臂交叠置于桌面,坐得端端正正。
……
隔着丛丛交错竹叶,少女的背影瘦弱却挺直,如夏日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身着正青色松鹤大氅的俊美少年两指夹着一片竹叶,暗暗焦灼。
都过去了,怎么还没动静?
脚步移动,发出“呲”的响声。
少年扁了扁嘴,忍住了没动。
又过了一阵,眼看人要到了,乔连颂难掩焦灼,拍了下身侧小厮的脑袋,“看你出的馊主意,关键时,还是得看本公子的。”
指尖捻着一根细绳,往后一扯。
动了!
乔连颂眼睛发亮。
随后,那根细绳软趴趴地落到地上。
乔连颂:“……”
小厮:“……”
扔掉细绳,泄愤般狠狠踩了几脚,乔连颂气极,“本公子亲自去看看,那女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他大步跨过,几个瞬息到了凉亭。
这一看,差点没将他气得火冒三丈。
石桌后,少女坐姿端庄,神态宁静,双眼紧闭。
这女人,居然坐着睡着了!
乔连颂大步上前,冷笑着睨着秋水漪。
隔着衣袖捏着她的手,放到瓶子上。
动作进行到一半,掌下的手跟个泥鳅似的,“嗖”一下钻出去。
与此同时,手背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疼得乔连颂叫了一声,下意识将手甩了出去。
“咔嚓——”
无比清脆的声响,夹杂着少女的痛呼,还有一句愤怒暴躁的尖叫。
“乔连颂!你在干什么!”
“漪儿!”梅氏匆匆步上凉亭,将摔在凉亭木围栏上的秋水漪扶起,“可伤着了?”
秋水漪委屈巴巴地摇头,“娘,我没事。”
将女儿搂在怀里,梅氏沉下脸。
那头,乔连颂一呆。
目光中出现他娘安远侯夫人与她身后的贵妇人们,重复了一声,“娘?我、我在干什么?”
安远侯夫人发出一声更为尖利的叫声,“乔连颂!你个孽障!你居然敢摔了御赐之物,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是不是?”
“啊?”
乔连颂呆呆地低头望着白净的手心,视线一转,正对上地面的碎片,心口一窒。
“娘,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慌里慌张解释。
“你娘我亲眼所见,你不是还能是谁?”
见他狡辩,安远侯夫人顿觉呼吸不畅,“难不成是秋家二姑娘?”
“对!”乔连颂倏尔抬头,笃定道:“就是她!”
安远侯夫人被这蠢货气得七窍生烟。
若是私下无人,将这事推给秋水漪也就罢了,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和众位夫人亲眼所见,这还怎么赖?!
大大方方承认,还能得个敢作敢当的名声。
结果他当着云安侯夫人的面污蔑她女儿,这不是结仇嘛!
果不其然,梅氏兀地嗤笑出声,“贵府公子可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堂堂一七尺男儿,自己犯错,竟赖在一个弱女子头上,这便是安远侯府的教养?”
安远侯夫人霎时沉下脸。
梅氏怀中的秋水漪直起身,杏眼水盈盈的,含着一层泪光。
两道弯眉蹙起,唇角垂下一个委屈的弧度,如同被风雪肆虐的小白花。
“这位公子,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推我,又为何污蔑我?”
乔连颂梗着脖子,“本公子何曾污蔑你?不就是你将这瓶子摔碎的?”
“你说谎。”泪珠欲掉不掉,秋水漪直直凝视着乔连颂,“我方才在此处闭目养神,你无缘无故将那瓶子打碎,还连累我摔倒,怎么可能是我?”
“牙尖嘴利。”乔连颂咬牙,坚决不承认,“这瓶子乃陛下亲自赐下的,我好不容易才换了玩赏两日的机会,摔它做什么?分明是你在此处不甚将它打落,害怕被责罚,这才赖在我头上。”
秋水漪闭目,一串泪珠顺着瓷白的脸颊滑落。
她侧头,嗓音里含着泪意,“既然公子说是,那便是我做的吧。”
乔连颂立即得意洋洋地望向安远侯夫人。
少女眉似远黛,拢着一片轻愁薄雾,消瘦的肩膀轻轻颤抖,分明委屈极了,却故作坚强地侧过身去,令人不由得心疼。
反之,她身侧的少年眉眼一派得意之色,推卸责任,无赖至极,小人做派。
二人一对比,立见高下。
“果真是闻名不如一见。都说安远侯府小公子是个好的,今日一看,啧,也不知侯夫人为了儿子的名声究竟废了多少功夫。”
“可不是?我娘家嫂子还想与安远侯府说亲呢,这等毫无担当之人,如何配得上我那素有才名的侄女?”
“唉,那秋家姑娘看着可真可怜。”
安远侯夫人气得胸闷气短,额上青筋显露。
她压着怒气吼道:“孽障!事实就在眼前,还敢颠倒黑白,冤枉秋家姑娘。今日不教训你,我如何对得起乔家的列祖列宗?!”
“来人!”安远侯夫人怒吼一声,“将他拉下去,给我打!”
“娘?”乔连颂愣在原地。
安远侯府的下人立即将他带下去。
“娘!娘!不是我,别打我啊娘!”
“娘啊……!”
乔连颂的声音逐渐远去,秋水漪暗忖,他之所以成为背景板,不会是因为蠢吧?
正愣神,梅氏带着她径直往外走,路过安远侯夫人时,连个眼风也没给她,冷冷道:“漪儿,我们走。”
【躲过安远侯小公子陷害,获得八个月寿命。】
秋水漪小弧度牵起唇。
安远侯夫人:“……”
脸色难看地按着额角。
这下和云安侯府,是真结下梁子了。
……
明和殿。
“啪嗒”落下最后一枚棋子,眼见局势已无法挽回,天鸿帝抱怨道:“不下了不下了,每回都是朕输,也不知道让让朕。”
指尖离开温润棋子,沈遇朝收回手,含笑提醒,“陛下,臣已让您三子。”
天鸿帝一噎,装傻,“是么?朕怎么不知道?”
沈遇朝无奈摇头,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放回棋篓。
天鸿帝端起茶盏掩饰尴尬,一口热茶下肚,清了清嗓子,“此次……”
“陛下。”
太监总管胡公公掀开帘子进来,恭恭敬敬道:“安远侯求见。”
天鸿帝意外挑眉,“他来做甚?”
胡公公:“侯爷是带着小公子来请罪的。”
“哦?请什么罪?”
胡公公便道:“小公子打碎了陛下赐下的白瓷玉壶春瓶,侯爷得知后将他打了三十棍,压着他来给陛下请罪。”
听见御赐之物被打碎,天鸿帝神色不变。
左右不过是个瓶子,碎了便碎了。
“既然已经罚过了,朕便不追究,让他们回去。”天鸿帝摆手。
胡公公应了声是,躬身退下。
行至外间,一个小公公快步进来,对他耳语几句。
胡公公面色微妙,让他退下,折返回去。
天鸿帝正和沈遇朝说话,余光瞟见他,没好气地盖上茶盖,将茶盏搁在桌上。
“又怎么了?”
胡公公讪笑两声,“是云安侯,状告安远侯府小公子打碎御赐之物概不认罪,并污蔑侯府二姑娘。”
“侯府二姑娘?是新找回来那个?”天鸿帝来了兴趣。
“正是。”胡公公道:“据闻侯爷和夫人失而复得,将二姑娘看得比眼珠子还重。”
“为人父母,岂有不爱护子女之故?”天鸿帝眸底浮现一层暗色。
胡公公知陛下是想起了早逝的三皇子,垂着头不敢开口。
好在天鸿帝几息便从过往中脱离,好奇问:“那瓶子究竟是何人打碎的?”
胡公公连忙答:“安远侯夫人、大理寺卿夫人、淮郡王妃等诸位夫人亲眼所见,确是安远侯小公子。”
天鸿帝哼一声,“既如此,令安远侯将他儿子带回去好生管教。”
胡公公应是。
想了想,天鸿帝又道:“让皇后给秋家那姑娘送些小姑娘喜爱的玩意。”
胡公公敛了讶色,“这便去。”
他走后,天鸿帝对着沈遇朝道:“你年龄也不小了,还是寻个好日子,和秋家那丫头将婚事办了吧。”
沈遇朝嘴角噙着柔和笑意,“秋家大姑娘回外祖家省亲,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了。”
天鸿帝遗憾,“那便等她回来再谈。”
沈遇朝笑了笑,用茶盖刮着杯中茶沫,低眸时,掩去眼中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