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当阳光自云层破晓而出,闭目假寐的关风玥徐徐睁开双眸。
她时刻注意外头的动静,没过一会儿,门口的小厮也醒了,其他仆人问他怎么睡在柴房门口,与他寒暄了几句后,便各忙各的活计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丫鬟过来给小厮和关风玥送饭,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柴房门被推开,强烈的阳光射入,关风玥眯起眼眸。
小厮将食盒放到关风玥身旁:“哑奴,这是你的早饭,快趁热吃吧,我们国舅爷身份尊贵,将你买回来,以后啊你有好日子过咯。”
小厮提步离开之际,关风玥手急眼快抓住了他的脚踝:“啊——啊啊——”
关风玥向他指了指昨晚走过来那条路,又手弯成圆弧挺起肚子比划了两下,模仿国舅大腹便便的模样。
小厮还算机灵,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见国舅爷?”
关风玥猛点头。
“今日三皇女生辰,国舅爷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要赶去宫中庆贺,近日你约莫是见不到国舅爷的,先好好养身子吧,以后有的是机会……”小厮上下打量了关风玥两眼,“你瞧你,瘦成这样,身上也不似有五两肉的,以后哪有力气干活呢?快吃饭吧,我也还没吃呢。”
说着,小厮出去把柴房门重新关好。
关风玥没有打开食盒,国舅府中的饭菜她是万万不敢碰的。
三叉戟割破食指指尖,下一刻变作关风玥等身大小,三两下劈断手脚上不捆缚的铁镣后,关风玥拎着三叉戟背靠墙体,静待时机。
少顷,窗外传来马车驶过路面的车轱辘滚动声,想必是国舅出发去皇宫了。
关风玥耐心蹲在墙角用三叉戟切割墙,没一会儿,密不透风的墙中被切割出四四方方的一小块墙洞,关风玥趁周边无人经过之际,鱼似的从墙洞中溜了出去,又如法炮制,在围墙上切了个口子,出了国舅府。
晌午,小厮拎着中饭食盒进柴房,刚开门陡然一阵暖风吹到他身上,只见墙角不知何时有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柴房自带的窗户眼儿呢。
柴房中的哑奴不见踪影,空留下两副被利器劈断的铁链孤零零躺在地上。
吧嗒——
那是食盒落地的声音,继而是小厮的喊声:“来人呐,哑奴跑了——”
姬灵羽寝殿中。
宫人们一大早便开始忙活,在宫中摆了各色美食,珠宝金银也一箱箱地搬进来。
合宫的妃嫔们皆来贺喜,姬灵羽坐在贤妃边上,满桌佳肴美食喷香四溢,而她却是食欲缺缺。
“听闻三皇女前几日发了高烧,近日里无精打采的,现可有好些?”妃嫔们开始寒暄。
“好多了,多谢妹妹关心。”贤妃拿起银筷替姬灵羽夹菜。
中途,前菜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蓉姨差人搬上国舅爷特意为姬灵羽熬制的肉羹。
嘴甜的妃嫔道:“国舅爷真真是宠爱皇女呢,年年都有山珍海味可以吃,不知今天这肉羹中又有哪些肉?”
话音刚落,快马赶来的沐桢跨入房中:“回淑嫔的话,今年是三分隽觾之翠,三分述荡之腕,三分旄象之约,再辅以一分有凤之丸,经两个时辰小火慢炖而成。”
淑嫔听了之后,抚掌感慨:“好啊,样样都是稀少的野味,国舅爷不愧是一只脚踏进过修仙界的人,能寻到这样稀缺的野味也是能耐,三皇女,你可要好好品尝,莫辜负了你舅舅的一片心意才是。”
姬灵羽望着眼前的肉羹,眯起眼睛,嘴角弯弯:“谢谢舅舅。”
言罢,她拿起勺子舀起一勺肉汤,吹了两吹。
一旁的沐莀见此,欣慰地翘起嘴角,贴心嘱咐:“慢点儿喝,小心烫。”
对面的沐桢也暗暗盯着姬灵羽缓慢吞咽。
姬灵羽原本是没有胃口的,不过看自家母妃与舅舅如此期待的模样,她也不忍心扫他们的兴。
她虽说听不懂这所谓的“隽觾之翠”“述荡之腕”是什么东西,但她也明白,舅舅让她喝上这一碗集野味之精华的肉羹委实不容易。
肉羹其实有股酸腥的味道,吃下去些许反胃,姬灵羽皱巴着眉毛将整碗肉羹一饮而尽。
贤妃满脸欣慰地拿出帕子为姬灵羽擦嘴巴:“好孩子……”
生辰宴即将结束之时,门外侍从通传:“国君驾到——”
贤妃为姬灵羽剥桔子的手一顿,却是没想到国君会来的。
宫中人皆知国君为了郦雪柔的事情忧思甚重,没有心情参加姬灵羽的生辰宴,却没成想在这节骨眼上来了。
贤妃敛目,心道看来圣人对灵儿还是有父女情谊在的,不像当初对天霖那般残忍无情……
合宫妃嫔从座位上下来跪迎黔国国君的到来,沐桢也跪下行大臣之礼。
国君踏入宫中,众人齐声:“圣上万福金安。”
国君沉吟半晌,视线瞥向人群中的沐桢,语气不怒自威:“平身。”
众人起身,沐桢在看清立于国君身侧的二人后,险些没站稳。
此二人不是旁人,正是裴子瑜与顾临渊。
顾临渊注意到沐桢的视线,怒瞪了他一眼;裴子瑜肃着一张脸,无甚别的动作。
沐桢手心不由冒出冷汗,又勉力稳住心神。
裴子瑜与顾临渊二人,一个金丹中期修为,一个筑基期大圆满,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练气期修为,是以他早料到降灵药牵制不了他们多久,已经做好了二手准备,谅裴、顾二人无法责怪到他头上。
黔国国君差人送上一箱生辰礼给姬灵羽,而后微微倾下身对姬灵羽伸手,言语尽显帝王慈爱:“灵儿满十岁了,快让朕抱抱,这一年有没有好好长大。”
姬灵羽见自家父王来看她,自然是高兴的,小跑到黔国国君面前,昂着脑袋满脸骄傲:“那是自然!”
国君将姬灵羽一把抱起,抚摸她的发髻,煞有介事道:“嗯,的确重了不少,再过两年,就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姬灵羽乐呵呵的。
国君将姬灵羽放到地上,俯身轻刮一下姬灵羽鼻梁,陡然话锋一转:“不过……听闻你仍是每天喜好偷跑出去玩,这个不好的习惯,得改!皇子都尚且安分,整日温习诗书,你一个皇女,怎能如此顽皮?”
闻言,姬灵羽有些不服气地瘪了瘪嘴:“知道了……”
贤妃上前牵起姬灵羽的手:“是臣妾管教不严,今后一定让宫人严加看管,不会再让灵儿乱跑了。”
黔国国君似是没听到贤妃的话,径直略过她,走到饭桌前,望着桌上的残羹冷炙:“灵儿的生辰宴,朕终究是来晚了,既然你们都吃的差不多了,那便把宴席撤了吧。”
贤妃转身:“圣上如是想吃,什么时候来都不晚,来人……”
贤妃欲叫侍从再添些新的饭菜,却被黔国国君挥手制止:“朕说,撤了。”
侍从们应声,过来一样样将桌上的饭菜端走,最终一样也没剩下。
黔国国君坐着,其余人站着。
场面静默半晌后,黔国国君揉了揉太阳穴,吩咐:“贤妃与国舅,还有两位方士留下,其余人先退下。”
姬灵羽不解自己的生辰宴就这般仓促得结束了,她被秋粟领着出了自己的寝殿,跨出殿门之前,黔国国君眉梢紧缩模样依旧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秋粟。”她问秋粟,“为何父王愁眉不展,本殿过生辰,他不开心吗?”
秋粟安慰她:“殿下过生辰,圣上定是开心的,或许是国事过于操劳,才愁眉不展吧……”
姬灵羽喃喃自语:“父王定还是想着郦昭媛那个狐狸精……”
望着姬灵羽忧愁的模样,秋粟极力开解:“殿下别多想了,现在正好春日和煦,我们一同去芙蓉园放纸鸢可好?”
姬灵羽叹息:“可。”
“那殿下在此等候,奴去拿纸鸢过来。”说着,秋粟小跑着去拿纸鸢。
姬灵羽望了一眼头顶明媚的太阳,慢吞吞往芙蓉园方向走去,半途中,一颗圆石头咕噜噜滚到她脚边,循迹望去,只见灌木丛中藏着一陌生面孔的宫娥。
不知为何,这宫娥装束的少女身形与关姐姐有几分相像。
“你是哪个殿中的宫娥,在此处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姬灵羽朝她走近。
那宫娥从灌木丛中出来,零星树叶粘在她头顶、衣服,她也不去拍,一手拖着一柄沉甸甸的鱼叉,一手背于身后不知攥着什么。
鱼叉的样子,同那日在秘境中救她的那柄三角鱼叉一般无二。
姬灵羽确信自己没有认错,这宫娥手中的鱼叉,正是关风玥当日救她的那柄。
注意到鱼叉上红色的血迹,姬灵羽不淡定了,厉声诘问:“你是从哪里得来的鱼叉?如实说来,否则,本殿下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关风玥无法言语,只能尽力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以期能缓解姬灵羽的敌意。
她一步步走向姬灵羽,最终来到姬灵羽面前,将背于身后的手伸了出来。
姬灵羽以为是什么武器,默默退后了一步,孰料一朵带着清新香气的粉色花朵赫然呈现在她眼前。
宫娥将新鲜采摘来的粉嫩花朵缓缓插.入她的发髻,而后将平平无奇的脸凑近姬灵羽,漆黑的眼睛眨巴着望着她。
生、辰、快、乐。
姬灵羽看见宫娥作出这样的嘴型。
姬灵羽怔然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拿起宫娥的手,摸到宫娥掌心的疤痕印记,一个离奇的、连她也不可置信的猜想出现在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