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黔国地下诏狱,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腐臭味,蟑螂、耗子在黑暗中大摇大摆地从一名熟睡的犯人脸上爬过,偷食碗中馊掉的饭菜。

偌大诏狱的一角,燃着微弱的火光,橘黄色的火焰光芒打在少女苍白的脸上,照亮了她黑曜石般的眼眸。

此时,少女手脚被刑具拘住,绑在刑架上,动弹不得。

关风玥二人逃出秘境,破水而出之时,岸上到处都是寻找宫中失踪三皇女的仆从。

贤妃爱女心切,得知姬灵羽坠井的消息后,几近崩溃,当即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于是关风玥刚上岸,便被捉来了这里。而昏迷不醒的姬灵羽则被带去医治。

趴在关风玥头顶的小玄龟终于从沉睡中醒来,动了两下脖子之后,一个重心不稳,就从关风玥头顶摔了下来,好在半途咬住了关风玥的衣角,才没有摔落地面。

出了秘境之后,玄龟体型缩小数倍,维持着普通海龟的模样便陷入了沉睡,直至现在也没有恢复。

“小玄,你还好吗?”关风玥用气声小声问候。

几步之外就是看押她的狱卒,因而她不敢大声说话。

小玄四条短腿勉力攀着关风玥的衣服一步一步往上爬,半晌功夫终于爬到关风玥肩头。

玄龟比绿豆还小的眼睛盯着关风玥,而后脑袋蹭了蹭关风玥的腮颊,似是安慰。

关风玥身上的一干物什,包括三叉戟、视煞眼镜和玄铁刻刀,都被没收得干干净净。

当狱卒想把她头上的玄龟也拿下来时,另一个狱卒许是觉得好笑,便开口阻止,说她被王八羔子爬到头上,都是报应,得罪谁不好,竟敢得罪当今贤妃娘娘宠爱有加的三皇女,等三皇女醒过来,有她苦头吃的。

关风玥对狱卒恐吓的言语并没有产生什么情绪波动,而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她肚子里的珍珠就是为姬灵羽的生辰准备的啊。

如此看来,她们的几番相遇属实是一种“孽缘”了。

起先她还不确定她掉入的是什么地方,在最后见到裴仙君时,她可以肯定,她掉入的想必就是裴仙君他们所说的“秘境”。

或许当初在秘境中,她就应该听了师父的话,不要去管姬灵羽的死活,毕竟死在秘境中的尸体,是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

这样,她也就不用被关起来,更不用担心“产珠”的事情了……

这个邪恶的念头将将划过脑海,还未成形便被关风玥甩头挥散。

不行,不能这样想,姬灵羽并没有犯什么大错,罪不至死。

虽说吞石成珠的过程很痛苦,但她也没有因此失去珍贵的性命不是吗?

关风玥如此说服自己,缓了几缓后,又下意识查看了一下肚子里的珍珠——黑灰棱角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浑圆润泽。

不知何时,珍珠竟已经完全成形。

可是她在秘境中度过的时日分明只有四日啊?珠子怎么会……

“请问……”关风玥压下心中的震惊,斟酌开口,呼唤看守的狱卒。

狱卒不耐回头:“何事。”

“今日是何月何日?”她想知道,三皇女的生辰是否已过。

“二月初三。”狱卒简单答复她后,便不再说话。

关风玥眸中骤然闪过一道暗光。

她是二月初二下午跌入秘境的,秘境中过了四日,而秘境外却连一日都未过,委实稀奇。

原本需要至少七日才可成形的珠子也提前成形,关风玥不懂是怎么回事,不过珠子成形,也算是好事,这样宫中人便不会追究裴仙君他们罪责了。

三皇女的生辰是二月初六,留给宫中工匠加工的时间绰绰有余。

只是……

关风玥又开始苦恼。

裴仙君不知是否安然出了秘境,如果他出了秘境,她又该怎么把珍珠给他呢?

联系他的传音玉螺早在进入秘境之时被巨大的冲力冲走……

若是裴仙君知晓,她又把他送的玉螺弄丢了,怕是会不高兴,毕竟上回她把玉螺丢在路上时,他可是亲自捡来叮嘱她系在脖子上好好保管的。

“小玄,你能不能把那张木桌上的簪子拿过来给我?”关风玥轻轻对玄龟说。

在秘境中,她见识了三叉戟削铁如泥的威力,在最后关头,也全靠三叉戟才能将姬灵羽救下,她想试试,能不能靠三叉戟,逃出这牢狱。

这牢房中的刑罚,她是不怕的,她怕的是,连累裴仙君。

小玄扭头望了一眼木桌的距离,而后从关风玥肩头滑下,慢吞吞朝目标物爬行。

玄龟通体玄黑,在这阴暗的诏狱中极不显眼,加之动作缓慢,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一切都很顺利。

关风玥静静等待着。

然,就在小玄即将叼到三叉戟的时候,刺眼的阳光照入,诏狱大门打开又轰隆阖上。

“贤妃娘娘,国舅大人贵安。 ”狱卒行礼。

关风玥微微抬起眼。

为首的女子一身深蓝色银纹衣裙,斜飞孔雀钗,端的是贵气逼人,应当便是黔国的贤妃娘娘无疑。

沐莀微微抬起下巴,关风玥看见她略微凹陷的眼眶,这位贤妃娘娘穿着奢侈,神态却是憔悴。

“就是你,将灵儿推入井中,让我儿受苦! ”沐莀厉声呵斥,额角青筋凸起,情绪激动。

关风玥抿唇:“不是我推的。”

“还敢狡辩! ”贤妃随手拿起一旁桌案上的刑具,鞭子铁烙等物她拿不动,便拿了足有一尺长的银针,走向关风玥。

她涂着丹蔻的手指用力捏着关风玥的脸:“想必你便是灵儿口中的贼人,不光在芙蓉园中恐吓灵儿,还敢殃及她性命! ”

说着,长针挥起,径直扎入关风玥胸口,却没有如意料中深入关风玥心脉,针尖怼上关风玥身体时,如同扎了一块石头,脆生生折断了。

沐莀手中鲜血直流。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掌心中断成几截的针,意识到事有蹊跷,眯起眼睛:“你非人族。 ”

见状,她身后男子忙拿出一粒丹药碾碎抹上沐莀伤口,伤口霎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男子肥头大耳,腆着一个圆圆的肚子,模样看上去仅有而立之年。

正是沐桢。

他不疾不徐拿出另一颗丹药,逼关风玥服下,顿时,关风玥身如火烧,灰色的蚌壳影像在她身上浮现。

沐桢眯起眼睛:“原来是蚌精。”

沐莀:“区区妖族,也敢猖狂?兄长,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收拾她!”

“莀妹莫急,想必她便是产珠之妖,待我将她珠子取出,而后再折磨她也不迟。灵儿生辰在即,还是以取珠为重。”

言罢,他指尖弹射出一记灵力,直击关风玥腹部,关风玥腹中一阵绞痛,而后生生将珠子呕出。

狱卒将其捡起,擦拭干净,呈给沐桢。

沐桢端详:“成色上佳,已经润养完成。”

说着,他将珠子放好,二话不说从袖口拿出又一枚丹药一指弹入关风玥口中。

霎时,关风玥身上奇痒无比,想挠又动弹不得的感觉分外磨人。

她苍白的皮肤上泛起一粒粒红疹。

黝黑的眼眸低垂,关风玥牙关紧咬,不挣扎也不叫喊。

沐莀看着她紧皱的眉头,眼底流泻出一丝得意:“伤害灵儿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

“我、没、有。”关风玥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

这时,玄龟叼着发簪大小的三叉戟已经默默爬到了关风玥脚下。

玄龟抬头瞅了一眼关风玥手脚、脸上密密麻麻凸起的红疹,而后默不作声爬到她身后。

红疹很快遍布她的四肢百骸,关风玥几乎把嘴唇都快咬破,难受得额头都是汗珠。

但是她全程低着头,不发一言。

她好似已经习惯了忍受这些毫无道理的惩罚。

八字胡心情不好时,便会动辄对地穴的妖族打骂,眼前的这两位皇宫中的贵人亦如是。

她没有能力反抗,于是只能忍受,所有的辩解都苍白而无力,唯有沉默着等待痛苦过去,或者死亡的来临。

“诏狱之中怎会有海龟?”正当玄龟即将爬上关风玥手边,将三叉戟递到关风玥手中时,被沐桢捉了下来。

沐桢乃药王谷外门弟子,仅有练气修为,无法窥破玄龟的真身,却能感受到玄龟口中所衔之物是件中品灵器。

他欲将三叉戟取下,却发现玄龟将三叉戟咬得死紧,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孽畜!”沐桢呵骂一声,索性拿出芥子袋,玄龟与三叉戟一同收入囊中。

“放了它!”良久不语的关风玥终于出声,一对漆黑的眼瞳恶狠狠地盯着沐莀。

玄龟是师父嘱托她照顾的,她不能让玄龟出任何事。

“放了?我在地上捡到的东西,自然就是我的!这便是缘!哪里有你这小妖插嘴的地方?”沐桢抬掌,动用灵力扇了关风玥一巴掌。

关风玥脸颊一侧立马肿的老高,但她恍若未觉:“放了它!”

啪——

“住嘴。”

关风玥两腮立马肿的像是含了两个核桃,嘴角带血。

她乌沉沉的眼睛中满是怒意。

“母妃……”虚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却在安静的诏狱中格外明显。

沐莀惊讶回头:“灵儿!”

她三两步上前将姬灵羽圈在怀里,但见她怀中的女童面若金纸,似是大病了一场。

姬灵羽从秘境中出来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昏迷,经沐桢照顾治疗,才将将退去高烧。

就在一盏茶前,她方恢复意识,宫娥们说什么也不让她起来,她趁宫娥们不注意的间隙,才溜了出来。

“母妃……您放了这位姐姐吧,是她在井中救了我一命,不然,孩儿此刻也不能站在这里与您见面的,恐怕早已一命呜呼见阎王去了……”

“休得胡言。”沐莀听不得姬灵羽说不吉利的话,“灵儿身负皇家血脉,自当是长命百岁的。”

姬灵羽应声:“嗯,孩儿自当是会活到百岁的,所以母妃您放了她吧……”

姬灵羽望向关风玥,只见少女狼狈地被绑于刑架之上,皮肤上冒着红粒,脸上淤青,灰头土脸的,浑身上下,只有那双眼睛最亮。

姬灵羽轻轻拉扯沐莀的衣角:“母妃,过两天便是孩儿寿辰,您答应孩儿这个愿望好不好……”

沐莀对姬灵羽的请求向来不愿意拒绝,她慈爱地轻抚姬灵羽的肩膀,而后一挥手,吩咐狱卒将关风玥的束缚解开。

被捆绑时,关风玥尚能忍受身上的痒意,一松绑后,却连一步也迈不动,直接栽倒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唔……”她弓着背,发出压抑许久的呜咽声。

“舅舅……她怎么会这样啊,舅舅您医术卓绝,仙法高超,您帮帮她吧……”姬灵羽年岁小阅历浅薄,又从小被沐莀保护得很好,从未见过一个人会这样痛苦,终究是于心不忍。

沐桢淡漠道:“过半个时辰,丹药药效消失,她自然会好起来,不必忧扰。倒是灵儿你,还需静养才是,不可在此处阴湿之地久留。”

“来人。”沐桢唤来门外的侍从,“将三殿下带回寝殿。”

姬灵羽向来敬重沐桢,离开诏狱之前,她回头看了眼地上的关风玥:“母妃,请您好好安置这位姐姐,灵儿还想邀她一起过生辰的。”

之所以说这话,是因为姬灵羽觉得关风玥的状态过于虚弱,若是不好好照料,或许撑不到明日也说不定。

“母妃,您一定会答应孩儿的,对不对。”

沐莀抚摸姬灵羽的脑袋:“好,母妃决不食言。”

姬灵羽离开后,沐莀向沐桢提议,将关风玥送回原本所在偏房。

沐桢想起那位从秘境中回来后满身伤痕的修士,颔首。

狱卒将地上恍惚的关风玥架起拖向外头,路过桌案时,关风玥凭着仅存的意识顺走视煞眼镜戴上。

狱卒不解她鼻上夹的透明物是何物,只知道并非什么武器,便也没有声张。

“快走,磨蹭什么!”他们低声催促关风玥,

狱卒们不知道的是,奄奄一息的少女透过镜片,看到前方沐莀、沐桢二人身上,裹缠着一圈又一圈黑气,几乎看不见他们光鲜亮丽的衣裳,唯有两团黑雾在地上行走。

“煞……气……”关风玥喃喃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