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想到这里,晏宁一阵恐惧。
匆忙间,晏宁猛地拉住晏夫人的手,急道:“不要,母亲,我不要。”
晏夫人吓了一跳,握着晏宁的手,温声道:“阿宁的意思是不要上清星君来观礼吗?可否跟母亲说说原因呢?”
晏宁好不容易勉强平静下来,本想将一切告诉晏夫人,又转念一想。
自己的母亲夏雨婷,是再温婉不过,与世无争的性子,一生所求不过家人宁安,若是让她知道前世之事,怕是不妥。
于是虽然心中还是惴惴不安,面上却话意一转,几近平静道:“母亲,女儿只是觉得上清星君镇守极北之地,很是辛苦,好不容易能休息一段时日,又要被我们劳烦,不太合适。”
夏雨婷这才放下心来,道:“原来如此,那母亲这就去和你父亲说说,至于来不来,就看上清星君自己如何定夺了。”
晏宁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紧。
晏家与各世家宗门关系一向不错,凭自己这几句话就想让上清星君不来,怕是不可能。
但是晏宁也一时想不出别的理由,自己父亲一向不信这些还魂之说,即使自己将重生之事告知,怕是会被父亲一笑而过。
手在衣袖中紧紧握成拳,晏宁最后只是勉强道:“女儿已经无事了,母亲去忙吧。”
夏雨婷走后,晏宁之前强撑的平静全部被打碎,眼泪不受控制地流落,只觉心痛难耐,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这是怎么了?
晏宁踉跄了两步,弯腰扶住桌沿,手中胡乱触碰到一柄剑。
冰凉的触感让晏宁清醒了几分,抽出剑一看,剑上刻着“暮雪”两个轻逸隽秀的字,又拿起剑鞘,想要将剑放回去,却又一时间愣住。
剑鞘上有一道裂缝。
自己在嫁给墨淮之后,为了讨青玹宗众人欢喜而永不用剑。在一次外出遇见魔物袭击,情急之下,自己用剑鞘挡了一击,才留下的这条裂缝。
也就是说,这把剑是十三年之后的那把!
但是,为什么这把剑会随着自己一起重生?
晏宁又疑惑又害怕。
思虑间,晏宁听见一声极淡的叹息。
“谁?”
晏家虽不以武力著称,但也是世家大族,怎会有人偷偷潜入而不惊动任何人?
晏宁眼前一阵模糊,再次清晰时,面前出现了一位红衣少年,约二十岁样,头发高高束起,剑眉凤目,肆意张扬。
周围是一片一片金色湖泊,绵延不绝,但很多湖泊已经干涸,露出龟裂的河床。
这是什么地方?
为何到这里心便不痛了?
晏宁心中疑惑着。
红衣少年随意在湖泊边找了块空地坐着,懒洋洋地朝晏宁招手道:“过来。”
晏宁警惕地看着少年,道:“你是何人?”
少年轻声笑道:“这里可是你的地界,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晏宁觉得奇怪,道:“这里是我的地界?”
少年又道:“不错,这里是你脑中的识海,你大可感应一番。”
晏宁依言做了,又疑惑道:“这湖泊想必是我精神的具化体现,为何会有这么大片的干涸?”
少年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把玩着,漫不经心回答道:“上一世你的识海破碎,就算重新修补,又怎会完好如初呢?”
晏宁心中大惊,变了脸色,冷声对少年道:“你怎会知道,你究竟是何人?”
少年站起身来,一手晃着狗尾巴草,走到晏宁身前,道:“你前世之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少年走近后,晏宁被那一身红灼了眼,只觉他自带一种骄傲自得的气场,一双凤目熠熠生辉,锋芒毕露。
晏宁几乎招架不住,还是撑着追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我的识海之中?”
少年叹了口气,旋即正色拱手弯腰,对晏宁行了一礼,道:“在下孟玄景,居于剑中数十年,多谢晏小姐血泪滋养之恩。”
居于剑中百年?
谢我血泪滋养之恩?
晏宁反应过来,面色柔和下来道:“你是我的剑灵?”
孟玄景一愣,百年前,自己身受重伤,肉身消散,灵识留于剑中疗养,实在算不上是剑灵。
但这样误会也好,既然他能继续活下来,百年前那些仇家也未必都死了,如此能隐藏身份。
孟玄景点了点头,道:“不错。”
晏宁想了想,道:“我记得百年前有位天下第一的大能,好像也叫这个名字。”
孟玄景笑了笑,道:“巧合吧。”
晏宁道:“也是,那位大能是顶顶的大人物,怎么会成为我的剑灵呢。”
晏宁自己说服了自己,孟玄景却被晏宁的话勾起了回忆。
满地血色,身旁密密麻麻全是魔物的尸体,又挥手斩去一只魔物,拿剑的手却在隐隐颤抖。
若不是小人下毒,自己绝不会如此狼狈。
前日已经发出信件求救,今日却还无人前来,想必也是有人将信件截下。
如今前有强敌,后无援兵,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最后,也算老天有眼,自己留下了一缕灵识。
灵识破碎不全,入不了轮回,只能慢慢滋养,于是在世间漫无目的地游荡。
某天,孟玄景飘至晏家内院中,偶然看见七岁的晏宁在练剑。
剑法虽有些稚嫩,却也初具雏形,假以时日必成大家。
晏宁手中的“暮雪”,剔透流光,灵气充沛,是个滋养灵识的好地方。
孟玄景当时也飘累了,便留在了晏宁的佩剑当中。
之后十余年,孟玄景日夜与晏宁相伴。
看着她从懵懂孩童长成出挑少女;
看着她如明珠星辰般冉冉升起,成为众人口中惊才绝艳的天才;
看着她一意孤行爱上上清星君,最后自戕于青黛峰刑台。
以为孟玄景是自己剑灵后,晏宁对他也放松了警惕,本着试试看的心态,开口问道:“你可知为何我一来到这里,心便不痛了?”
识海破碎,若遇剧烈情绪波动,便会动摇本就脆弱的灵识,自然心痛难耐。
但为何本人来到识海后便会好转,倒是未曾有人验证过。
孟玄景摇了摇头,犹豫许久,还是开口道:“你识海破损,平日要尽量心平气和。”
晏宁点了点头,却又因此不自觉想起墨淮。
自己该是恨他的吧,恨他十三年来对自己不闻不问,恨他冷漠无情,轻易听信他人谗言,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晏宁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孟玄景看着晏宁这般模样,突然生出不快。
晏宁一直都是个天赋卓绝的剑修,他前世便知,也早就起了惜才之心。
但晏宁一步步作茧自缚,为情所困的样子,他实在看不下去。
手好几次举起想要做些什么,最后又放下。
帮她,然后看着她继续追着那上清星君满世界跑?
不可能!
孟玄景这么想着,没忍住开口道:“你就这么忘不掉那墨淮?”
语气中带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满。
晏宁抬眼看向孟玄景,有些奇怪他为何如此发问。
孟玄景心中不快更甚,道:“他对你这样绝情,你还念念不忘,是不是有些过于不自重,自爱了?”
不自重,自爱?
晏宁僵在原地,难以置信般开口:“你说什么?”
孟玄景却缄口不言,再不回答。
晏宁怒极反笑,我以为你伴我数十年,定会懂我的心思,没想到不过是把我当个笑话。
晏宁再也不再多说,转身出了识海。
待眼前恢复熟悉的场景,一阵阵剧烈的心痛再次袭来,晏宁深呼吸了两口,忙盘腿调息,好不容易才将情绪压下。
又吐出一口浊气,晏宁起身来,只觉眼前发黑,天旋地转,踉跄了好几步才恢复过来。
晏宁揉着太阳穴,反应了半晌,又想起重生之后自己还未见过父兄。
前世父兄为了给自己洗脱冤屈而惨死,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她要阻止这一切!
但是,但是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如果,如果没有了自己。
父兄,还有母亲,会不会更加幸福?
晏宁心口又疼了起来。
孟玄景看着晏宁还是这般情形,一声冷哼,撇过头去。
突然间,又发现识海边缘的一处小湖泊中,一缕一闪而过的黑烟。
他皱了眉,那绝对不是该出现在正常人识海中的东西。
孟玄景足尖一点,身形闪至黑烟旁,手快速伸出,抓住了那缕黑烟。
试着将灵力注入黑烟中,黑烟丝毫没有消散的趋势。
孟玄景抽出自己识海中的一丝灵识,准备探查一番黑烟,黑烟在灵识触碰到的一刹那迅速膨胀,随即炸开,消失不见。
而他则在两者相碰撞时突然心痛欲裂,黑烟消散后不适感也随之消失。
孟玄景心中一动。
难道是他想错了?
晏宁现在这般情况不是因为识海受损?而是因为这不知名的黑烟?
或者是,两者皆有之?
若是前者,那还好办些,若是后者,就有些麻烦了。
毕竟目前只知这黑烟对识海有害,具体什么坏处还未可知。
只是,若想改变这种情况,要付出大量的灵识,这好像并不是一个划算的买卖。
孟玄景摇了摇头,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三日后。
晏家小姐晏宁这几天突然身体不适,正广请名医调养,这是晏家最近人尽皆知的大事。
但是众世家的成人礼大典也将要到来,晏宁本来天资卓绝,是人人津津乐道的新秀。
遭此变故,人皆叹惋,却也仅仅如此,转头又聊起了另一位传闻中也聪颖非常的陈公子。
“阿宁,你可觉得好些了?”晏安站在晏宁床边,关切问道。
晏安是晏宁一母同胞的兄长,继承了夏雨婷的好样貌,端的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好形象。
“兄长,阿宁本来就没什么事。”晏宁刚刚熬过一阵心痛,脸色有些苍白。
看着自己小妹强撑的模样,晏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再叮嘱几句好好修养,不必在意成人礼大典,尽力而为就好之类的话。
两日后,成人礼大典。
这次大典刚好轮到晏家举办。
晏家地处江南低带,平日喜静,把宅邸落在了千岛湖上。
千岛湖,顾名思义,湖上有百十座小岛,晏家占据的便是最大的那座——千月岛。
在千月岛上,种满了梨树,夜色降临时,湖上雾霭蒙蒙,可以隐约看见月色皎洁,配上周围梨花在水上的倒影,宛若仙境。
这日,湖上船家往来不辍,送来一波又一波来观礼的人。
晏家也大开府门,广迎宾客。
举办成人礼大典的高台之上,一个接一个世家公子或小姐走上,抽取今日将要切磋的对手。
说是切磋,实际若是败了,那是要连带自己家族被众世家看不起的,因此众人都铆足了劲。
晏宁走在队伍中央,接连几日身体上的不适,脸色着实不太好看,但好在几日下来,心境平复了许多。
只要,只要他不出现就一定没问题!
若是墨淮出现,她怕自己再遏制不住对他的恨意。
她怕自己不顾一切走到他身边,将“暮雪”刺进他的胸膛,再质问他为何这样对我?
晏宁往周围的看台上看了一圈,好!
他没有来!
“晏宁。”负责抽签的仪官叫了晏宁的名字。
晏宁收回思绪走上前去,签上的名字是“陈中名”。
晏宁对这个人有印象,陈家的二公子,精通符咒之术,实力不容小觑。
自己前世的对手也是他。
不过,只要不出差错,他不是自己的对手。
晏宁又看了一圈看台,他还是没有来。
短暂地松了一口气,准备走下台去候场。
这时,门口迎接宾客的小厮高声唤道:“上清星君到!”
晏宁心坠入深渊,要迈出的脚顿住,转身看向入口。
入口处立着一位身长玉立的男子,白衣似雪,浑身透露出一副浅淡的色调,看起来便不近人情。
和前世一样。
他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