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冰凉的湖水灌入口鼻,痉挛的娇躯不断地往下沉。

她手脚并用,望向一片混沌的湖面,两岸的宫灯模糊了。

好像有宫婢在凄厉的喊:“有人溺水了!”

湖畔上混乱不堪,灯火变成无数颗闪烁的光点,越来越远。

蓝颜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舒展身体,滑动双臂,层叠的衣裙却将她的双腿紧紧捆住,厚重的满头珠翠压得她朝湖底沉落。

就在这时,一双强壮的手臂将她托起,抱着她冲破冷暗,破水而出。

“太子殿下,太子妃!”

“皇嫂!”

“慢这点儿。”

“快去传太医!”

呜呜泱泱的人群,眼花缭乱的宫灯。

从湖中游上来三个人。

太子,太子妃,还有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婢。

魏福手忙脚乱的给楚肖披上大氅,反被楚肖一把扯下来,裹到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蓝颜身上。

满园侍卫跪伏在地,磕头请罪。

楚肖面色冷如寒潭。

直到被请进最近的未央宫,蓝颜才后知后觉方才的死里逃生,单薄的身体难以遏制的瑟瑟发抖。

蓝颜让太医把脉之时,听说皇帝也赶来了。

外殿的说话声由远及近,皇帝快步走来,满目担忧:“颜儿,身体还有哪里不舒坦的,跟朕说。”

蓝颜立即要下床,被皇帝免了礼。

再度看见楚肖,蓝颜满心的后怕如泛滥的黄河,害她眼泪险些决堤。

但蓝颜忍住了,沙哑着嗓音感激众人七嘴八舌的慰问。

太医说她呛了几口水,受了惊,并无大碍,只需开些安神和驱寒的药,再静养几日便可。

众人提着的心顿时落了地。

至始至终一言未发的楚肖,等太医离去后,朝跪在地上的碧鸢问道:“太子妃好端端的,为何会溺水?”

碧鸢哭的脸都花了,将头重重的扣在地上:“奴婢不知。”

楚肖脸色阴沉,蓝颜急忙说道:“不关碧鸢的事,是我让她去取鱼食的。”

赵皇后顺势问:“那个跳下水救你的姑娘是谁?也是你从西昭带来的婢女吗?”

蓝颜轻声道:“是,她叫桑榆,会些拳脚功夫。”

赵皇后点头叹道:“却是个忠心护主的勇仆。”

就在这时,内侍从外进来,请示皇帝:“皇上,方才救太子妃的婢女有话要说。”

皇帝摆摆手,桑榆很快就进来了,先关切的看一眼蓝颜,见她安然无恙才放心。

随后跪地说道:“奴婢也是公主的陪嫁。奴婢要说,公主并非不小心失足落水,而是被歹人从背后推入水中的,奴婢亲眼所见!”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

桑榆只恨心急救公主,未能将那歹人擒住。

不等皇帝开口,赵皇后先发了怒,言辞激烈,下令彻查到底。然后朝皇帝跪倒,眼含清泪,恳请恕她管理后宫不严之罪。

好好的宁王诞辰,弄成了这样。

赵皇后雷霆怒火,亲自督办,将可疑人等全部抓起来严刑拷打。

“胆敢谋害太子妃,让本宫逮到凶手,必诛其九族!”

整个后宫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被关押起来的宫婢内侍受尽酷刑,凄厉的惨叫声响了三天三夜,一桶一桶的血水往外泼。

——

蓝颜回到飞霜殿时,天色将明。

她身心俱乏,一沾枕头就半昏半睡了。

再醒来时,暮色四合。碧鸢为她备好了热水,蓝颜坐进浴盆,捧了一捧牛乳淋在脸上。

昨夜的惊魂一刻,历历在目。

若非她习得水性,那样深那样暗那样冷,她真的凶多吉少。

比起蓝颜的心有余悸,最为自责后怕的是碧鸢。

她恨不得千刀万剐了自己。

“公主,奴婢再也不离开您了!”

碧鸢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短短一天内听了十几次,蓝颜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那本宫上茅厕,你也在边上瞧着不成?”

碧鸢又哭又笑:“公主会拿奴婢开心,说明身子真的无大碍。”

蓝颜心疼的拍拍她的手,宽慰道:“不要再自责了,是我让你离开的对不对?都是我自己的错,你莫要再往自己身上揽。”

说完又看向桑榆:“你也是,知道吗?”

桑榆定定的说:“奴婢这一身武艺,若不能保护公主,奴婢还有何存在的价值。”

蓝颜无奈的软在浴盆边沿:“又来了又来了。”

桑榆可不是只会些拳脚功夫那么简单。

她是放眼西昭数一数二的高手,是夜无声培养的死士。蓝颜远嫁和亲,她奉命保护公主安全。

夜无声的创立是为了收集情报和保卫皇权,上察百官,下摄众司,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北黎有赤衣卫,西昭有夜无声。

蓝颜问起桑榆,关于那晚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随着赵皇后的深入调查,矛头直指容贵妃,理由很简单,事发地点距离容贵妃的未央宫最近。

容贵妃大喊冤枉,跪在皇帝膝下反指赵皇后,说自己跟太子妃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赵皇后言辞犀利的指出她的动机。

当然是为了秦王!太子妃是和亲公主,她若遭遇不测,太子就失去了西昭这个强而有力的外势!

心爱的十六公主惨死,西昭皇帝也不会善罢甘休,两国动荡之下,秦王楚辰才好趁乱而动,图谋不轨。

容贵妃花容失色,气得发抖:“皇后娘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再蠢也不会在自己住处外动手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

刚好这时又有受不住酷刑的内侍招供,说正是奉了容贵妃之命加害太子妃,动机就跟赵皇后说的一模一样。

然后,那内侍就撞墙自尽了。

容贵妃百口莫辩,哭的肝肠寸断。

——

桑榆最后说:“她被着降为昭仪,责令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外出。”

碧鸢愤愤不平的控诉:“谋害当朝太子妃,不判死罪吗?皇后娘娘不是说诛九族嘛,就这么轻飘飘的处罚,太欺负人了。皇上只给她降了位份,封号留着,未央宫住着,明摆着是袒护她。”

蓝颜从头听到尾,心平气和:“你以为皇后不想诛她九族么。”

碧鸢捏着梳子,咬唇道:“公主,您太委屈了。”

“我没有真的淹死,处置起容昭仪来自然不同,况且她母族在朝中得势,哪那么容易就落马的。”蓝颜说着,再补上一句,“皇上又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她,连带着爱屋及乌的喜欢秦王。再说了,这种人证的真实性也有待沉思。”

端来药碗的桑榆怔鄂:“公主何意?莫非凶手不是容昭仪?”

蓝颜闻言却是一笑:“我也不知道呀!但是,你们用最笨最笨的方式去想,我若真的遭遇不测,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碧鸢和桑榆面面相觑。

蓝颜用汤匙搅动着药汁,慢慢的说:“容昭仪从贵妃之尊降至九嫔,连带着秦王在朝中的声势也落了下去。若我也死了,那皇后假设的动机就成真了……”

贵妃降位,秦王落势,和亲公主身死,楚肖失去西昭这个庞大的异国势力,反目成仇。

届时若一言不合,西昭皇帝发兵为女儿讨还公道,两国交战,为震慑三军鼓舞士气,陛下和太子总要有个御驾亲征,而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

而上京有皇后在,还有正宫嫡子楚瑭。

碧鸢震惊的无以复加:“天哪!”

好一招一箭双雕!

“那是她儿子的诞辰啊,她怎么忍心在这种时候……”桑榆说不下去了。

赵皇后对蓝颜,既是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又是含辛茹苦的教导她如何当一个国母。

够狠!

又可怕!

蓝颜一口气灌入汤药,苦的她舌头都麻了,急忙从桑榆手里抢过蜜饯,却发现桑榆怔怔的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蓝颜揉揉脸,“脏了吗?”

桑榆摇头:“不是,奴婢只是突然觉得公主您……好厉害。”

碧鸢噗嗤一下笑了,得意的说:“咱们公主心有玲珑,大智若愚,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人人只道十六公主天真烂漫,纯净无邪,包括寒酥姑姑都觉得她古灵精怪傻里傻气,其实蓝颜什么都懂,她只是得过且过,难得糊涂。

喝完了药,碧鸢问蓝颜要不要睡会儿,蓝颜睡了一天,现在很精神:“碧鸢,你去知会一声魏公公,楚肖也入了水,姜汤要多喝点。”

说完蓝颜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魏福从楚肖三岁时就跟着伺候,衣食起居面面俱到,是个顶细心之人。

蓝颜睡不着觉,又没意思,心血来潮找出针线和丝绸,做起了女红。

她想到之前楚肖入水救她的身影,他环在自己胸前的双臂是那样可靠,有他护着,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就算那不是湖底,而是万丈深渊,刀山火海,她也能安然以对。

蓝颜值得骄傲的东西不少,像是弹琴,跳舞,书画等等。

拿不出手的东西也是有的,比如厨艺,还有女红。

她少时顽皮,哪有耐心一针一线的绣花?又想自己贵为公主,喜欢什么样式都有最好的绣娘给做,无需自己动手。

如今蓝颜才知道悔了,她想亲手给楚肖缝制衣裳,偏偏苦于自己针脚粗糙,绣工浅薄,拿去当抹布都嫌硌手。

蓝颜有些气馁,刚好碧鸢回来了。

“殿下。”

蓝颜随口一问:“跟魏公公说了?”

“……嗯。”

“怎么了?”

碧鸢吞吐道:“魏福在红袖馆。”

蓝颜一怔,金针刺入绣绷,一滴红色的血珠在丝绸上晕染开。

她险些溺水而亡,回到东宫后昏睡了半日。

而楚肖半步没有踏入飞霜殿。

她以为他在清幽殿,原来他十几个时辰都在红袖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