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湖水灌入口鼻,痉挛的娇躯不断地往下沉。
她手脚并用,望向一片混沌的湖面,两岸的宫灯模糊了。
好像有宫婢在凄厉的喊:“有人溺水了!”
湖畔上混乱不堪,灯火变成无数颗闪烁的光点,越来越远。
蓝颜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舒展身体,滑动双臂,层叠的衣裙却将她的双腿紧紧捆住,厚重的满头珠翠压得她朝湖底沉落。
就在这时,一双强壮的手臂将她托起,抱着她冲破冷暗,破水而出。
“太子殿下,太子妃!”
“皇嫂!”
“慢这点儿。”
“快去传太医!”
呜呜泱泱的人群,眼花缭乱的宫灯。
从湖中游上来三个人。
太子,太子妃,还有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婢。
魏福手忙脚乱的给楚肖披上大氅,反被楚肖一把扯下来,裹到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蓝颜身上。
满园侍卫跪伏在地,磕头请罪。
楚肖面色冷如寒潭。
直到被请进最近的未央宫,蓝颜才后知后觉方才的死里逃生,单薄的身体难以遏制的瑟瑟发抖。
蓝颜让太医把脉之时,听说皇帝也赶来了。
外殿的说话声由远及近,皇帝快步走来,满目担忧:“颜儿,身体还有哪里不舒坦的,跟朕说。”
蓝颜立即要下床,被皇帝免了礼。
再度看见楚肖,蓝颜满心的后怕如泛滥的黄河,害她眼泪险些决堤。
但蓝颜忍住了,沙哑着嗓音感激众人七嘴八舌的慰问。
太医说她呛了几口水,受了惊,并无大碍,只需开些安神和驱寒的药,再静养几日便可。
众人提着的心顿时落了地。
至始至终一言未发的楚肖,等太医离去后,朝跪在地上的碧鸢问道:“太子妃好端端的,为何会溺水?”
碧鸢哭的脸都花了,将头重重的扣在地上:“奴婢不知。”
楚肖脸色阴沉,蓝颜急忙说道:“不关碧鸢的事,是我让她去取鱼食的。”
赵皇后顺势问:“那个跳下水救你的姑娘是谁?也是你从西昭带来的婢女吗?”
蓝颜轻声道:“是,她叫桑榆,会些拳脚功夫。”
赵皇后点头叹道:“却是个忠心护主的勇仆。”
就在这时,内侍从外进来,请示皇帝:“皇上,方才救太子妃的婢女有话要说。”
皇帝摆摆手,桑榆很快就进来了,先关切的看一眼蓝颜,见她安然无恙才放心。
随后跪地说道:“奴婢也是公主的陪嫁。奴婢要说,公主并非不小心失足落水,而是被歹人从背后推入水中的,奴婢亲眼所见!”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
桑榆只恨心急救公主,未能将那歹人擒住。
不等皇帝开口,赵皇后先发了怒,言辞激烈,下令彻查到底。然后朝皇帝跪倒,眼含清泪,恳请恕她管理后宫不严之罪。
好好的宁王诞辰,弄成了这样。
赵皇后雷霆怒火,亲自督办,将可疑人等全部抓起来严刑拷打。
“胆敢谋害太子妃,让本宫逮到凶手,必诛其九族!”
整个后宫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被关押起来的宫婢内侍受尽酷刑,凄厉的惨叫声响了三天三夜,一桶一桶的血水往外泼。
——
蓝颜回到飞霜殿时,天色将明。
她身心俱乏,一沾枕头就半昏半睡了。
再醒来时,暮色四合。碧鸢为她备好了热水,蓝颜坐进浴盆,捧了一捧牛乳淋在脸上。
昨夜的惊魂一刻,历历在目。
若非她习得水性,那样深那样暗那样冷,她真的凶多吉少。
比起蓝颜的心有余悸,最为自责后怕的是碧鸢。
她恨不得千刀万剐了自己。
“公主,奴婢再也不离开您了!”
碧鸢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短短一天内听了十几次,蓝颜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那本宫上茅厕,你也在边上瞧着不成?”
碧鸢又哭又笑:“公主会拿奴婢开心,说明身子真的无大碍。”
蓝颜心疼的拍拍她的手,宽慰道:“不要再自责了,是我让你离开的对不对?都是我自己的错,你莫要再往自己身上揽。”
说完又看向桑榆:“你也是,知道吗?”
桑榆定定的说:“奴婢这一身武艺,若不能保护公主,奴婢还有何存在的价值。”
蓝颜无奈的软在浴盆边沿:“又来了又来了。”
桑榆可不是只会些拳脚功夫那么简单。
她是放眼西昭数一数二的高手,是夜无声培养的死士。蓝颜远嫁和亲,她奉命保护公主安全。
夜无声的创立是为了收集情报和保卫皇权,上察百官,下摄众司,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北黎有赤衣卫,西昭有夜无声。
蓝颜问起桑榆,关于那晚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随着赵皇后的深入调查,矛头直指容贵妃,理由很简单,事发地点距离容贵妃的未央宫最近。
容贵妃大喊冤枉,跪在皇帝膝下反指赵皇后,说自己跟太子妃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赵皇后言辞犀利的指出她的动机。
当然是为了秦王!太子妃是和亲公主,她若遭遇不测,太子就失去了西昭这个强而有力的外势!
心爱的十六公主惨死,西昭皇帝也不会善罢甘休,两国动荡之下,秦王楚辰才好趁乱而动,图谋不轨。
容贵妃花容失色,气得发抖:“皇后娘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再蠢也不会在自己住处外动手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
刚好这时又有受不住酷刑的内侍招供,说正是奉了容贵妃之命加害太子妃,动机就跟赵皇后说的一模一样。
然后,那内侍就撞墙自尽了。
容贵妃百口莫辩,哭的肝肠寸断。
——
桑榆最后说:“她被着降为昭仪,责令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外出。”
碧鸢愤愤不平的控诉:“谋害当朝太子妃,不判死罪吗?皇后娘娘不是说诛九族嘛,就这么轻飘飘的处罚,太欺负人了。皇上只给她降了位份,封号留着,未央宫住着,明摆着是袒护她。”
蓝颜从头听到尾,心平气和:“你以为皇后不想诛她九族么。”
碧鸢捏着梳子,咬唇道:“公主,您太委屈了。”
“我没有真的淹死,处置起容昭仪来自然不同,况且她母族在朝中得势,哪那么容易就落马的。”蓝颜说着,再补上一句,“皇上又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她,连带着爱屋及乌的喜欢秦王。再说了,这种人证的真实性也有待沉思。”
端来药碗的桑榆怔鄂:“公主何意?莫非凶手不是容昭仪?”
蓝颜闻言却是一笑:“我也不知道呀!但是,你们用最笨最笨的方式去想,我若真的遭遇不测,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碧鸢和桑榆面面相觑。
蓝颜用汤匙搅动着药汁,慢慢的说:“容昭仪从贵妃之尊降至九嫔,连带着秦王在朝中的声势也落了下去。若我也死了,那皇后假设的动机就成真了……”
贵妃降位,秦王落势,和亲公主身死,楚肖失去西昭这个庞大的异国势力,反目成仇。
届时若一言不合,西昭皇帝发兵为女儿讨还公道,两国交战,为震慑三军鼓舞士气,陛下和太子总要有个御驾亲征,而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
而上京有皇后在,还有正宫嫡子楚瑭。
碧鸢震惊的无以复加:“天哪!”
好一招一箭双雕!
“那是她儿子的诞辰啊,她怎么忍心在这种时候……”桑榆说不下去了。
赵皇后对蓝颜,既是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又是含辛茹苦的教导她如何当一个国母。
够狠!
又可怕!
蓝颜一口气灌入汤药,苦的她舌头都麻了,急忙从桑榆手里抢过蜜饯,却发现桑榆怔怔的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蓝颜揉揉脸,“脏了吗?”
桑榆摇头:“不是,奴婢只是突然觉得公主您……好厉害。”
碧鸢噗嗤一下笑了,得意的说:“咱们公主心有玲珑,大智若愚,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人人只道十六公主天真烂漫,纯净无邪,包括寒酥姑姑都觉得她古灵精怪傻里傻气,其实蓝颜什么都懂,她只是得过且过,难得糊涂。
喝完了药,碧鸢问蓝颜要不要睡会儿,蓝颜睡了一天,现在很精神:“碧鸢,你去知会一声魏公公,楚肖也入了水,姜汤要多喝点。”
说完蓝颜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魏福从楚肖三岁时就跟着伺候,衣食起居面面俱到,是个顶细心之人。
蓝颜睡不着觉,又没意思,心血来潮找出针线和丝绸,做起了女红。
她想到之前楚肖入水救她的身影,他环在自己胸前的双臂是那样可靠,有他护着,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就算那不是湖底,而是万丈深渊,刀山火海,她也能安然以对。
蓝颜值得骄傲的东西不少,像是弹琴,跳舞,书画等等。
拿不出手的东西也是有的,比如厨艺,还有女红。
她少时顽皮,哪有耐心一针一线的绣花?又想自己贵为公主,喜欢什么样式都有最好的绣娘给做,无需自己动手。
如今蓝颜才知道悔了,她想亲手给楚肖缝制衣裳,偏偏苦于自己针脚粗糙,绣工浅薄,拿去当抹布都嫌硌手。
蓝颜有些气馁,刚好碧鸢回来了。
“殿下。”
蓝颜随口一问:“跟魏公公说了?”
“……嗯。”
“怎么了?”
碧鸢吞吐道:“魏福在红袖馆。”
蓝颜一怔,金针刺入绣绷,一滴红色的血珠在丝绸上晕染开。
她险些溺水而亡,回到东宫后昏睡了半日。
而楚肖半步没有踏入飞霜殿。
她以为他在清幽殿,原来他十几个时辰都在红袖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