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欣抿了抿唇。
她好像给顾屹添乱了。
其实她试图帮顾屹做的都是很小的事,顾屹没来她院中之前,这些事甘欣偶尔也是会做的。
可最近不知道撞了什么邪,再简单的事情她也很容易搞砸。
甘欣有些丧气。
顾屹说她不适合做这些事,从前灵兽们和师兄师姐们也说她不需要会做这些事。可在甘欣看来,不想做和做不好是不一样的。
就像所有人都告诉她,她不需要灵根,山庄里的大家会将她保护得很好,会从各个秘境和易宝阁里弄来稀奇古怪的法器供她消遣。
那么多修士努力修行真的是为了追寻什么大道吗?不是的,哪儿有那么崇高至纯的思想,他们求的无非也就是获取世间至宝,以及能够尽可能长久地享受天假之年。
可对于甘欣而言,不用费神修炼就能过上别人渴望的生活,和不能修行,只能仰仗亲朋好友的怜惜过日子完全不同。
顾屹不懂为什么甘欣忽然情绪低落了下来。
他说那话并没有责怪甘欣的意思,因为到处坏事的是五行星源,并不是甘欣。
这些日子以来他以教太极的名义带着甘欣吐纳五行星源,其实是很有成效的——那些簇拥着甘欣的星源不再只是杂乱地在她身边绕圈,而会与她的举手投足牵上关联。
若是甘欣有灵根,这样日积月累地运气下去,进入炼气期甚至筑基也指日可待。可她既没有灵根,也没有驭兽师的天生金丹,利用不了五行星源聚出灵力,只能由着它们一圈一圈在自己体内打转,最后遗憾地离开。
顾屹看不透这些五行星源究竟想对甘欣做什么。
甘欣情绪不佳,那些五行星源流转的速度也慢了不少。不同的星源彼此轻微撞击着对方,就好像在互相询问眼前这位多愁善感的大小姐究竟怎么了。
它们得不出什么结果,最后便无奈地往下飘了一些,沉到甘欣本应生出的金丹处,漫无目的地跃动。
顾屹看着那些行动轨迹怪异的星源,脑海中忽然有一道光闪过。
“不,”他说,“是我的问题。”
是他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
这段时间他仔细观察着甘欣的一举一动,以及她周边五行星源的变化,试图找寻她如何绕开普通修士与天地万物联结、从炼气筑基开启的修炼之路,跨境与五行星源产生交互的原因。
可或许甘欣并没有绕开旁人修行必经的这些阶段。
她只是……
顾屹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甘欣,回忆着她身上的奇特之处,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猜测有迹可循。
甘欣:“……啊?”
他刚才说什么是他的问题?
明明她自己连这小事都做不好,怎么就是顾屹的问题了?
“没事。”顾屹盛出放凉了的冬瓜羹,递给甘欣,“吃吧。”
先前甘欣不小心又将焰石的火烧得太旺,炸糊了顾屹前夜包好的荷叶糯米鸡,只好饿着肚子等顾屹重新准备餐点,过了一个时辰才吃上午饭。
这会儿接过冬瓜羹,闻着清新解暑的香味,甘欣摸了摸发出哀嚎的肚子,立马将刚才的情绪置之脑后,抬碗喝了起来。
放下碗的时候,顾屹已经没了人影,想来又是回他自己房里睡觉去了。
甘欣回味着软绵的冬瓜与脆甜的玉米粒,餍足地重新思考起顾屹说的话来。
他说这是他的错……对呀,作为一个仆从身体不好,终日犯瞌睡,让主人操心不已,试图自己上手帮忙,说起来确实是他的错嘛。
退一万步而言,顾屹与衔玉感情深厚,却体弱多病得叫好友不得不费神为他做打算,间接地把她也算计入内,难道顾屹就一点问题没有吗?
甘欣忽然笑出声来。
她不知不觉中,好像将叶恒经常挂在嘴上那套“凡事不要自我反省,要学会责怪他人”的胡言乱语给学了个透彻。
顾屹这点觉悟很好。
她看顾屹可真是越来越顺眼了。
甘欣短暂地开怀了会儿,跑到顾屹给她在大树下扎的吊椅上午睡。
芒种一过,日子一天天热了起来。甘欣尝试了几次发现自己并没那么容易着凉,就不再遵照从小被叮嘱的春捂习惯,不仅身上穿得轻薄,累了也随地坐下休息。
有一日她觉得阳光太好,在院子附近的老槐树下看着话本,累了身子往旁边一歪就睡着了。
她躺得随意,树下杂草长得太高,将刚洗好衣裳途径此处回院的顾屹绊了一跤。
第二天甘欣就在树下见到了这只挂起来的吊椅。
吊椅扎得十分结实,不论坐着还是躺着都十分舒服。很快这棵老槐树底下,就成了除小院外甘欣最爱待着的地方。
被甘欣绊倒这借口明显是顾屹胡编的。
就算他没长眼睛,甘欣的存在对他们灵兽来说都是难以忽视的,绝对不可能被草丛一掩就找不到踪迹。
只是甘欣平日闲在院子里头发也不爱盘,这样侧躺在草丛里没一会儿青丝中就会夹些杂草和落叶。
泥土尘埃往上一裹,头发就灰蒙蒙的,失去了本来的光泽。
顾屹给她弄的这吊椅,是在提醒她就算再外头困了也别到处乱趴,免得把头发给弄脏。
许多灵兽都很爱护自己的毛发——比如衔玉,常年以人形跟在他身边,不爱露出本体并非觉得人身更方便,而是不想他那身漂亮的狐狸毛染上脏东西。
顾屹自己没长什么毛,所以从前很难理解那些有毛发的兽族对自己外表的在意。
皮毛对灵兽而言,原本就应该是功能性大于观赏性的。
譬如他自己那身鳞片坚硬、内敛,能很好地隐匿气息,也能让他天生拥有对大部分术法的防御能力。
比绝大多数时候中看不中用,夏天热、秋冬掉得到处都是的毛发厉害多了。
好看能当饭吃吗?
但他喜欢给甘欣把头发打理成柔顺的模样,这样衬得她那张鹅蛋脸看起来格外乖巧。
而他梳头的功力也确实不错,一开话匣子就叨叨不停的甘欣这时候总会特别安静,有句没句地讲讲近日话本里的剧情,很快就沉沉地睡着。
从来没人敢在顾屹面前睡得这般毫无防备。
他的存在就会让灵兽感到压迫,怎么可能安心将最不设防的时刻无所顾忌地展示给他?
甘欣对他错误的信赖让顾屹觉得十分好笑。
下午顾屹调息结束,走进院子找寻甘欣的身影。
她若是没闷在屋子里画画,待在外头做别的,顾屹就打算给她顺个毛再去做晚饭。
甘欣还在吊椅上。
她今日睡得格外沉,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东西,连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都比平日更加馥郁诱人。
……应该是气息波动的问题,顾屹心想。
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甘欣面前,看着她睡颜出了好一会儿神。
甘欣的头发又软又直,可随着她的睡姿变换,发丝在身上牵出温柔的弧线,还勾了两缕在脸上,随着她轻缓的呼吸一起一伏。
人族这种常温动物真有趣,睡着了脸上白里透红的,像朵雪映桃花。
顾屹伸手去将甘欣脸上的发丝拨开,指腹无意间擦过甘欣的面颊,让顾屹被这温玉般的触觉烫了一下。
她的体温比他高好多。
顾屹看了眼甘欣嫣红的唇,突发奇想,是只有脸颊那么烫,还是其它地方也一样呢?
他没来得及验证自己所想。
甘欣可能是感受到身旁的炯炯目光,又或许是被方才顾屹撩起头发的动作惊醒,她轻轻揉了揉眼睛,抬眸对上顾屹阴沉不明的脸色:“嗯?怎么是你?”
吊椅晃晃悠悠,甘欣每次醒来都要费一番功夫才能稳住身形起来。此刻顾屹的手就在她面前,甘欣便就近问他借力,把自己拉坐起身。
为了方便做活,顾屹平日袖口一直绑在臂弯处。甘欣双手轻巧一握,便直接触碰到了他的皮肤。
于是顾屹得到了先前疑惑的答案。
原来大小姐别处的皮肤只会比脸上更烫。
“你手怎么这样凉呀。”
顾屹的体温对甘欣而言却是恰到好处的舒适,甘欣见他并没什么抗拒的意思,索性拉着顾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来:“真舒服。”
“刚碰了水。”顾屹随口掩饰自己的冷血体质,语气有些生硬地说,“松开。”
他觉得被甘欣碰到的地方烫得快烧起来了。
明明她此刻身边没多少火星源,为何碰到他裸|露在外皮肤的时候,会这样灼人?
顾屹觉得热到身上莫名有些躁意。
“不嘛。”甘欣闭着眼睛蹭了蹭,说,“我刚才梦到了好多灵兽把我围绕在中间,左手是团白金的绒毛,右手边是金黄的丝毛,背后靠着的有些扎,但硬毛下的皮肤很柔软,贴着很有安全感。太幸福了,简直是人间仙境。”
顾屹:……
“我没看清那都是什么物种,就记得左边的绒毛太舒服了,像在摸棉花糖一样,我把脸都埋进去蹭了好久。虽然初夏了很热,但热得太值得了。”
顾屹:…………
能不热吗。
那些长毛的兽族为了度过炎热难熬的夏天,一到时候就脱落毛发,斑斑驳驳,可难看了。
“你手这么凉,正好给我降降温。不过你皮肤好滑呀,一点也不像干多苦活的样子。”
眼见甘欣又要把红彤彤的脸贴过来蹭,顾屹强硬地把手抽了出来。
他看着还沉浸在回忆梦中情形的甘欣,觉得胸口闷闷的感觉并未因为脱离她的触碰有所缓解,心不在焉地问:“你也喜欢顺毛?”
甘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