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尹书韫没有跟尹云观回都城,她和尹云观约定好——

她留在河东等人,他替她在尹府遮掩她的行踪。

洞穴里,尹云观已经派人来送过食物,被关在牢笼中的人狼吞虎咽,有的人甚至吃到咳嗽起来。

尹书韫抱着怀中的青山剑,坐到了洞穴的角落里,她的双颊依旧潮红,一想到养父母还活在都城的某个角落,她的身体就忍不住地颤抖。

“尹家姐姐,”阿成趴在牢笼边缘问她,“你既然能让人送食物进来,能不能找人救我们出去?”

其他人附会道,“菩萨行行好,我们被关在这逼仄的地方太久,求菩萨放我们出去。”

尹书韫看向他们,温柔地解释道,“那群卖你们的人现在肯定比谁都怕官兵发现你们,他们会在不久后来接走你们,我需要混入你们去找我的父母,如果他们来的时候,人数有所减少,他们会发现。但我答应你们,我会保护你们。”

被关久的众人却只想出去,“尹姑娘,你就放我们出去吧。”

他们的嗓门逐渐大起来,甚至恸哭起来,尹书韫走到牢前,用长剑用力敲了敲牢门,“抱歉,我不能放你们出去,大家稍安勿躁,不要吸引来官兵。”

她温柔地对大家说,“从现在开始,谁再喊叫,明天的食物我就不给了。”

尹书韫虽语气平和,但众人却老实下来,都坐回原来的地方,不再说话。

阿成好奇地看向她,“尹家姐姐...”

尹书韫笑着低头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阿成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你没事吧?”他总感觉印象中十分温柔开朗的尹家姐姐有些变样了,虽然在笑,但这笑有些...怪怪的。

“我没事,我只是在开心,”尹书韫说,“我马上就能找回自己的家人了。”

“那你...”阿成问道,“你被都城的尹家收养后,过得还好么?”

尹书韫脸上的笑逐渐收起来,她沉默了片刻,说,“阿成看到刚才派人送食物的人了么,那人就是都城的尹府人。”

阿成问,“你很信任他么?”

尹书韫答非所问,“从前我记性不好,总是很容易地信任别人。”

比如以为王文汀接她回尹家,是真的忏悔了,想念起自己的亲生女儿。

尹书韫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双颊不再潮红,她斜倚在洞口,看着深山上空,想着往后的事。

黑云压城城欲摧,尹书韫知道,这场有关人肉交易和瘟疫的暴雨,会来得十分庞大。

她紧攥着手中的剑,希望自己能撑得住,也希望养父母能撑住。

等她。

等待的日子幽深而长,日子过了有小一周,但依旧没有人来寻来。

在这一周内,长宁公主一直向尹府寄书笺,邀请尹书韫去宫中小会,但尹书韫并不在府中。

尹云观替尹书韫称病,拦下所有找她的邀约。

长宁公主心中想着在尹云观和尹书韫相拥的场景,怎么想怎么心中愤懑,她没有邀到尹书韫,便借着去石府取画的机会找来了石乔然。

听说石乔然和尹书韫关系并不融洽,长宁公主看中的便是这一点。

她在花厅外等石乔然,隐约能听到石府中有婴儿啼哭的声响,也不知道是哪个姨娘新生了孩子。

长宁公主心中焦虑,看到石乔然的第一眼便开门见山地谈起尹书韫。

石乔然是个谨慎的女子,她并不完全附会长宁公主对尹书韫的敌意,先是夸赞了一番尹书韫的容貌,而后才说她的德行确实欠佳。

长宁公主却很不喜欢这弯弯绕绕的言谈,她直接盯着石乔然,“我知道你喜欢我皇兄。”

一向矜持的石乔然立马红了脸,“我...我没有喜欢三皇子。”

“我只说了皇兄,”长宁公主说,“可没说是三皇兄。”

石乔然默然,眼睛盯向地面。

“从前在宫宴上,我就看你目不转睛地往我这边看,”长宁公主说,“以前以为你是在看我,后来观察久了,才知道你是在看皇兄,你胆子不小,商户之女,还想当皇子妃?”

石乔然道,“臣女不敢。”

“虽当不了正妃,”长宁公主说,“侧妃还是行的。”

长宁公主以搭线之利为饵,让石乔然替她做事,两人在花厅旁谈了许久,石乔然听到长宁公主想让她划破尹书韫的脸后,惊讶地睁大了眼。

“我与她并没有这么重的仇恨,”石乔然没想到长宁公主烂漫的外表下行事竟然如此狠厉,“尹书韫本就无才无德,现如今如果再失去了容貌,你让她怎么在都城立足,怎么在都城自处?”

长宁公主凑近石乔然,抬起手捋起石乔然耳侧的发丝,“我倒是不知道,你竟然还是个心善的,但是如果我告诉你...她的这幅容貌,已经把我那三皇兄勾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呢?”

“你知道吗?”长宁公主说,“我自小和皇兄长大,我知道他最讨厌容貌过于出色的女子,但尹书韫长成那样,他却屡次见她,甚至还把他最喜爱的折扇送给了她。”

长宁公主在石乔然耳边说,“你上次也在尹书韫的腰间看到了皇兄的手笔了吧?这一送,就是两把折扇,丢了一把,甚至还又送了一把新的给她...两把折扇上,都刻着他的字。他钟意尹书韫,哪怕她只是个养女。”

石乔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听到府中的婴儿啼哭声,想起父亲让她不要行事过于谦让的教诲,慢慢地点了头。

远在河东的尹书韫不知道都城有人在打她的脸的主意,她心系养父母,日复一日地擦拭着青山剑。

又过了几天后,尹书韫终于听到了寻向深山的脚步声。

她弯身躲入牢笼中,随着其他人一起被捆起来,被放在了柴草中往外运。

来绑他们的人训练有素,在把他们埋入柴草的同时给他们的口鼻都蒙上了药,确保他们被运出的整个过程都无法发出声音。

尹书韫身体素质和其他人不一样,她屏住呼吸,只是晕了一会儿,但并没有完全睡过去。

她听着车马的颠簸,手指紧紧攥住埋在柴草深处的青山剑。

路途遥远,中途那些人给他们蒙上眼睛,又再次给他们的口鼻吸蒙汗药。

到终点的时候,尹书韫能听到嘈杂的声音,她和其他人一起都被运到了一个漆黑的小屋子里。

等绑他们的人离开后,尹书韫睁开眼睛,挣开自己身上所有的绳索,把眼睛上的布揭开。

她环顾四周,发现四周的景观很熟悉。

她记性不是很好,努力地回想,还是没想起这是什么地方,直到她揭开窗户往外看后,才猛然发现,这是醉风楼。

醉风楼,之前崇王设私宴的地方,尹书韫知道醉风楼是石家旗下的产业。

尹书韫抽开自己袖中的胭脂丝帛,盯着被画上红圈的“石亨运”三字。

是石家么?

尹书韫离开房间,躲在暗处,看着他们挑了几个孩童往外送,阿成也在其中。

孩童无一例外都是男童,孩童们被下人们服侍着洗漱干净。

尹书韫看到有几个僧人围着这群孩童,对他们念念有词,僧人们安抚孩童,在他们身上撒水,说他们被贵人选中了,要踏上非常好的征途。

又过了两日,那位贵人才姗姗来迟,派头大阵势隐秘,覆面而来,身后只跟着一个下人,似乎是个很有头面的妇人。

尹书韫跟着她们进了醉风楼的廊厅,她藏在暗处的房梁上,屏住呼吸。

这几天她把醉风楼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任何有关她养父母的踪迹,这说明她的养父母被藏在了另一个地方。

能告诉她养父母踪迹的,只有幕后主使。

越是靠近真相,尹书韫便越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乱了阵法。

这个时候,她靠不了他人,只能靠自己。

蒙着面的妇人一直盘着手中的佛珠,直到门外有人推门进来后,她才揭下面纱——

尹书韫缓慢地睁大眼睛,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参见淳贵妃。”石亨运推门而进,对淳贵妃行礼,脸上笑着,“终于等着您的尊驾了。”

石亨运身后,还跟着一个尹书韫死也忘不了的人,正仁和地笑着,“娘娘回来省亲,今日才有功夫出来。”

王文汀。

尹书韫绷紧后背,虽是夏日,却觉得自己身体如同坠入冰窖。

淳贵妃小声地问,“没有婴儿么?”

石亨运说,“很是不巧,最近都是女婴,这些孩童虽然年岁稍长,但被高僧祈愿过,定能保佑娘娘。”

淳贵妃孱弱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我身体不好,帮我挑一个强健的男孩童。”

王文汀坐到淳贵妃身旁,抚摸着她的手,“你放心,神佛会保佑你的。”

“婶婶,”淳贵妃急切地问,“我真希望也像你一样,生一个才惊都城的神童,你说多吃一些灵肉,是不是效果更好?”

王文汀笑道,“当然了。”

淳贵妃转向石亨运,“不仅要强壮,也要聪明,帮我仔细挑。”

“水已经烧上了,灵肉也已经被祈愿过了,”石亨运说,“娘娘放心。”

水咕噜咕噜的声音从偏厅传来,孩童们被迷晕,都睡着。

尹书韫捂住自己的嘴,手掌下紧咬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自从她回到都城,她原以为自己已经从权贵的阴私中看到了这世上最丑恶的模样,但没想到,原来这世间还能被这群人弄得这般肮脏。

一想到自己的养父母不过被看成他人碗中的灵肉,尹书韫便抑制不住地攥紧手中的剑。

人命,在他们眼中,到底算是什么?

家丁撑住孩童的身体,剥开他们的衣服,眼见着就要将孩童放入沸水中。

一把朱钗从后击中家丁的脖子,家丁松开手中孩童,身体踉入沸水中,发出惨厉的尖叫声。

听到尖叫声,淳贵妃等人脸色立马变化。

十几个护卫守到门外,石亨运叫道,“来人!先送夫人和贵人回去!”

淳贵妃和王文汀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们连忙用布捂住脸。

石亨运喊护卫继续去叫人手,此生意事关石家声誉命脉,绝不能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