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尹书韫屏住呼吸,但她没有在门外停顿太久,她快速地走向前,踏上台子。

世子的身体已经出现僵化,尹书韫弯下腰,嘴中说一句“逝者安息”,而后她摘下世子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瘦弱清秀的脸,十分白净,只是两眼中充满绝望。

尹书韫继续看世子的双耳,用手仔细抹了抹他的耳后,发现双耳白皙且没有被抹粉,确实一颗痣都没有。

很是奇怪,和殷楚儿跟她说的完全不一样。

但尹书韫并不认为殷楚儿会撒谎。

尹书韫继续弯下腰,再道一声“逝者安息”,她搜起世子的身。

摸索世子浑身上下,只搜出一些饰物以及两个寻常锦囊,看起来平平无奇,和河东瘟疫根本扯不上关系。

尹书韫把锦囊拆开来仔细翻看完,又塞回世子的怀中。

“噔噔噔”得门外传来脚步声,尹书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将面具重新戴回世子的脸上,身影隐入夜色,翻窗而出。

师父曾说过她的轻功很好,但她今日落地的时候,却差点摔了个大跟头。

尹书韫踉跄地扶住身旁的柱子,捂住嘴干呕了几声,随后快步离开——

酒劲再也压制不住,如同潮水一样往上翻腾,尹书韫凭着直觉往尹府赶,眼前迷迷糊糊的,头顶的月亮在她眼中重叠成好几个。

回到尹府后,她没有走正门,继续踉跄着翻墙进去,衣裳蹭过灌木从,她跟盲人抓瞎一样往自己的院子赶,但绕了几个圈都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她猛得甩了甩头,在夜色中的脸看起来有些迷茫,心想眼前的屋子是自己的内室吗,怎么看起来有些变了样?

趁着酒劲,她径直推开门,“吱呀”一声后,她发现自己走错了道。

她抬头看向灯影后的尹云观,发现这是尹云观的书房。

尹云观坐在檀木桌后,正在勾画手中的水墨画,看到来人是她后,笔下停滞,“尹子韵?”

尹书韫平白无故地笑了几声,也不走,反而走向尹云观,但步子不稳,一个停顿后腿软得直接往下倒,被尹云观扶住。

尹书韫顺势抓着尹云观的手腕,接力倚靠在书桌上,痴痴地看桌上的书,“你这么用功,是因为你想永远地取代我吗?”

尹书韫前言不搭后语,“前几日你不是说要教我读书么,怎么不见你找我?”

尹云观垂首看尹书韫侧脸不正常的潮红,“阿姐,你喝酒了?”

“哼,”尹书韫闷笑一声,“抬头思故乡,把酒问青天。”

“阿姐,”尹云观站起身,“我送你回去。”

“白日放歌须纵酒,”尹书韫继续胡乱说,“一行白鹭上青天。”

“阿姐,”尹云观重复道,“我送你回去。”

尹书韫躲开尹云观的手,突然收起自己脸上的笑意,抬头看他,“为什么明明我才是尹家的嫡生子,却永远只能活在阴影中?”她站直身,凑近尹云观,用手顶住他的胸膛,“他们有多喜欢你,就有多讨厌我。”

尹云观低头看尹书韫额角的细汗,“阿姐,谁欺负你了?”

“所有人,”尹书韫又开始笑,“所有人都能欺负我,”她用手继续顶尹云观的胸膛,“包括你啊,尹大才子。”

“你名冠都城,无人不知,众星捧月,”尹书韫说,“而我目不识丁,连幼儿都能背的诗句都记不住。”她抬头看尹云观,“尹奉违,你命真好。”

她继续说,“生母弃我养你,生父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将尹家希望全系于你身。什么堂妹表妹,只要看了你都心生敬佩,看了我却退避三尺。”

像想起什么好笑的,尹书韫说,“那日尹家把我拉去沉塘的时候,我真的有那么一瞬间真想抱着个石头沉下去...”

话说到这里,尹云观兀得拽起她的手腕,“你想寻死?”

“想什么呢?”尹书韫摔开尹云观的手,“我想求个清净!”她说,“你们这些权贵的脸,我怎么看怎么可憎,把自己捧得高高的,把旁人踩得低低的,三六九等,划分得无比清晰。”

尹书韫看尹云观,“你还记得邱贵妃吗?她很是喜欢你的文采,只是听闻我与你不和,她便罚我跪在宫门前。”

没等尹云观回答,尹书韫继续说,“你知道下人们怎么评价我们吗?他们说你...”尹书韫笑着指尹云观,“你是天上的明珠,而我...”尹书韫说,“我只是泥里的鱼珠。”

尹书韫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翘着嘴角,像是在讲什么笑话。

尹云观继续垂首看尹书韫,“阿姐也认为自己是鱼珠吗?”

尹书韫前言不搭后语,“我幼时不喜欢吃鱼眼睛珠,但养母说我吃了后会变聪明,记性便不会那般差了。”

尹云观看尹书韫醉得不成样子,扶起她,想把她送回去,但又被尹书韫躲过去。

尹书韫冷下神色,“明珠,离我远些。”说完后,她自己不远离,反而凑近说话,“云观弟弟,你知道我为何那夜没有真的放任自己沉塘吗?”

尹云观敛紧神色,“阿姐不要拿自己的生死当玩笑。”

“因为我不服,”尹书韫说,“我不服,没道理坏人活着,好人却尸骨无存。我不服,我父母健全,却无家可归。”

说完后,尹书韫踮起脚尖,拽起尹云观的衣襟,“赝品。”

尹云观双眼冰冷,但放任尹书韫拽着他的衣襟,甚至还配合得弯下腰,应了声,“是。”

“可能你不信,虽然我看起来还不像那么一回事,”尹书韫说,“但我有仇必报。”

说完后,尹书韫继续踮起脚尖,一个用力,她歪头咬住尹云观的脖子,咬痕覆盖上次咬的地方。

尹云观后背刹时绷紧,他想推开尹书韫,尹书韫拼命不放手,用力地凑近继续加深咬痕。

尹云观作力,尹书韫顺着力道往后跌,尹云观俯身拽住她。

尹书韫侧身坐到书桌上,长手一捞,靠在尹云观身上,嘴一张,重新咬向尹云观的脖子,这次咬的是尹云观的喉结。

因为有些硬,醉酒的尹书韫觉得口感不对,还舔了一口。

尹云观半揽着尹书韫的手攥紧,但没有再把尹书韫推下去,任由尹书韫像磨牙一样咬着他的脖子。

尹书韫是用了狠劲儿的,没过片刻,尹云观的脖子上渗出血来,尹书韫下意识地又是一舔。

尹云观忍无可忍,“尹子韵”三个字一字一字地说出来。

他抵开尹书韫的脸,用手捂住尹书韫的嘴,却被尹书韫像八爪鱼一样得抱住。

尹书韫突然像幼鸟一样窝到他的怀中,抱住他的腰,“娘,我要去钓鱼。”

尹云观道,“我不是你娘。”

“你不是我娘?”尹书韫抬起脑袋,有些迷蒙地改口,“那爹,我要去钓鱼。”

尹云观,“......”

夜色渐身,尹府的另一处,生病的丫鬟趁着夜色出来熬药,只打了个半亮不亮的灯笼。

这个时辰众人早就入睡,丫鬟独自走在夜色中,有些害怕,于是当她看到回廊桥上站着两道身影的时候,吓得差些喊出声。

丫鬟定睛一看,发现桥上站着的是两个人,再定睛一看,发现并排站的竟然是养小姐和尹少爷。

回廊桥上的画面十分诡异,丫鬟不知道养小姐在干什么,只看见她拿着个竹竿往池塘里杵,伸长竹竿在水里搅动,看起来像是喝蒙了酒。

站在一旁的少爷一脸冷色,但手伸长了拽住养小姐的后背衣领,仿佛是怕她一不小心栽入池中去,仔细看,似乎能从少爷的脸上看出些无奈来。

养小姐玩了许久竹竿,久到躲在假山后的丫鬟身上都快被积上露水后,养小姐撑着手中的竹竿,在回廊桥边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丫鬟伸长脖子仔细瞧,只见少爷单手背起了养小姐,将小姐手中的竹竿“啪”得扔到回廊桥下的池塘中,背着小姐往回走。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丫鬟抬起手,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拍了拍自己被晚风吹得发胀的脑袋,觉得自己肯定是病糊涂了,刚才发了一场春秋大梦。

丫鬟抬起灯笼,赶忙离开。

一夜过后,尹书韫在自己的床榻上睁开眼睛,醒来的第一件事,她抱住自己昏沉的大脑,因宿醉而蹙起眉。

她撑着身体坐直身,昨夜的一举一动如同流水般涌入她的记忆,记性该好的时候不好,不该好的时候又如此积极,尹书韫甚至连昨晚尹云观和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一清二楚。

尹书韫扶着床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心中并无太大波澜,只是庆幸她昨天晚上遇到的是尹云观,而不是哪条街道的二狗子。

原来她醉后咬东西的习惯,依旧没变。

唯一让她感到不适的,便是昨晚她胡乱说的诗,实在不成样子。

尹书韫醒来没过多久,就有下人来喊她,说当家主母找她有事。

来人正是昨夜出来煎药的丫鬟,她觑眼偷偷地瞧养小姐,看到尹书韫一脸平静端庄如美人入画的样子,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昨夜会在桥边拿竹竿舀水的模样。

丫鬟心道,肯定是她看错了。

再说了,少爷那么尊贵的人,怎么可能和养小姐这样的身份亲近呢,肯定是她看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求求收藏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