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之事如此大的手笔,如果不借助尹家这般的门第,真相永无出水之日。
尹书韫已然下定决心要先安于尹家,不再做孑然态势,但她没想到昨夜自己掷出的朱钗,竟然惹了这么大的祸——
今日御试,圣上观尹云观手心受伤,以仪容有损为由没让尹云观入殿参试。但‘圣心宽厚’,圣上出言此次不算尹云观落榜,允诺尹云观下一次御试再来尝试。
众所周知,御试,两年一次。
就算两年后尹云观也才刚满弱冠,但本该‘少年一日金榜题名,看尽长安花’的繁荣,就因为这小小三寸伤口而崩。
都城中不知道多少被尹云观压上一头的世家公子们,纷纷闭门称快,甚至扬言要拜一拜尹家的那位泼辣养女。
“真乃福星也!”
外面酒楼有多热闹,尹家就有多寂静。尹书韫的院子里,已经三天没有人来送饭。
而尹云观,也已经三日未归家。
尹家上下都在说,要不了多久,这尹家的养女就要被赶出去了。
尹书韫在廊前发现一个写着她名讳的针芒傀儡后,再也坐不住,她走出尹家,去找尹云观。
尹云观所在之处很好打听,就在都城内最大的骑射场中。别家的儿郎遇到这种御试被拒的倒霉事,早就去酒楼醉生梦死了,但尹云观显然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位,甚至在骑射场开始苦练。
尹书韫到骑射场的时候,外面围了一圈女郎,纷纷以藩篱覆面,尹书韫眼力好,透过藩篱看到几位梳妇人头的女子。
她们的脸上都有担忧,“那群二世祖烦死了,尹家公子好不容易来外面的骑射场练习,他们非得凑上来惹事。”
“他们为什么要找尹家公子的麻烦?”尹书韫问。
说话的少女看一眼问话的尹书韫,瞳孔一缩,“你是哪家的女儿郎,我怎么从前从未见过...”少女转口道,“还不是因为尹家那位扫把星养女!要不是因为她害尹家公子失去御试的机会,这群二世祖平日见到尹家公子都是要装哈巴狗的,就算敢怒也不敢言。”
“圣上不让尹家公子御试,大多也是借题发挥,”尹书韫说,“也许早就忌惮尹家的世家势力。”
“你怎么说话呢?”少女高声反驳,一回头,却发现那位清丽女子已然不见踪影。
“尹家公子,”翰林学士之子汪德林是二世祖中叫嚷声最大的,“我今早得了一幅画,十分好看,你看看眼不眼熟。”
尹云观被拦住去路,抬眼。
画“啪”得被甩下,里面赫然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但脸庞被画成鱼头,腰上挂着“尹书韫”三字。
汪德林身后的跟班们捏着嗓子叫起来,“养娘,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接回来——”
尹云观面不改色,“汪公子好兴致。”
汪德林十分看不惯尹云观这副泰山压顶也不变色的态势,“尹家公子,你怎么这么不讲人情,你知不知道,你御试被拒的事,直接让我血本无归。”
尹云观扬眉,“哦?”
“御试前,汪某人用五百两黄金买尹家公子金榜题名,一举成为状元,”汪德林凑近尹云观,“尹公子可真叫我失望。”
汪德林摊手,“五百两黄金不如一泡尿,再也没有踪影。”
周围围观的人听汪德林出此糙言,不禁皱起眉,但他们并不敢出声。
汪德林再怎么二世祖,他的父亲都是当朝拢权的大臣,不仅深得圣心,且也是三皇子党中的中流砥柱,手底下门客上千,涓涓往朝中送。
尹云观的手指抵着自己腰间的弓,“辜负汪公子厚望了。”
“不打紧,”汪德林摇手,“这五百两黄金没了就没了,我也不需要你还,但尹公子你再怎么说也得卖汪某一个人情,听说你箭术很好,不如来教一教我?”
此教非彼教,汪德林身后的跟班们开口,“正巧缺一个靶子,不知有没有荣幸让尹家公子当回金靶子?”
面对二世祖们的笑声,尹云观甚至和他们一起笑起来,只不过笑得是鹤立鸡群得好看。
“你笑什么?”汪德林十分不是滋味。
“汪公子求学心切,我很是欣赏,尹某愿倾囊相助。”尹云观挑起腰间的弓,上箭、拉弓,直接对准汪德林的脑袋。
“你、你要干什么?!”汪德林双腿发软。
“尹某在倾囊相助,”尹云观笑道,“这箭术的第一件课,我当初学的就是躲箭,汪公子也来试一试,并不难的。”
“你、你,我要回去告诉我爹!”
“爹”字没说完,箭已然向汪德林射来,但一道身影突然袭来,皓腕一伸——
“嗖”得一声,箭直接钉入来人的胳膊。
尹云观嘴角的笑一滞,“阿姐?”
这么慢的箭,汪德林完全能避开。刚才,尹书韫是故意用胳膊拦住那道箭的。
“你等着!”汪德林躲到跟班们的身后,气急败坏又后怕,“你、你给我等着!”
说罢,连“救命恩人”也不看,直接带着人往外跑。
尹云观走向尹书韫,“阿姐,你的胳膊。”
“云观,”尹书韫当着众人的面,一副面色憔悴的模样,“阿姐知道错了,当时一时失手,却害你错失良机,但阿姐不愿看你如此堕落,你不应是这样行事激进之人。”
尹云观伸出去的手一顿,面色不自然地收回。这是尹书韫第一次喊他的名讳,还自称阿姐,怎么听怎么别扭。
“尹书韫,”尹云观压低声音,“你又要造什么孽?”
尹书韫突然抓住尹云观的手,“是阿姐错了,阿姐对不住你。”
两串泪水从尹书韫的眼中涌出,看得围观的人群一愣一愣的。这就是尹家的养女吗?看上去...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堪?
“云观,阿姐给你跪下了。”尹书韫作势要跪下,被尹云观及时扶起。
尹书韫借势把尹云观的手握得更紧,不管自己胳膊上的箭,“家中父母都很担心你,你跟我回去,只要你回去,阿姐就算再也回不了尹家,也无悔。”
尹云观的眼神定向尹书韫握着他的双手,还未开口,尹书韫在人群的惊叫中晕在了他的怀中。
“血!”有个人惊叫,“这姑娘的胳膊不会要被废了吧?”
尹云观沉下神色,单手把尹云观抱入怀中,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地回尹家。
马蹄颠簸,等人群渐渐消散后,他怀中的尹书韫睁开眼睛,“我胳膊上的箭,在尹世航、王文汀看见前,不要拔掉。”
尹云观冷笑一声,“尹书韫,你真当我是个吃素的?御试之事,我不和你计较,不过是因为...”
尹云观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怀中人突然环住他的脖子抱住他。
“知道了,云观你对我心中有愧疚,”尹书韫开口,“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要说两家话。”
尹书韫说话的时候,嘴贴在尹云观的脖子侧,上次他们这个动作的时候,尹书韫直接把尹云观的脖子咬下一块肉。
因为当时尹云观说她的养父母粗鄙不堪,让她安于尹家。
“谁跟你是一家人?”尹云观神色不自然地推开尹书韫,“中了箭就安分些,没有人教过你男女有别吗?”
尹书韫不明白尹云观的不自在,“也许教过,但我忘了。”这是句大实话。
尹云观别过眼,“不知羞。”
尹书韫没有再回应,接连几日变动太多,她累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回去后,尹家主已然知道此事,并未多问尹书韫,而是严厉地看向尹云观,“云观,你这次行事,太过。”
尹云观道,“云观知错,自去领罚。”
尹家主看面色苍白的尹书韫,“你也算终于做了一件正常人做的事。”
尹家主母一边遣人把尹书韫扶到偏房看大夫,一边又劝尹世航,“从今日看来,那天子韵不过是失手,不是有心害奉违的,再加上圣心难测,子韵这孩子,还是别罚了。”
“你怎么这么向着她?”尹家主皱眉。
“好歹已入尹家,也算结个善缘,”尹家主母说,“河东村已经没了,你让她回去,她能回哪儿?”
尹家主闭眼沉默片刻,又睁眼,“她年岁也不小了,这惹事的性子得收收,你给她安排安排,让她嫁出去。”他说,“她这性子高门大户进去了是丢尹家的脸,给她寻个人品还行的小门小户,嫁过去,也好安歇。”
尹家主说话的声音很大,穿过帘子透向偏房,尹书韫听得一清二楚。
大夫很是慌张,毕竟他只是来瞧病的,没想到听到这么多高门秘辛,但尹书韫倒是非常乐观,不管怎么说,尹家她算是留下来了。
但过于沉默显然不是正常人的反应,于是尹书韫抬起胳膊,非常刻意地将桌上的茶盏“不小心摔落”在地。
“小姐,”大夫擦头上的汗,“小心伤口。”
当晚,尹书韫夜读之时,尹云观突然到她的窗外,莫名说了一句。“恭喜你,不久就能嫁人了。”
还没等尹书韫回一句“同喜”那人又转言,“尹家对你有弃仇,却对我也有养恩,你若是继续想要杀他们,我会让你的婚礼提前变丧礼。”
尹书韫温顺地笑,像是听不见尹云观在说什么,她的手盖在尹云观的手背上,“外面风大,云观弟弟的手背都凉了。”
尹云观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唐朝孟郊《登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