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夫人出身清流,其父韩景澄是闻名朝野的大儒,曾任正一品中书令。
自从女儿嫁入徐国公府,韩景澄便辞官归隐,如今只领着观文殿大学士的虚职,安心在家著书教人。
韩景澄学富五车,著作等身,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大雍文坛以他为首。
世人提起韩景澄,皆尊其为韩大家。
徐彧和其妹徐卓的名字就是韩大家取的。
韩大家性情刻板严肃,但对十分疼爱孙辈,对沈明妱这个外孙媳妇都和颜悦色。
要知道就连沈明妱的父皇都很少能看到韩大家的好脸色。
韩夫人性情疏朗开阔,前世和沈明妱相处的还算和睦。
但是为人母者,总是偏向自己生的,前世韩夫人就曾帮着遮掩徐彧和赵孟春佛寺私会一事。
徐彧举兵造反,徐家上下一夕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若说韩夫人不知道徐彧谋反,沈明妱怎么都不信。
沈明妱倒是有些好奇,韩夫人这一回是不是又要用上一世的理由来搪塞她?
夕岚几人已经听说沈明妱砍伤驸马一事,此时听到韩夫人和驸马登门请罪,皆敛声屏气,不敢吱声。
见沈明妱久久不语,几人互相看了看彼此,最后夕岚上前试探地问:“殿下,可要奴婢去把人打发了?就说殿下已经歇下了?”
夕岚猜测主子现在大概是不愿意见到驸马那个负心汉的!
夕岚开口后,沈明妱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在出身,过了半晌才道:“将人带去前厅吧。”
夕岚心中一凛,公主这是要和驸马一家划清界限,泾渭分明?
前厅可是接见外客的地方,什么是外客?
外人才叫外客。
公主和驸马成婚后就是一家人,接见自家人,即便是在寝殿里都不算失礼。
沈明妱接见谢家两位表哥时,也是安排在内院花厅里,而不是前厅。
安排在前厅,可以说是郑重其事,也可以说是生疏冷漠。
夕岚将话传给前院,自有前院的管家去安排接见事宜。
沈明妱则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品着木樨露,末了还颇为感慨地点评了一句:“口感涩了些,不及兰珏的手艺。”
夕岚传完话,刚回来就听见沈明妱说她调的花露不及旁人。
夕岚噘着嘴有些不服气,她调的花露果饮可是宫中一绝,说她刺绣庖厨算账不及人,她都服气,但说她调的饮子不如人,她是大大的不服。
沈明妱没想到夕岚回来的这么快,她刚刚有些馋兰珏的手艺,不由有感而发,却不想被夕岚听个正着,不免有些心虚。
“咳……”沈明妱放下空荡荡的茶盏,若无其事地来了一句:“夕岚的手艺又有精进,本宫要赏你。”
“月白,去将本宫的多宝匣子拿来,”沈明妱笑道:“让你夕岚姐姐挑一样喜欢的首饰!”
沈明妱一笑,原本一片肃静的殿内顿时多了几分活泼的气息,几个小姑娘也敢说起笑话。
月白手指夕岚,抿着嘴直乐:“倒不用夕岚姐姐亲自挑,奴婢瞧着公主那副金丝八宝璎珞项圈正合适夕岚姐姐。”
沈明妱早就不记得自己还有这副项圈,但她却想听月白说说,她的项圈何止上百副?为何偏偏这副项圈适合夕岚。
就连夕岚自己的都面带疑惑。
“奴婢瞧着夕岚姐姐的嘴噘的这么高!”月白咯咯笑个不停,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那副项圈极细,又轻巧,挂在夕岚姐姐嘴上刚刚好!”
月白的话一说完,殿内顿时笑作一团。
夕岚红着脸,追着月白要拧她的嘴:“你这个坏丫头!仗着公主宠爱,惯会打趣人!你看我这回饶不饶你!”
月白手忙脚乱地抵挡夕岚的攻势,口里连连求饶:“姐姐饶命!我错了!”
月白年纪最小,众人平日里多让着她,夕岚见她乖乖求饶,手上的力道不由弱了下来。
月白趁机挣开夕岚的手,一溜烟躲到沈明妱身后,对着夕岚吐舌头:“姐姐莫气,实在是其他项圈又大又重,姐姐的嘴噘得再高都挂不住啊!”
殿内的笑声更大了几分,夕岚又羞又恼,恨恨地一跺脚:“明个你再想喝我调的饮子可是不能了!”
月白立马求饶,可怜兮兮地围着夕岚连连作揖,“好姐姐好姐姐”喊个不停。
沈明妱忍俊不禁,大手一挥:“月白去将你说的项圈取来给你夕岚姐姐,说不定你夕岚姐姐就原谅你了!”
“唉!”月白圆圆脸笑得十分讨喜:“奴婢这就去取!”
“殿下!”夕岚得了赏赐,却更加羞恼:“您也帮着月白欺负奴婢!”
沈明妱奇道:“本宫赏你,你不谢恩就罢了,怎么还说本宫欺负你?”
“殿下又在逗夕岚!”
清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在殿外听了好一会才敢进来,她本以为沈明妱现在一定又伤心又难过。
新婚夫君在回门日撇下自己去私会青梅,即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也要伤心好一阵,更别说公主金枝玉叶,打小就没受过一丝委屈。
林相参她,她敢在太极殿撸袖子和林相吵架,气得林相差点当场升天。
皇帝捧在手心里金尊玉贵养大的公主,刚一下降臣子家中,就受了这天大的委屈和羞辱!
公主岂会不伤心难过?
清漪从徐家到公主府这一路上,打了无数腹稿,想着该如何说才能稍稍宽慰公主心里的悲郁。
却没想到她还没进门就听见殿内一片欢声笑语,清漪还当自己听错了,站在殿外听了一会,直到听见沈明妱含笑打趣夕岚,这才稍稍放下心。
清漪进殿后,先是屈膝向沈明妱行礼,沈明妱含笑颔首,示意她起身。
清漪起身后,月白正好捧着她说的那副项圈从内殿出来,见到清漪,月白喜笑颜开:“清漪姐姐你回来啦?你有没有听我的?一块点心都不能留给徐家?”
“咳咳咳——”
清漪拼命朝月白使眼色,奈何月白那张嘴实在太快,嘚嘚嘚的,根本来不及阻止。
殿内顿时一静,清漪下意识朝沈明妱看去,只见沈明妱一听见徐家的字眼,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了。
众人埋怨地看向月白,好不容易将公主哄高兴了,月白偏要提徐家,没见着她们自打公主回府后,提都没提徐家和驸马吗?
月白也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忐忑不安地看向沈明妱,刚要跪下请罪,却在沈明妱突然展颜微笑。
“月白说的不错,”沈明妱对着月白投去赞许的目光:“就该一块点心都不给他们留!”
月白眨眨眼,看看沈明妱,又看看清漪,见沈明妱确实是在夸奖她,傻乎乎地笑了。
“夕岚去给你清漪姐姐调盏木樨露。”沈明妱微笑道:“你清漪姐姐今日可是辛苦了。”
清漪勉强笑了笑,接过夕岚端上来的木樨露,食不知味地饮了一大口,放下茶盏后,她看着沈明朝欲言又止。
沈明妱知道她想说什么,先她一步开口道:“让他们在前厅候着就是。”
他们自然说的就是韩夫人和徐彧徐卓了。
清漪到嘴的话咽了回去,看来公主心里自有安排。
沈明妱让人取来笔墨纸砚,屏退所有人后,执笔书写,一盏茶后才停笔,等墨迹干了后叠好塞进衣袖里。
她打开门,清漪正带着夕岚守在殿外。
清漪手里拿着一件镂金丝如意云纹的锦缎披风,见到沈明妱出来后,忙上前给她披上。
“更深露重,公主当心着凉。”
明月高悬,月华如水,远处传来子时的更声。
“走吧。”
沈明妱抬脚时,裙摆逐风而扬,冷淡的月华落在她身上,恍若月下仙人缓步而行。
清漪紧跟在沈明妱身后,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公主这么好的人,驸马怎么能负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