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讨债鬼

沈明妱竭力克制住颤抖的手,放下牙箸,盛了一碗三脆鹌子羹奉给明德帝。

这品汤羹虽然不得明德帝喜欢,但也不算讨厌,是桌上少数几品能让明德帝下咽的菜肴之一。

明德帝美滋滋地接过闺女亲自递到手里的白玉汤匙,将一碗汤羹喝得干干净净,连碗底的几丝鹌鹑肉和鲜笋都仔细舀起吃净。

刚喝完一碗羹,沈明妱又夹了一箸间笋蒸鹅放在明德帝面前的九瓣莲花状的青柚温碗里。

明德帝喜笑颜开,闺女给他夹的菜,即便不是他钟爱的美食,进嘴后也格外香甜美味。

难得他的掌上明珠这般孝顺,明德帝极为受用,但又心疼女儿不能吃好,又不愿意辜负女儿的孝心,便给陈让使了个眼色。

陈让心领神会,上前抢走沈明妱手里的牙箸,含笑道:“老奴来就行,公主快些坐好,陪陛下好好用膳才是,这些膳食可都是陛下亲自吩咐御膳房准备的,公主可别辜负陛下的慈父之心。”

沈明妱心中又疼又酸又软,也不管什么宫规礼仪,挨着明德帝乖巧地坐下,明德帝和陈让两个人左一勺右一筷地给她夹菜,直把沈明妱撑得肚皮溜圆。

这么些菜自然不可能全都吃完,每道尝一口都撑得沈明妱险些直不起腰,撤下后的菜肴会分给太极殿的内侍宫人。

皇家用膳都是宫人执干净的牙箸夹起菜肴放在贵人面前的碗里,贵人们只会用私箸夹自己碗里的菜,绝不可能用私箸往桌子上的菜肴里伸。

因此虽然是贵人吃剩下的,但依然洁净的。

饭毕。

“父皇,您把白清远给我吧。”沈明妱一只手揉着肚子,另一手往明德帝面前一伸,掌心朝上,理直气壮地要人:“我知道白清远是暗卫头子,您把他给我吧。”

明德帝被她吓了一大跳:“你从哪里知道的?!”

陈让忙走到殿门口,确认没有人窥听才松了口气。

白清远的身份只有明德帝和陈让两个人知道,明德帝狐疑地看向沈明妱,这丫头是从哪里得知白清远的真实身份的?

沈明妱当然不能说是前世明德帝死前告诉她的,但她又不想骗自己的父皇,便抿着嘴不吱声,摆出一副“您就说给不给吧”的无理取闹模样。

明德帝无奈扶额,父女俩僵持一阵,最后还是明德帝先妥协,大概天底下的父母都是在儿女面前总是要先退一步的,即便是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也不会是例外。

“你不愿意说,父皇也不问了。”明德帝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可奈何,但他看向沈明妱的眼神却充满慈爱,“暗卫迟早要交到你手里,提前给你也行,只是你得告诉父皇,你要暗卫做何用?”

当然是杀人。

但沈明妱可不敢直说,她的父皇最是宽厚和善,别说杀人了,走在御花园里都恨不得提着脚走,生怕踩着虫蚁。

“儿臣瞧着那白清远长得俊俏,想讨来做面首,父皇您就说给不给嘛!”沈明妱明亮清澈的眼眸一闪一闪的,看着格外无辜单纯,她笑着时嘴角现出两颗小小的梨涡,看上去十分俏皮。

明德帝老脸一红,伸出手指在沈明朝额头上戳了一下,道:“哪有新婚才三日就收面首的公主?你也太放肆了些!”

沈明妱捂着额头一脸不乐意:“那也没有让公主独自回门的驸马啊!徐彧做得了初一,儿臣自然要回敬十五!”

“父皇~”沈明妱抱紧明德帝的胳膊左右摇晃,扭股儿糖似的厮闹,“儿臣就要白清远!就要嘛!”

“好好好!”明德帝最受不住沈明妱这一连串的撒娇厮缠,只能连声答应,“都依你都依你!都成婚了还这般小孩子心性!”

沈明妱自动忽略了明德帝后半句带着笑意的抱怨,达成目的的她一脸欢喜地撒开明德帝的手,乖巧地说了一句:“谢谢父皇!”

“只是……”明德帝有些犹疑,倒不是后悔答应女儿,而是思索他该如何将白清远合情合理地调给沈明妱,明德帝沉吟片刻后道:“白清远毕竟还在禁卫军中任职,突然将他拨给你使唤,只怕会引起侧目……”

“这有何难?”沈明妱早就想好了招,她自信满满地道:“儿臣有一法子,绝对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哦?”明德帝有些不相信,示意沈明妱继续说下去。

“按我朝旧例,儿臣身为嫡长公主,公主府里可以蓄养五百府兵。”沈明妱伸出五根雪白修长的手指,道:“父皇只需下令,从各处拨出五百人为儿臣府兵,再将白清远任命为儿臣府中的典军校尉就是。”

明德帝沉默不语,既没同意也没表示反对。

大雍确实曾经有过一位开府仪同三司的嫡长公主,是太祖爷的嫡长女庆阳公主。

庆阳公主虽为女流,却弓马娴熟精通兵法,太祖爷打天下时,庆阳公主始终伴随太祖爷左右,是太祖爷座下一员先锋猛将,数次救太祖爷于危难中。

大雍建国后,太祖爷连太子都没来得及立,便先封长女为庆阳公主,准庆阳公主开设自己的官府,可参政议政,享有和三公同等的待遇和礼仪规格。

更破格允许庆阳公主蓄养五百府兵护卫庆阳公主府。要知道,即便是东宫太子也最多只能蓄养六百府兵,庆阳公主的府兵规格仅比东宫少一百人而已。

然而纵观大雍建国至今,有且只有一个庆阳公主获此殊荣,此后的雍国公主,无论多受宠爱,立下多大的功劳,都不曾被允许蓄养府兵。

盖因庆阳公主在太祖爷殡天之际,率府兵造反逼宫,还差点就成功了!要不是庆阳公主的驸马临阵反水,说不得大雍朝第二任皇帝就是一位女帝。

饶是明德帝极为疼爱沈明妱这个唯一的女儿,可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庆阳公主的旧例封赏沈明妱,明德帝还是会游移不定,难以下定决心。

然而他的犹疑对沈明妱而言已经是最乐观的结果,至少父皇没有一口否决她的提议,犹疑就说明父皇已经在准与不准间左右摇摆。

“父皇!”沈明妱决心添一把火,她露出不满的表情,娇声娇气地抱怨道:“徐家都有府兵!徐彧轻慢于儿臣,儿臣定是要找徐彧好好闹一场的!他有府兵儿臣却没有,儿臣岂非要吃亏?”

徐国公既是公爵又是兵马大元帅,按例,徐家有二百府兵,只不过这二百府兵的兵籍隶属禁军,严格来说算是禁军借调给徐家的,徐家虽然可以调动这二百府兵,但明德帝可以随时调回这二百府兵。

明面上是这样的。

沈明妱当然不仅是为了要压徐彧一头才要府兵,但她必须要让父皇这样以为才行。

“他敢!”明德帝下意识地护短:“朕砍了他脑袋!”

“那父皇是同意了!”沈明妱立刻顺杆往上爬,用一锤定音的语气道:“儿臣也不多要,就和庆阳姑祖一样,要五百府兵就行。”

“不行!”

明德帝一口否决,沈明妱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一股苦涩从心底泛上胸腔。

父皇果然还是……

“最多给你二百府兵!”明德帝语气坚决:“二百府兵的规格父皇还能替你在林相跟前顶一顶,再多父皇也顶不住啊!”

提起林相,沈明妱心中瞬间腾起一股无名之火,前世就是林相率人逼她卖国投降,好成全他们在新朝的荣华富贵!

早晚弄死这个老匹夫!

不过自己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不仅摔碎了徐彧想名正言顺改朝换代的美梦,还摔烂了林相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史书上的清名,沈明妱深觉自己没有白死。

至少在那一世,徐彧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即便他登基为帝,也永远抹不去得位不正的污点。

至于林相等人,来日青史留名,留的也只会是贰臣的骂名。

“儿臣才不怕林相!”沈明妱怒道:“至少四百,不能再少了!”

“三百!”明德帝也怒了:“你不就是怕徐彧仗着府兵欺负你吗?三百也足够对付徐家的二百府兵了,你又不是要和徐家打仗!”

“算了,三百就三百吧,总比没有要好。”沈明妱噘着红润的嘴,不情不愿地点头,其实心里都乐开花了,从此以后,她就是大雍朝第二个拥有府兵的公主。

别小看这三百府兵,只要沈明妱养得起,完全可以打造出三百重甲骑兵,重甲骑兵和步兵可不能同日而语,当年庆阳公主就是靠着五百重甲骑兵击溃三千禁卫军,一路攻到太极殿。

沈明妱不准备造反,不过她得预防着旁人造反,来抢她沈家的皇位。

三百府兵就是开始,以后逢年过节再找父皇多讨要些府兵,一次两次或许不会被父皇同意,多要几次总能多要来几个府兵吧?

凭什么东宫太子能有六百府兵,她就只能有三百府兵?

明德帝见她还一脸不知足的模样,都被气乐了,怪不得他的父皇高祖爷动不动就骂他是个讨债鬼,他当年还不服气,现在自己养了女儿才知道,甭管儿子还是女儿,都是上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来讨债了!

“父皇,您再给儿臣点银子吧?”沈明妱再次手心朝上,理直气壮地讨债。

“?”明德帝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现毛病了,他不可思议地道:“你出嫁带走你老子大半个内库!还要什么钱?!你现在比你老子都有钱!”

沈明妱据理力争:“哪里有钱了?我陪嫁里的大多都是田产铺面和各种摆件,要不就是各色布料首饰。真金白银才占多少?我现在要养三百府兵,总不能将陪嫁都典当了吧?我可丢不起这人!”

明德帝无语凝噎,他竟然被沈明妱的无赖话给说服了。

“陈让!”明德帝没好气地使唤陈让:“还不快去拿钱,把这小讨债鬼给朕打发了,再赖在朕这里,朕家底都要被掏空了!”

明德帝嘴上阴阳怪气,实则有求必应,沈明妱要兵给兵,要钱给钱。

陈让笑眯眯地请示道:“奴才该拿多少给小殿下?”

“有多少拿多少!”明德帝道:“省的这小讨债鬼跑去皇后那哭闹,说朕给她的压箱底银子少了!”

沈明妱抿着嘴直乐,被骂讨债鬼也不闹。

陈让也不含糊,带着两个内侍抬着一口硕大的紫檀木箱子,从箱子落地的重量来看,这箱子可不是一般的沉。

“还不走?”明德帝佯装怒意,实则眼底全是笑意,“难不成还要朕留你用晚膳不成?”

“谢谢父皇!”

沈明妱招呼清漪带人抬着箱子就走,跑得飞快,头都不带回一下。

明德帝又被气笑了,这小没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