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登上城墙顶的沈明妱朝下看一眼,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京城的城墙足有三丈高,站在上面往下看,只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

她试图爬上外侧宇墙往下凹的垛口,只是她第一次登上城墙,不知道用来抵御外敌的宇墙原来需要修建的这么高,她不得不将手里的龙纹木盒先放上去,然后自己再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衣裙无可避免地染上灰尘,她又穿着一身雪白的孝服,衣裙上的污渍愈发明显,实在不雅,她不由深深懊悔,早知道这墙这么难爬,她就提前让人在宇墙下放只脚凳。

沈明妱下意识伸手去掸衣袖上的灰尘,可白衣是最容易招惹腌臜之物,努力一番仍旧无济于事。

她深吸一口气,将放在一旁的龙纹木盒打开,里面赫然是莹润光辉的传国玉玺,她随意掂了两下玉玺的重量,有些坠手,她高高举起玉玺,得之可得天下的国之重器,也不过就这点分量罢了。

可就这点她一只手就能托起的重量,竟能引得古往今来无数英雄豪杰为之死战不休。

她抬眼,今日天公不作美,明明从宫里出发时还是万里无云,此时却黑云压城,狂风呼啸,风雨欲来。不远处旌旗招展,每面军旗上都写着一个大大的“徐”,沈明昭目之所及,皆是严阵以待的叛军,只等主君一声令下就攻入城门。

沈明妱眺望远方,万里河山如诗如画,这本是她父皇的江山,当年大雍太祖不过一草莽白身,因为不忿前朝暴虐,率众揭竿而起,自此开疆拓土、筚路蓝缕十三载,终成帝业。

可一朝江山倾覆,徐彧大盗窃国,竟然只用月余就颠覆了沈雍王朝,只差一枚代表着受命于天的传国玉玺,徐彧就能彻底改朝换代,名正言顺地取大雍而代之。

城下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骏马嘶鸣声,沈明妱循声看去,徐彧身骑白马,手抖缰绳,骏马飞驰,直到距离城墙约二十丈的距离才停下。

沈明妱低头,徐彧抬头,一如二人初见时的场景,她于酒肆二楼临窗而立,徐彧一抬眼,两人隔窗相视,自此开始了一段孽缘,还是沈明妱自己苦苦强求来的孽缘。

又有一道马蹄声响起,赵孟春一席红衣潇飒,骑行至徐彧身旁,她一抬头,露出一张眉目如画的精致面容,沈明妱微微挑眉,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徐彧这位小青梅的长相,当真是洗净铅妆而真色自生香,全无京中贵女的脂粉柔弱之风。她看向沈明妱的眼神充满了快意,好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沈明妱跪地求饶的丑态。

“妱妱!”徐彧眉心微皱,顾盼之间,威势极重,“下来!”

沈明妱冷笑,下去做什么?跪在你们这些叛臣贼子面前摇尾乞怜?还是看着你用我沈家的江山去弥补你的小青梅当年被迫出家修行的委屈?

沈明妱的眼神忽然变得狠绝,我国破家亡,你美人在侧,还想踩着我沈雍皇室的脸,名正言顺地称帝?

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沈明妱将国玺狠狠砸向坚硬的城墙,指着徐彧怒骂道:“尔等乱臣贼子皆是不忠不义之辈,也敢妄想受命于天承吾大雍国玺?吾乃天子嫡脉,宁死不降!”

然后没有一丝犹豫,径直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像只被折断翅膀的鸾鸟,义无反顾地奔向死亡。

沈明妱眼神发生变化时,徐彧就察觉到不对劲,他从未在看见沈明妱眼中出现如此绝望狠戾的神情,就好像是被逼到绝路看不见生路,干脆玉石俱焚。

可他明明给沈明妱留下了生路啊!妱妱会是她的皇后,千秋万代,共享香火,他们的孩子会留着沈家和徐彧的血脉,会是唯一的储君!

徐彧目眦欲裂,策马狂奔,想要在沈明妱落地前接住她,全然不顾沈明妱下落的冲势可能会让他也陷入危险中。

“妱妱!!”

沈明妱跳下的动作太快,快到即便徐彧在她的身体往下倾倒时就狠狠抽向胯-下的战马,战马剧痛之下爆发出最快的速度向前狂奔。

仍旧慢了一步。

徐彧张开双手想去接下坠的沈明妱,明明指尖已经触碰到衣角,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明妱在他眼前轰然落地。

徐彧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战马践踏到妱妱的身体,妱妱最怕疼了。

剧痛中的战马岂是轻易能制服的?眼看战马的前蹄即将踏上沈明妱的身体,徐彧的双手死死勒紧缰绳,迫使战马仰头向上跃起,战马前蹄腾空而起,徐彧把手中的缰绳恶狠狠地往身侧一拽,生生改变了战马前行的方向,马蹄几乎贴着沈明妱的身体踏过。只是缰绳已经勒进徐彧掌心的血肉中,汩汩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缰绳。

疼……沈明妱没想到会这么疼……

双脚离开城墙的瞬间,沈明妱的心底突了一下,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心里还是瞬间弥漫出不踏实的慌乱,紧接着就听见“砰”一声巨响,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头骨砸在地上。

其实这时候还感觉不到疼,只觉得眼前一黑,头晕乎乎的,不太真实。

紧接着,彻骨的疼痛忽然袭来,彷佛身体和魂魄瞬间被撕裂,沈明妱想要呼痛,一张嘴,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里涌出。

好在剧痛并没有持续多久,沈明妱感觉身体轻飘飘的,眼皮也越来越沉重,她竭力睁大眼睛,在一片血色中似乎看到徐彧从马背滚下,跪在扬起的尘土里,狼狈极了。

怎么可能呢?自己一定是摔坏了脑子,看到自己死了,徐彧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如此失态?

她缓缓闭上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竭力喊出一句:“父皇……母后……妱妱来了……”

然而她用尽全身力气喊出的最后一句话,实际上细弱蚊蝇,无人听得见。

意识消失之前,她想的是,自己终于可以和父皇母后团聚了,有父皇和母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她了。

她没有看到,戎马数年有北境战神美誉的徐彧,摔下马后竟然没能起身,就这么一路跪爬着往前挣扎到沈明妱身旁,他爬过的地方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迹。

……………………

“公主……公主……”

沈明妱觉得身体摇摇晃晃,头也昏昏沉沉,有一道飘忽不定的声音在她耳边呼唤着她。

是谁在唤她?

意识渐渐回笼,耳边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清晰,声音好熟悉……

沈明妱缓缓地睁开双眼,有些恍惚地看着车顶镶嵌着白玉和珍珠的凤凰雕像,怪不得摇摇晃晃的,原来自己坐在鸾车上。

阎王爷还挺客气,居然用她生前的公主鸾车接她去地府。

“殿下你终于醒了,我们到了!”

沈明妱猛地睁大双眼,满脸惊惶地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容:“清漪?!”

清漪是自小贴身侍奉她的宫女,沈明妱和徐彧婚后第二年,清漪嫁给了新科进士,后来又随夫君外放,沈明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沈明妱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熟悉的脸:“难道你也死了?!”

“呸呸呸!”清漪一脸嗔怪,扶着她坐好:“殿下可是睡糊涂了!大喜的日子也没个忌讳!”

大喜?沈明妱慢慢地低头,头上华美的红宝石珠冠微微摇晃,宝石互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头好重……脖子也好沉……

沈明妱看着身上繁复华丽的蜀锦裙,是沈明妱曾经最喜欢的红色,鲜艳夺目,张扬华丽。

为什么是曾经喜欢呢?因为徐彧不喜她打扮得太过华丽,每每她穿戴珠玉锦绣,徐彧总是皱起眉头,面露不喜。沈明妱为讨徐彧欢心,衣着也渐渐素雅起来。

上次穿戴如此华丽鲜艳的衣裳是什么时候?

沈明妱的眼圈忽然有些发热,浑身剧烈颤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清漪。

“殿下怎么哭了?”清漪有些慌张,口里不迭斥骂:“殿下定是委屈了!”

清漪边骂边掉眼泪:“便是民间的寻常夫妻,也没有让新嫁娘独自回门的!驸马竟然如此怠慢殿下!等会见到陛下,您一定要让陛下好好教训驸马一顿,给您出出气!”

沈明妱身形一怔,一时忘记了哭。

陛下?父皇!

沈明妱一把抓住清漪的手腕,急切地问:“父皇还在?”

清漪被沈明妱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公主您怎么了?陛下当然还在,今日是您回门的日子,陛下一早就在太极殿等着您了!”

“父皇还在……哈哈……父皇还在!”沈明妱疯魔似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

清漪吓坏了,以为她中邪了,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声音也带着哭腔:“殿下您到底怎么了?您别吓我……”

沈明妱哪里顾得上她,她越过清漪,一把推开车厢门,不等内侍将脚凳放在鸾车旁,径直从车上跳下去。

“公主!”

“哎哟小殿下您可算到了……”早就在太极殿前等候多时的陈让迎了上来,话还没说完,沈明妱已经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唉!”陈让顿了一下,急忙回头,拔腿朝沈明妱追去:“小殿下您慢些跑!哎哟跑这么急!摔着了可怎么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