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兰珏撇撇嘴:“还能有什么急事?不就是因为徐彧那狗东西送来的信,林相那老东西恨不得现在就把您送到城门口给叛军献上国玺,好保住他们的荣华富贵!”

沈明妱嘴唇抿了抿,苍白的唇没有一丝血色。

自从徐彧造反的消息传来后,兰珏每每提到徐彧都会后面加上狗东西三个字,对他可谓深恶痛绝,徐彧提出让沈明妱代表沈雍皇室禅位于他那天,兰珏痛骂徐彧整整一夜,嗓子都骂哑了。

兰珏又开始骂骂咧咧,骂完徐彧骂林相,沈明妱听着头疼,忙让兰珏伺候她洗漱更衣。

兰珏正骂得起劲,被沈明妱打断时还意犹未尽,她看沈明妱神色恹恹还挣扎着要起身,忙将她按在榻上:“殿下这些时日都没有好好休息,不如再睡一会吧。”

兰珏手劲奇大,沈明妱一时挣扎不开,干脆不挣扎了,她冷眼看着脸上渐渐显露出心虚的兰珏,用不容质疑的语气质问道:“林相究竟为何而来?”

沈明妱生来就处于高位,虽然平时在兰珏面前有说有闹,很是平易近人,但真严肃起来还是十分唬人的。

兰珏眼神飘忽闪躲,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几分,气虚地道:“都说了是因为徐彧那狗东西……”

沈明妱挥开她的手坐起来,眼神越发锋利。

兰珏心虚气短,还没撑过三息就全招了。

“林相说要与公主商讨恭送大行皇帝葬入照陵与明圣皇后合葬一事,另外还有……”

沈明妱目光灼灼,紧盯着兰珏,兰珏的声音小到几不可闻:“还有为大行皇帝上谥号一事,林相和百官议谥,初定“怀”为大行皇帝谥号。”

“放肆!”

沈明妱怒火中烧,“失位而死曰怀!闵伤无后曰怀!本宫还没死呢,他们焉敢以‘怀’字为父皇上谥?”

“殿下息怒!”

殿内哗啦啦跪倒一大片侍女,兰珏从未见过沈明妱如此疾言厉色,登时吓得面白如纸,腿一软差点跪下。

饶是被吓得不轻,兰珏第一反应还是苦劝沈明妱息怒:“陈总管已经去骂……斥责林相,殿下才服过药,不可动怒伤身啊!”

沈明妱一把钳住她的胳膊,面沉如水,一字一句地道:“伺候本宫洗漱更衣。”

兰珏被吓得腿软手抖,哪里还敢说其他的,只连连应是。

不多时,沈明妱已经洗漱穿戴一新,兰珏一边替她整理衣襟,一边偷觑她的脸色,沈明妱面如金纸,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兰珏整理到衣袖,指尖无意中碰到沈明妱的肌肤,登时一激灵,指下的肌肤冰冷苍白,不是活人该有的体温。

兰珏的双手微微颤抖,想劝沈明妱好好休息,莫要再去和林相起口舌交锋,那林相屹立三朝,论起打嘴仗他输过谁?沈明妱这一去,肯定又要动怒,她的殿下本就悲郁难平,再动肝火,只怕会伤及根本,就算和林相辩赢了也会元气大伤。

群臣议定的谥号,公主如何能与群臣抗衡?

兰珏一肚子的说辞不知如何开口,沈明妱先开口了,“兰珏,你知道林相为何此时来找我商议父皇葬入照陵和为父皇上谥号吗?”

兰珏觉得沈明妱问得奇怪:“殿下是大行皇帝的唯一血脉,大行皇帝的身后事与殿下商议不是理所应当吗?”

“公主算什么血脉?在宗法礼制上,只有皇子才算得上血脉传承。”沈明妱嗤笑一声:“闵伤无后……父皇膝下只有我这么一个不能传嗣宗庙的公主,说是无后也没错。”

兰珏整理腰带的手顿住了,她抬头看去,只觉得沈明妱的面上愤怒之余还有几分难堪和不甘心。

“父皇能否与母后合葬照陵,是用中谥‘怀’字为父皇上谥还是其他谥号,与其说林相是来找我商议的,不如说是来与我做交易。”沈明妱神色冰冷:“毕竟徐彧已经放出话了,他只认我这个公主代天子禅位。”

兰珏还有些稀里糊涂,“殿下的意思是,林相要用大行皇帝和明圣皇后合葬安陵,还有为大行皇帝上谥这两件事,交换殿下同意将皇位禅位给徐彧那狗东西?可林相图什么?皇位现在姓沈,就算禅位了也姓徐,和林相有什么相干的?”

沈明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着她,眼神有些深不可测:“兰珏,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和我们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殿……殿下……”兰珏声音微微发抖。

“别怕。”

沈明妱勾起她白腻的下巴微微抬起,凤眉微挑:“我只知道你是我的贴身女官兰珏,这就够了。”

兰珏只想给沈明妱跪下,她刚刚差点以为沈明妱要把自己拖出去当成妖孽烧死!

察觉到沈明妱只是单纯地想吓唬自己,兰珏不免生出几分恼怒,但看着沈明妱吓到自己后颇有些得意地弯起嘴角,想到沈明妱自从大行皇帝崩逝后几乎没有开颜过,兰珏只能委委屈屈地偏过头,连整理一半的腰带也撇开手不管了。

一旁的宫女听得似懂非懂,只看出兰珏和公主殿下闹起别扭,竟是手一甩不管了,公主殿下竟也不怪罪,还笑着作揖赔罪,不由在心里感慨殿下果然极为宠幸兰珏女官,宫女极有眼色地上前继续整理衣裳。

兰珏颇为无奈,这位公主殿下,什么都好,就是性情顽劣了些,尤其爱捉弄身边亲近的人。

她有时恼极,可一见到公主的脸就什么气都消了,她都长成这般美貌模样,退一万步说,被捉弄的我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沈明妱把人惹恼了,更觉得开怀,脸上笑意都多了几分,这才解答兰珏的疑问:“林相,还有其他文武百官,他们想名正言顺地在新朝继续为官做宰,就得让徐彧的皇位合乎礼法。禅位还是谋反,大家心里都有数,但面子情还得要。”

兰珏还是似懂非懂,她实在是不擅长这种事,权谋政治于她而言不亚于天方夜谭,无非是一个皇族取代另一个皇族,于百姓而言,谁坐皇位不是坐?只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不受战乱流离之苦,那就是好皇帝。

王朝更迭本属平常,但亡国公主的下场多不太好,即便眼下徐彧立下血誓,承诺立沈明妱为皇后,等徐彧收拢前朝势力坐稳皇位后,沈明妱这个前朝公主便没有了利用价值,新的徐氏皇族和新朝势力,怎么会允许新朝的皇后是前朝皇室余孽?更不会允许未来储君身上流着前朝皇族的血脉。

鸟尽弓藏的道理兰珏还是知道的,沈明妱也知道。

林相浸淫官场近四十年,自然也清楚的很。

可恨林相竟以大行皇帝身后事做筹码要挟公主!

沈明妱装扮齐整,甚至在煞白的唇上抹了一点淡淡的胭脂,让她看起来没有那么虚弱憔悴。临出门时兰珏却拉着她,非要她喝碗热热的白粥才肯放人。

兰珏端着食盘拦在沈明妱面前,表情倔强,一副沈明妱不吃她就不让走的模样。

沈明妱无奈地莞尔,兰珏在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上总是格外的倔强,尤其是在吃饭这方面更是不容拒绝。

食盘里一海碗白粥并三碟精致的小菜,沈明妱坐在桌前,兰珏挽起衣袖盛了一盏白米粥放在她面前。

白米粥熬得浓稠,稍稍放置一会表面就凝结着厚厚一层米油,看上去只是一盏普普通通的白米粥,但用勺子轻轻掰开厚实的米油,诱人的鲜香扑鼻而来。

沈明妱抬眼看向兰珏,兰珏一脸殷勤:“这是我新种出来的米,粥底是吊了一天的素高汤,殿下您尝尝比御贡的胭脂米熬出来的粥如何?”

兰珏出身侯府,却不爱吟诗作赋,也不爱挑花绣朵,一个娇滴滴的侯府千金,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偏偏只喜好农桑,沈明妱干脆在公主府里给她划了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和水田,她日常除了在沈明妱跟前侍奉就是在农田里忙活,沈明妱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只是总听她嚷着要种出能亩产千斤的水稻,让全天下人都能吃饱饭。

对此等豪言壮志沈明妱都是一笑了之,要知道有鱼米之乡之称的两湖地区,丰年也不过亩产五百斤不到。

亩产千斤?做梦倒还比较快。

沈明妱抿了一口白粥,口感比御前胭脂米还要细腻,米香也浓郁,只是和御前胭脂米比香气还有些不足,但看见兰珏满怀期待的眼神,沈明妱还是十分给面子地点评了一句——

“不错。”

兰珏欣喜不已,语气颇为得意:“那御前胭脂米亩产不过百斤,我这白粳米亩产却有三百斤!产量足足是胭脂米的三倍!可惜到目前为止杂交米的研究还没多大的突破,主要是样本太少了,若有一日我能出去自己寻找——”

说到此处兰珏忽然掩了话头,偷偷觑沈明妱一眼,见她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忙表衷心道:“不过在我心里,还是殿下最重要,我自然是要长长久久陪着殿下,殿下尝尝我腌的小菜。”

说着兰珏夹了一筷子小菜放入沈明妱面前的白玉碟里,话题转得十分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