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楼阁雕梁画栋,外表富丽堂皇,内里布置曲折蜿蜒的人工水渠,怪石林立,翠竹繁茂,不像是艳俗之地,反倒淡雅怡人。
赵瑾瑜寻一处依着假山的凉亭,令人四周布下红帐。
有怀抱各种乐器的伶人鱼贯而入,最前面那位长袍逶迤,分有四名小侍服侍,墨玉般的青丝只用一根翠绿的玉簪绾起,面容清俊,眉心一颗红痣,多了几分勾人的遐想。
“瞧瞧,以前躲在柱子后哭鼻子的小子,如今也成了名动京城的魁首昭月了?”
赵瑾瑜没点乐人,此人不请自来,只觉得他眼熟,一手撑着头,皱着眉苦思冥想,这才想起从前在哪见过他。
正是前魁首身边的小侍。
“王女还记得奴。”昭月微微一笑,“还没谢过王女当日的恩情,若不是王女替奴赔偿了打碎的琉璃盏,怕是赔了奴的贱命也无济于事。”
赵瑾瑜不过是可惜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因为死物而失去颜色,顺手救了一把,并不当功。
“听说王女来此地,我特来祝曲一首。”昭月盈盈拜下。
赵瑾瑜饶有兴趣地撑着下巴,随手指向屏风后的草编蒲团:“就坐那吧。”
昭月哑然,起身的姿势略有些僵硬,幸好有身后的小侍扶着,才没跌倒,损了魁首的风范。
他依言坐在了屏风后,轻拢慢挑,琴音如同潺潺流水,四溢开来。
亭子正中有壶清茶徐徐冒着轻烟,底下的火星忽明忽暗地闪烁,不时有侍人为二人添茶,一派清幽闲适的静谧。
郑玉澄几日来精神紧绷,此刻也觉得放松了不少。
她抿了口清茶,道:“王女不是带我来喝花酒,怎地如此养生?”
莫非真的在宁王的调教下改性了?
赵瑾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这不是要先将你安顿好,我知道玉澄你不喜欢那些莺莺燕燕,自然也不会污了你的眼睛。”
郑玉澄鼻子出气,发出轻哼:“我既然带着弟弟同你相看,就要替他看好你,今个就坐这,哪儿也不要去了。”
赵瑾瑜知她手无缚鸡之力,不以为然,只乖乖点头。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浩浩荡荡一群人绕过门庭直往亭子的方向来了。
“我说是哪个,原来是小王女抢走了昭月。”
来人珠光宝气,衣着色彩极艳,明晃晃的金黄坠子差点闪瞎赵瑾瑜的眼睛。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浮夸。
“铮!”屏风后的琴声突然尖利刺耳,接着便没了声响。
赵瑾瑜用余光瞥去,屏风后的身影似乎低垂着脑袋,抱着受伤的手,呼吸都强忍着轻了不少。
那人心急想要强闯,被赵瑾瑜喝止:“王宝珠,你一个白身,见了本王女为何不见礼?”
王宝珠乃户部尚书之女,京城有名的纨绔,同赵瑾瑜一般,亦欢喜这烟柳之地。
可外界对二人的评价并不相同,赵瑾瑜是风流洒脱,而她则是无耻下流。
不过王宝珠总觉得二人应是知己好友,同赵瑾瑜很是自来熟。
现下她当着一众人失了颜面,铁青着脸,作揖不是,强闯又不敢。
“王娘子怎地将我的话当真了,来来来,快请坐。”
赵瑾瑜爽朗一笑,扯过一个蒲团扔给了王宝珠。
凝结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众纨绔纷纷笑嘻嘻落座。
王宝珠还真以为赵瑾瑜是在给她面子,脸色缓和了不少。
“宁王女,这昭月是我早早就定下的,我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冒然寻来,还是您大人有大量。”
赵瑾瑜故作吃惊:“这可如何是好?那昭月伤了手,暂时弹不来琴了,这不是害的王娘子白费了银钱?”
听闻,王宝珠露出淫、邪的神色,舔唇道:“这小倌又不是只能弹琴,还有别的用处。”
“你啊,你啊。”赵瑾瑜微微摇头,“这昭月好歹还是个清倌,你这强逼有什么滋味,这就好比山猪吃细糠。”
王宝珠没听出赵瑾瑜在骂她蠢如猪,只以为这位情场高手在指点自己,抓耳挠腮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谁成想这人话说了一半,便闭口不言,身后的侍从适时斟茶,她又与身旁的郑玉澄品鉴起了茶。
王宝珠咬嘴唇,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她招来平日的跟班,低声耳语。
不多时,一群莺莺燕燕便入了这亭子,每人都安排了一个,就连一旁黑着脸的郑玉澄都没落下。
“赵瑾瑜,你过分了。”郑玉澄竭力避开小倌凑上来软若无骨的身子,咬牙低声警告。
赵瑾瑜无辜摊手:“这也不是我叫的人啊,你若是不喜欢,给我就是。”
说罢,那小倌幽怨地瞥了郑玉澄一眼,便乖乖地跪在赵瑾瑜的脚下。
赵瑾瑜一边享受着捏腿服务,一边长嘴接过剥好皮的果子。
“宁王女,这下总能告诉我了吧?”王宝珠凑近讨好地问。
赵瑾瑜瞥向屏风,故作不明所以,道:“那昭月公子好像不在那处了。”
“什么!”王宝珠像是炸了锅的炮仗,“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赵瑾瑜扯她的袖子,安抚道:“稍安勿躁,你瞧瞧,吓着这小男子了,捏着我的腿都不爽利了。”
“左右不过是个小倌,这里那么多姐妹,你急着去找他做什么,一个男人还能比姐妹更重要?”
“怎么?花的钱多了,舍不得?”
王宝珠之类的纨绔,最讲究义气、豪气,戳中了她的心事,她也只能涨着猪肝色的脸,硬是忍耐下。
郑玉澄知晓好友的用意,替那公子作掩护,吸引王宝珠的注意,还能装作视而不见。
可赵瑾瑜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在相看正夫的关头,还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郑玉澄心中憋闷,果真这女人喝上了花酒,礼义廉耻都抛在脑后。
她还想着这家伙在宁王的敲打下会收敛些,如今看来,任由玉霖放纵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吱嘎——”枯枝的脆响逃不过在场护卫的耳朵。
“谁在那里。”
“嗖——”又是一记石子的破空声。
红裘男子狼狈地从假山石上跌落下来,随后呼啦啦冒出几名侍卫,纷纷上前搀扶。
“没用的东西,还不快点把偷袭的人逮住?”
还有人?赵瑾瑜听到一记错乱的呼吸,是那处,她目如鹰隼,手中的茶杯直射而去。
那人轻松拦下,赵瑾瑜还想出手,却见蝉衣从树后钻出,手中握着那白瓷茶杯。
蝉衣不是负责护送相府公子去了?
赵瑾瑜瞳孔一缩,接着余光瞥向郑玉澄。
果然,她面色阴沉,目光如同狂风急雨般不停扫视那棵二人合抱的古树。
赵瑾瑜吸了口气,微微一笑:“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侍从在暗处护着我了。”
“那处分明还有人。”一道重重的冷哼响起。
赵瑾瑜不耐烦扭头,是谁硬要拆她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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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凤翊星不惜以帝卿身份威逼管事泄露王女的所在地,再匆匆赶到时。
亭子里已经坐满了显贵之女,他若冒然出现,败坏名声事小,传到朝野事大,更何况某些有心人惯会推波助澜。
凤帝在病中,救治结果尚不能确定,现身青楼的他就成了不忠不义、寡廉鲜耻的代名词。
为此,他只能隔着红帐,眼睁睁看着负心人左拥右抱,解救美男略施小计,自此又是一颗芳心遗落。
他以为自己成了帝卿,就能掌握一切,就能向过去抛弃自己的人报复,可凤帝说得对。
赵家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抗衡的。
现在的他只能像个阴沟里的老鼠,躲在阴暗潮湿的角落。
恨的面目狰狞,却只能咽下满腹的苦涩。
凤翊星自虐般地握断保养细致的长甲,腥红的血顺着手掌的纹路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地上,在他的心间烧出深不见底的血洞。
就当他以为自己已经疼到麻木的时候,更深的绝望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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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赵瑾瑜怔忪,眼前的男人灰头土脸的,乌发上不知道从哪蹭上了枯黄的叶子,蓬松的狐裘也沾上了假山的露珠,混着地上的烂泥,一缕一缕结成了块。
只神情还在强装倨傲,他昂着下巴,分明眼眶红了一圈,像是个时刻准备战斗的小公鸡。
赵瑾瑜的视线下移,那人的手掌不停地滴着血珠。
“那,那不是帝卿吗?小小男子不守夫道,也学起女人喝花酒,逛青楼了?”
“他豢养面首,人尽皆知,还有那等骇人的传闻,如今有什么名声可言。”
“此等男子就算是求我娶他,我也怕脏了我家的门楣。”
诋毁声不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声量是小,可内容乌糟不堪入耳。
对耳聪目明的赵瑾瑜来说,声声入耳。
“够了。”赵瑾瑜忍不住怒喝,惯常以笑容伪装的云淡风轻也露出了破绽。
郑玉澄遥望古树,微微眯起双眼,玉霖,你当真要睁大眼看看,看看这女人真正在乎一个人的模样。
她对你才是真的无心。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赵瑾瑜身上,她不禁扶额苦笑:“帝卿,那真的只有蝉衣一人,她不过是以为有歹人,才会无意伤到帝卿,还望帝卿高抬贵手。”
凤翊星起初还以为她在维护自己,可她说出的话净是在为树后之人开脱,何人如此见不得人?
他攒紧了手,难不成是个男子?
是了,只有清白人家的男子才需要在这青楼遮遮掩掩。
“分明是那树后的人踩断了树枝,才祸水东引,用石头打下我,赵瑾瑜,你知道的吧?”他眸中含着最后的倔强,尖利地拔高声音,寸步不让,死也要分个黑白对错。
赵瑾瑜狼狈地别过脸去,不答。
“你们是死了吗?还不快给本殿下捉人?”凤翊星得不到回应,便知了她的意思,妒火中烧,活活要把他烧死。
侍卫左右相看,踌躇上前。
“锃”,一柄玉扇擦着领头侍卫的脸,钉入山石半寸,几缕发丝飘然断落。
“我看今天谁敢踏出一步!”
赵瑾瑜冷然横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