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瑾瑜眼皮渐渐重了,手中的话本盖在脸上,遮住了蜡烛的光线。
嗅着淡淡的墨香,她的思绪越飘越远,恍惚听到了另一段悠扬的乐章。
会是谁在弹琴呢?
清竹听不见榻上女子翻页的轻响,心中的好奇更加按捺不住。
躲在屏风后,小声呼喊:“客官?”
没人回应。
他才大着胆子,小心地提着衣袍走了出来。
女子的面庞被书本盖住,他不免有些失望。
移开屏风,他才发现女子身量很高,平日能容下他的卧榻此刻显得有些狭小,锦绣衣袍,华美的狐裘,撑着一侧额头的手骨节分明,素白如玉。
他好似被蛊惑了般,红着脸上前,双臂趴伏在卧榻上,仰着头仔细打量女子露出的半截无暇的面容。
渐渐地,他便觉得不够了,女子面上的书成了极碍眼的东西。
他轻咬红唇,有些苦恼,可抵不过心中的好奇,伸出了手。
还未碰到书,就被一双修长,掌心带有薄茧的手钳住了,他重心不稳,跌坐在榻上。
“怎么停下了?”
随着女子坐起,面上的话本滑落在榻,露出那张谪仙面容,黑色的锦袍松散开来,一侧滑落至腰间,比妖精更魅惑,更易勾动男子的心。
清竹痴痴地望着。
直到赵瑾瑜不悦地蹙紧眉头,他才回过神来。
手骨的刺痛清晰地传入大脑,“痛”,他倒吸一口冷气,抽噎了几下。
“哼。”赵瑾瑜甩开他的手。
清竹因着惯性摔在了地上,疼得抽泣。
赵瑾瑜没怜香惜玉的工夫。
“阁下在窗口偷窥了许久,还不现身,需要我请吗?”
女子锐利的目光像是一把剑直直地刺向凤翊星。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心里涌上一股委屈和淡淡的无措。
赵瑾瑜见对方不应话,又死守在窗口不愿走,疑窦顿生。
她缓缓走向窗子,腰间用来附庸风雅的扇子急射而出,推开了半扇窗,也露出了偷窥之人的面貌。
是个男子,还是个容貌极盛的男子,艳如海棠,目色幽幽,好似一汪深潭,紧紧地凝视着她,带着极大的占有欲。
同过去一般,偏执成狂。
竟然是他!
他怎会沦落到这小小的画舫?
赵瑾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走近一步,男人就后退半步,身后就是深不见底的漆黑湖水。
她不敢耽搁,箭步上前,伸长手臂揪住了他的衣领,用力往回一拉,二人的距离无限贴近。
太近了,凤翊星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二人的动作亲密无间,令他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她应当是厌恶自己的,不然当初就不会狠心丢弃他。
这是在做梦?凤翊星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对方饱满的红唇上,带着淡淡的迷离和欲望。
他轻轻闭上眼睛,等着甜蜜的毒药落下,颈边一痛,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客官,他不是船上的小倌,应是哪家儿郎错上了船。”清竹小声说道。
赵瑾瑜正愁着拿眼前人怎办,联想起醉酒的公子闯上画舫的事情,面前的男人浑身酒气,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显然是喝大了。
当初她留下那么多钱财,他又聪慧,应当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赵瑾瑜摸了把对方身上单薄的衣物,滑溜溜的布料价值不菲,不是画舫小倌能穿的起的。
她低低叹了口气,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偏执,对她如同蛇蟒口中的猎物,偏要紧紧地卷住她,不给半点喘息的机会。
她是过不来那样的日子的。
赵瑾瑜跃出窗子,将男人打横抱入怀中。
这么瘦?赵瑾瑜颠了颠男人的重量,男人像猫儿似的,往她怀里最温暖处躲,毛茸茸的脑袋蹭过她的下巴,痒痒的。
“安分些。”赵瑾瑜轻拍男人的胳膊,没用一点力气,他倒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躲在她的胸口抽泣起来,断断续续的,比家中那只白色狸奴还要娇气。
赵瑾瑜面带嫌弃地避开巡逻的侍卫,翻过大开的窗户,将人放置在榻上,掩上被子,重新点燃了被寒风吹灭的炭火,窗户只留下一点缝隙,便悄然无声地离去了。
清竹正趴在地上懊恼,耳边传来女子轻柔的嗓音:“你可想离开这座船舫?”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怔怔地说:“您,您是想带走奴?”
“奴,奴还是干净的清倌。”清竹受够了画舫摇摇欲坠的生活,就像是走在绳索上,稍有不慎,就会失去一切。
他急不可耐拉下左侧的衣领,露出大臂上那颗鲜艳如血的朱砂痣。
赵瑾瑜避开眼去,冷淡地说道:“你误会了,我只不过是替你赎身,接下来的路你得自己走。”
明早,那人醒来或许找不到她,更拿她不得,但船舫上的小倌走不了,贱籍之人卑贱如蚁,定没有好下场。
“他见着你的脸了,你还想活吗?”赵瑾瑜问。
清竹想起那位逼人的气势,瞧他的眼神宛若疯魔,他毫不怀疑,对方手里若有刀,定会当场结果了他。
瘦削的身子重重打了个摆子,他连忙端正地跪好,不再歪歪扭扭地斜着身子,行那勾引之事。
“求女娘救救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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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已经大亮,阳光穿透了窗户,落在宿醉男人的脸上,纤长的睫毛像是扑朔的蝴蝶,微微颤抖蝶翼,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头疼得厉害,凤翊星忍不住低吟了一声,被子顺着他的动作滑下半截。
脑海里断断续续闪过女人半褪衣衫,怀里卧着艳俗小倌的画面,他不禁扶住额头,努力回想对方的长相。
半晌,头疼得更厉害,却没有半点思绪。
“来人。”他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
船已经靠岸了,昨夜的客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隔壁房的客人应当也走了。
“主上。”侍卫见他脸色不好,忐忑上前。
“去将船上管事的叫来。”
侍卫轻呼一口气,应下。
没多时,笑得合不拢嘴的船舫主在一群莺莺燕燕的簇拥下出现了。
见是昨天硬要上船的公子,船舫主收了声,难不成这公子后悔昨夜跑上花船,要找他问责?
谁成想这位公子不同常人,没问起自己怎么上了船,反倒问起了隔壁的房客。
“昨夜宿在这间房的是何人?”
“这……”出卖了客人的消息,他生意以后还做不做了?船舫主满脸堆笑,挪着小步子靠近。
侍卫上前一步,亮出铁剑。
吓得船舫主花容失色,举着帕子乱颤。
“客官,奴真不认识那人啊,只记得是个极漂亮的娘子。”
为了确认心中的答案,凤翊星急切逼问:“可会画人像?”
侍卫的铁剑逼近,船舫主只恨自己年轻时不是个十八般精通的才子,他就会弹些艳曲,没甚作画的天赋。
“不,不会。”
凤翊星双眼微微眯起。
“可还有其他人见过?”
船舫主哆哆嗦嗦地回复:“还有带路的小青,他也不会作画,那位娘子临开船才上了甲板,大约与公子就是前后脚,那时画舫里正表演着每日的歌舞节目,大部分的客人都在大厅看演出,应当没几人见过她。”
“那位娘子喜静,只点了个清倌,直接去了包房,没在外面逗留。”
“等等,你说点了个清倌?”凤翊星打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
“将那人喊来。”
船舫主原以为今个是黄道吉日,一早就靠着清竹大赚一笔,可现在遇上那么个煞神,要奔着他的命去啊。
还以为清竹找了个好人家,为他庆幸,现在想来对方的幸福分明是要建立在他的小命上。
“那人,那人……”船舫主趴伏在甲板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痛哭起来。
“我花了大价钱培养的清竹啊,她非要将人带走,我原是不肯的,她就要动手,公子,我也是无奈啊,真不知道那是你的什么人,我要是知道,我昨晚都不会让她上船。”
船舫主误会了二人的关系,假惺惺地推卸责任,全然忘了早上收到那么大一锭金子时谄媚的丑态。
“呵……”凤翊星冷笑出声,口中呵出一口热气,很快随着风消散。
他不想再给丑恶的船舫主一个眼神,侍卫还算聪明,明白了他的意思,几人合力,将船舫主拖到船只的另一头,显然是要他以后再用不上那张巧言令色的嘴。
船舫主惊得激烈挣扎起来,像是牲畜待宰杀前的锤死挣扎。
他不停的用眼神向路过的小倌们求救,正当他绝望之际,一个娇小的身影一下子冲了出来。
“公子,奴会画画,放过爹亲吧,他不是故意骗你的,他真的不会画画。”
来人正是昨晚那群深夜穿着轻纱罗衣男子中的一员。
“昨夜奴有幸见过那位娘子,她容貌极甚,奴记得可清楚了,绝不会画错的。”
凤翊星抬了抬下巴,侍卫从房中拿出些许笔墨。
罗衣男子没求着有个座位,利落地爬在地上作画。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画卷上的女子愈发的清楚,冷淡的眉眼,精致的下巴,一一显现。
凤翊星像是挨了一记重拳,是她,真是她,他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果真是她,真真是好,烟花遇故人,真是别样的讽刺他的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