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办方订了大包间,两张大圆桌一摆,能坐下三四十人。
羊角辫把越悠拉到自己身边,坐在里面那桌。
“小幽老师,还以为你回去了!”
语气里还带着一点“我都识破你了”的意味。
越悠:……
她是真的打算回去的。
不过这个位置还不错,完全背对着主桌,这样就不用看着主办方、运动员跟羽联主席吃饭的场景了。
除了一开始大家共同恭喜选手晋级以外,越悠就没离开过自己的椅子。
旁边羊角辫很懂人情世故,她戳了戳越悠的手臂,小声问道:
“小幽老师,咱要不去隔壁桌敬下酒?”
越悠:“我喝的果粒橙,就不去凑热闹了,省得被灌酒。”
她又举起筷子,聊胜于无地夹了几粒花生。
嚼着嚼着,满桌的人像人浪一样哗地站起来,越悠不明所以扭头看了一眼。
陆衔星端着酒杯,正走过来。
越悠看着自己那喝得一滴都不剩的杯子,开始四处找饮料。
而陆衔星已经走到她旁边,开始敬酒。
从她的左手边开始,每个人都真诚地夸奖他,什么年少有为,基础扎实,回国效力。
什么好词都往他身上砸。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敬酒时甚是注意,将自己放杯子压低,不高于几位前辈。
转了一圈轮到越悠了,他看到越悠空着的酒杯,还有些许橙汁的颗粒躺在杯底。
她摩挲着自己的空杯子,迟迟不动。
因为今天要出镜,妆容浓重,在暖光灯下显得白里透红,气色极佳。
她低着头,尽量不让别人注意到。
陆衔星面无表情,似乎在等她。
场面一度僵持。
也许是有人看出来了尴尬的场面,递过来一瓶酒。
“小幽老师,红酒将就一下吧,咱们跟选手碰个杯。”
越悠有些迟疑,愣了两秒才接过酒瓶。
她的掌心紧贴着酒瓶的标签,倒酒的手微微颤抖。
没等她倒好,陆衔星抬起手,直接仰头。
那白酒直接沿着他的喉咙滑到胃里,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而移动。
他把喝得一干二净的杯子放在她的骨碟旁。
越悠咬咬唇,愣了一会儿才有动作。
她把酒瓶挪到他的杯子旁,给他添酒。
陆衔星却直接转身了。
还带起了一阵风,让红酒如水柱般歪歪扭扭地泻下。
他连杯子都没要,直接回座。
那股风像刀一样刮在她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
羞耻涌上心头。
这就是陆衔星对待讨厌的人的方式吗。
越悠很庆幸自己刚刚没有站起来。
否则她的心从更高的地方下坠,会摔得更痛。
大家打圆场:“那边羽联主席在喊他呢,没事小幽老师,我们继续吃啊。”
“试试这道松鼠鳜鱼,这儿的招牌,还不错的呢。”
越悠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慢慢地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喝完。
“我出去吹吹风。”她站起身。
华清酒家开在较为偏远的地方,自带小院,生态环境非常好。
红酒下肚,吹了点风,竟然有点微醺。
越悠抬头仰望,月亮清幽,还隐约能看到星星。
真是稀奇。
首都这种天气,想要见到星星,简直比想要见到奥运冠军还难。
她欣赏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一扭头,看见陆衔星迎面走来。
大概也是跟她一样,出来醒酒的吧。
他是今晚的主角之一,本就逃不过那酒。
席间冷场了,还要再cue他一遍又一遍。
他带着满身的寒意,见到她似乎嘴唇微动,又说不出话。
越悠抬起眼眸飞快地扫一眼,又马上回看星星。
再把刚刚那一眼,映在漆黑的天空中。
陆衔星以前的头发像是日漫里面水冰月的发型。
现在头发变短了,整个人都变得锋利。
但似乎也更沉默,更内敛了。
越悠看着若隐若现的星辰。
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如果在以前,两个人闹别扭时,她只负责生闷气,只要不离开原地,陆衔星总能把她哄好。
她现在也没有离开原地,但他迟迟不语。
可能过去的三年,已经让他对她的记忆彻底融化在大洋彼岸的土地。
可能他已经忘记了她的脸。
甚至可能已经忘记了她的名字。
越悠这两个字在他的生命中,已经了无痕迹。
就算有,大概也只剩下厌恶吧。
她对着天上的月亮用力眨眼,带走眼中闪烁的泪光。
走吧。
不能跟他独处了。
越悠从陆衔星的身后绕行,却被他后退一步,堵住了。
身前的男人像一堵高大的墙,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
她抱臂,终于正视着他。
在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以后。
这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在灯光下苍白无血色,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连眼神都有些飘忽。
他已经醉了。
是了,陆衔星是少数喝了酒脸色反而变得更加白的人,总是因此激起了很多酒鬼的好胜心。
然而他酒量一点也不好,喝到最后都是以仅存的理智在支撑。
但现在,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喝不喝,喝多少,是他的自由。
越悠毫无感情地说道:“借过。”
陆衔星紧紧地盯着她,声音喑哑地重复:“……借过?”
是啊,反正都从他的人生错过了,现在借过一下行不行?
她的眼神满是幽怨,顺着寒凉的夜风,刮到他的脸上。
再动作,陆衔星却不再拦她了。
越悠缓缓吐出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越悠先回到包厢,觥筹交错的声音让她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
羊角辫跑到隔壁桌向领导敬酒了,她默默地拿起筷子,戳了又戳,将碗里的香芋捣碎。
陆衔星进来的时候,羊角辫还没回来,他见自己的位置被占了,直接了当地在她右边落座。
越悠的动作和呼吸一同停滞。
左手边的眼镜小哥似乎在今天看完了陆衔星比赛后变成了粉丝,居然两个人聊起来了。
陆衔星朝向这位新晋粉丝,拿起刚刚遗漏在桌面上的酒杯倒满,跟人家碰杯。
碰杯她不反对,但问题是,他们两个中间隔着她啊!
陆衔星还特别有耐心地倾身去听,一手撑在她的椅背,一手拿着酒杯,越靠越近,几乎要将她半包围了。
越悠瑟缩一下,想躲,但左边扑鼻而来的烟味让她呼吸不畅。
怎么办,左边烟味,右边绝情白月光。
往哪儿躲都缺氧。
她定在中间,努力憋气。
实在憋不住了,就把头微微往右撇,看着陆衔星的衬衫扣子偷偷换气。
对面有人发现了越悠老是偷看,开口调侃。
“刚刚小幽老师跟冠军在外面干啥呢?”
“好像已经熟络起来了哦。”
她刚想反驳,旁边陆衔星先抢答了。
他淡定地开口:“叙旧。”
越悠垂着眼看着碗里碎成稀巴烂的芋泥。
他管这个叫做叙旧?
搭话的人恍然大悟:“对,你们是校友啊!”
他还指着旁边的人说:“应该是同一届的吧!早就认识了,都叙上旧了。”
越悠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抬起眼眸直视着桌子对面的二人。
“不是,”她一脸冷艳,“我们不认识。”
桌上的空气凝滞,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
她却是一副镇定的模样,抓着筷子在桌面上杵了两下,在转盘上夹菜。
筷子刚伸到松鼠鳜鱼上,转盘一动,那鱼就转走了。
她怒视着旁边的人。
那人一副自己什么都没干的样子,自顾自地倒酒。
好好好,她夹菜他就转桌是吧?
越悠把鱼转回自己面前,左手用力定着转盘,夹了一小块。
服务员进来,她拿起自己的碗,将骨碟换出去。
就这两秒的间隙,陆衔星把鱼转到服务员面前,姿态强硬。
“她吃不了鱼,撤了吧。”
越悠倒是不知道自己居然连鱼都吃不了了。
针对她就针对她,搞这种小动作算什么男人。
她简直想摔筷子了,但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还想要脸。
攥着筷子不停地戳,鱼肉也跟芋头一起搅成了泥。
越悠气鼓鼓地夹起一坨往嘴里送,囫囵吞枣嚼两下,便往下咽。
瞬间喉咙里面就扎了一根鱼刺。
她用力想扩张咽腔,却发现那刺卡得更紧了。
急得她用手掐着自己的脖子。
对面的人见到她的异样,担心地问:“小幽老师没事吧?是不是噎着了?”
她另一只手在桌上胡乱摸索,摸到一个温热的东西,她使劲一抓,陆衔星转过头来,看她一副要掐死自己的模样。
他嗖一下站起身把那碗鱼泥推到远处,喊服务员拿东西。
掰开她的手,将她高仰着的头按下。
“连鱼都吃不明白。”
声音里的凉意快要淹死她了。
越悠的内心在嘶吼。
趁她病,要她命!
他居然按下了她高贵的头颅!
但是低着头好像比仰着头舒服多了,至少那种被刺住命运的咽喉的感觉消失了一大半。
她才放弃了挣扎,乖乖地保持原状。
服务员见她卡得眼泪都要飞出来了,响应速度十分迅速。
越悠想咳还不敢咳,旁边递过来什么都往嘴里送。
一碗醋下去,泪眼汪汪。
再一口饭,给她噎得白眼直翻。
吞下去之后,越悠这才连连咳嗽,强压下刚刚的不适感。
她久久不敢抬头。
丢脸,太丢脸了。
她想过一百种久别重逢的场景,但绝对没想过是这样。
自己卡了刺后被他坐在VIP中P的位置观看了全程,还附带点评。
最要命的事,一桌的人都在苦口婆心。
“哎哟你们也别装了,咱都看出来了。”
“小幽老师,生气也别拿生命开玩笑啊。”
真的,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