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人淡淡答道:“我不认识什么婴宁,不过十九年前,确实有个同你气息相似的孩子坐过我的船。”
“那孩子是怎么死的?”冥楼立刻追问。
摆渡人在面纱后诡秘莫测地笑了一下。
“若要寻因,便要去寻种因者,所结之果是瓶沉簪折,又或比翼连枝,皆在你们的选择。”
随着摆渡人的话音,忘川上的雾气越发浓厚,最终小船与摆渡人的身影隐匿在雾海之中,消失不见。
罗素听得稀里糊涂,于是开口问道:“尊上,她是什么意思啊?”
冥楼未言,因为他也听得似懂非懂,他无非是好奇婴宁前世为何夭折,可摆渡人却答个瓶沉簪折,比翼连枝,所答非所问,换作谁都未必能听明白。
不过冥楼也捋出些思路来,他始终不知自己的法力为何会在婴宁身上,或许这件事就与婴宁前世的早夭有关。
他冥思着,一旁的罗素却再次问道:“尊上,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啊?”
冥楼收回思绪,沉声回道:“梦魔已死之事,玉千寻应该已经知晓,他定会去秘宫试探本尊的情况,这几日你就留在秘宫中准备应付他。”
罗素连连点头应着。
冥楼继续说道:“既然玉千寻怀疑尘无休的残魂在冥府,那便给他再递些线索,让他继续往这个错的方向找,这样便可多拖些时日,让本尊拿回更多的法力。”
一说到法力,罗素就忍不住撇嘴嘀咕:“本来七日能搞定的事,您非要为了那个女人拖这么久……”
“本尊才不是为了婴宁。”冥楼咬牙切齿地反驳,随后他眯眼危险地睨着罗素:“罗素,你最近睡觉别给本尊闭眼,本尊已恢复至三成法力,收拾不了玉千寻,但收拾你还是够用的。”
闻言,罗素立刻讪笑道:“属下是担心您,尊上您英俊潇洒,法力无边,可千万别为了个凡人女子犯糊涂啊。”
冥楼冷哼一声:“不用你操心,本尊还没糊涂呢。”
罗素只好把话转回到正事上:“尊上,我们要怎么给玉千寻递线索啊?”
这的确需要好好思量,玉千寻很谨慎,若线索给得太明显,反倒会令玉千寻生疑。
思忖片刻后,冥楼看着罗素微挑眉峰:“你去找蛛蛛,死蜘蛛的消息灵通,又两边不沾,她放出的消息玉千寻会放在心上的。”
罗素听了这话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尊上……咱们能不能……想想其他办法,我不想去蛛蛛姐那里。”他支吾地说着。
冥楼有些奇怪:“你怕什么?她不是很喜欢你吗?”
这话直接把罗素弄崩溃了。
“她的喜欢太变态了!”
罗素大嚎一声后,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倾诉起自己所遭受的折磨:“她说帮我消解寂寞,其实就是把我骗到冰洞里,让我光着上身,拎着两个二百斤的石头扎马步,拎不起来她就掐我的胸,不让我休息就算了,连水都不给我喝一口,还说什么身材不好的男人都不配活着。”
冥楼心想,果然变态。
罗素就是个柔弱的巫医,平日里只在屋子里倒腾医术和药,哪里受过这种搓磨。
怎么说罗素也是为了他才会被蛛蛛祸害,冥楼虽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但还是象征性地拍了拍罗素的肩头,决定先不提蛛蛛的事了。
不过二人踏出冥界时,冥楼的脸色又蓦地一沉。
他停住脚步,冷声问罗素:“你是怎么从死蜘蛛那里逃出来的?”
罗素如实地回答:“我就说放心不下您,想要回去看看,她就痛快地放我出来了。”
“以死蜘蛛的性子,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放你走?”冥楼的声音又沉了几分。
罗素怔住:“这……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啊。”
冥楼倏然抬起左手,掌心中的黑气化作一条长蛇迅速地缠绕住罗素的身体。
黑蛇带着寒意在罗素身上攀爬穿梭,罗素就僵硬地站着,一动不敢动。
片刻后黑蛇突然停在罗素的背上,凶恶地露出獠牙吐着蛇信,朝罗素后背一口咬去。
罗素还以为自己要死了,但黑蛇并没有咬住他的皮肉,而是从他的后背咬出一只巨大的蜘蛛。
那蜘蛛足足有人头那么大,在黑蛇的口中奋力挣扎着,六只眼睛则闪烁着阴森的绿光。
冥楼脸色阴沉地挥手一劈,蜘蛛瞬间被斩成两半,黑蛇也随之散作黑气消散。
罗素惊恐地看着蜘蛛的尸体,有几只脚还在抽动着,他颤声问道:“这蜘蛛......从哪儿来的啊?”
冥楼压着火气说道:“死蜘蛛在你身上下了追踪咒,这咒术很高级,不仅不易被察觉,还能听你所听,见你所见。”
闻言,罗素不知所措起来:“那蛛蛛姐岂不是......”
冥楼沉声把话接了过来:“死蜘蛛现在肯定知道本尊已醒之事,她可能会跑去把此事告诉玉千寻,也可能会跑过来找本尊的麻烦。”
罗素懊恼地打了下自己的脑袋:“我真是笨死了!要知道这样,我就不跑来找您了!”
“说这些已经晚了,不如想想该怎么应对死蜘蛛。”冥楼倒是很冷静。
罗素一边点头一边思忖,没一会儿他又面色苍白地看向魔尊:“尊上,我突然想到还有第三种可能......”
冥楼皱眉看着他:“什么可能?”
“咱们不是从婴宁姑娘家出来的吗?”罗素一字一句艰难地说道:“您说,她有没有可能,会跑去找婴宁姑娘......”
二人呆愣地站在原地,一时大眼瞪小眼,两处无言。
又过了片刻,冥楼抬脚狠狠踹在罗素的屁股上。
“她要是出什么事,本尊就把你和那个死蜘蛛合葬!”
清澈的水珠一滴又一滴地从洗净的衣裙上落下,皂角的香气遍布了整个小院。
婴宁站在篦子架下的阴影中,右手遮在额前,微眯起视线望向晴朗的天空。
今日天气很好,虽火伞高张,却清风阵阵,远处夏山如碧,美不胜收。
婴宁迎着骄阳伸了个懒腰,然后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小院。
“地扫了,驴棚收拾了,衣服也洗了......”
细数着已经做完的事情,最后她开心地拍了下手:“终于可以休息了。”
她正准备去给自己倒杯水,院子外突然传来一声猫叫。
那声猫叫让婴宁想到了小狸。
她跑去用小碗盛了些清水,刚好家里还有点南瓜糊,她就给一起端出了院子。
一只橘色的胖猫正坐在她的院子前,舔了舔爪子后,橘猫看向走来的婴宁,软绵绵地喵了一声。
婴宁蹲下身,将碗放到橘猫面前,橘猫低头嗅了嗅后,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认真地吃起来。
她摸了摸橘猫的脑袋,叹气说道:“也不知道小狸现在怎么样了,我有点担心她,万一她一冲动伤到人,那就不好了。”
南瓜糊和水很快就见了底,橘猫抬起头,对着她长长地‘喵’了一声。
婴宁被它逗笑,又挠了挠橘猫的下巴:“如果你认识小狸,就帮我劝劝她,其实有很多人喜欢小猫的,让她不要胡乱伤人。”
橘猫像是听懂了一般,竟对着婴宁点点头,然后扭着肥胖的身躯转身跑远。
婴宁呆怔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
真是怪事年年有,怎么最近成精的猫这么多?
婴宁刚端着空碗回到院子中,房顶上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就是那个要和冥楼灵修的女人?”
婴宁顺着声音看去,一个身穿黑色纱衣,脸上画着厚重胭脂的女人,正坐在她的屋顶上悠闲地晃着腿。
“你是冥楼的朋友?”婴宁问道。
女人把玩着从肩上垂下的一缕长发,弯唇笑道:“我和他可不是朋友。”
说着,女人的身影在屋顶倏地消失,转瞬便出现在婴宁的面前。
“我叫蛛蛛,冥楼,是我的男人。”
这句话在婴宁的脑中转了转,片刻后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你们是夫妻?”
蛛蛛得意地扬起下巴:“算是吧。”
婴宁露出灿烂的笑脸,说道:“那你是来找冥楼的吗?可是他走了,他说他还会回来,不如我请你吃碗豆花,你在这里等他。”
见婴宁是这个反应,蛛蛛皱起眉头,不满意地问道:“我和冥楼是那样的关系,你不生气?”
婴宁被问得一头雾水:“我为什么要生气?”
蛛蛛不甘心地反问:“你和冥楼是什么关系?”
“朋友。”婴宁诚实地回答:“他救过我很多次,是个好人,所以我们是好朋友。”
“是个好人?”蛛蛛微怔,紧接着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你说他是个好人?哈哈哈,笑死我了,你真有意思,这可是仅次于玉千寻在大殿上偷偷放屁的笑话......”
说着,蛛蛛就抬起手臂想去搂住婴宁。
但手还未碰到婴宁,一道寒气便朝她袭来。
她慌忙后退躲开,但衣袖还是被撕开一道长口,若是再慢些,这只手臂怕是就要没了。
蛛蛛皱眉看去,冥楼已经提着屠影刀,冷脸挡在婴宁的身前。
“敢动本尊的人,你是活腻了吗?”冥楼沉声开口。
蛛蛛立刻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尊上,您这可就冤枉我了,我和这位妹妹只是聊聊。”
说着,蛛蛛歪着身子对冥楼身后的婴宁招了招手:“你说对不对啊?婴宁妹妹。”
婴宁感觉到冥楼对蛛蛛的敌意,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能轻轻地扯了两下冥楼的衣袖,小声说道:“我们确实只是聊聊,你为什么要打她?她不是你的妻子吗?”
冥楼的心咯噔一声,急忙说道:“本尊还未娶妻,哪来的妻子?”
“啊?”婴宁不解地说道:“那她怎么说你们是夫妻?还问我生不生气来着......”
冥楼被气得咬牙切齿,正打算弄死蛛蛛,可一思量又忍不住回头多问了婴宁一句:“那你生气了吗?”
婴宁坦然地回答:“不生气啊,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答得越坦然,冥楼就越觉得憋闷。
他不喜欢这个答案。
因为不在乎,所以她才会如此坦然。
这股憋闷令冥楼的恼火又涨了一些,他阴冷地看向蛛蛛,满是杀气地转动了下脖颈。
“死蜘蛛,本尊要把你大卸八块。”
说着,他拎着屠影刀朝蛛蛛砍去。
蛛蛛则一闪身逃出了婴宁的院子,一边逃还一边大笑:“哈哈哈,笑死我了,尊上,婴宁妹妹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你哦。”
冥楼被气得青筋跳起,拔腿追了出去。
婴宁站在终于清静的院子里,茫然地看着那二人飞走的方向。
哎,魔界还真乱啊......
那头蛛蛛跑了没多远,便被一身杀气的冥楼用刀拦住。
蛛蛛急忙停住脚,垂眼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屠影刀,软声求饶道:“尊上,我就是和您开个玩笑,您也太不禁逗了。”
冥楼微偏屠影,将锋利的刀刃向蛛蛛贴近几分,冷声问道:“你看本尊笑了吗?”
蛛蛛无辜地说:“您不是生性就不爱笑嘛......”
“闭嘴。”冥楼的杀意更盛了几分。
意识到这次真惹急了冥楼,蛛蛛也不再求饶,脖子一挺,说道:“那你杀了我吧,告诉你,你的事我手下的小蜘蛛全都知道了,若我一死,它们会立刻把你醒了的消息告诉玉千寻,还会说你丢了法力......”
冥楼冷笑一声,沉声打断她:“本尊并不怕他。”
说着,冥楼便要挥刀砍下蛛蛛的头。
蛛蛛下意识紧闭双眼,高声喊道:“小蜘蛛还会把婴宁的事也告诉玉千寻,到时候他肯定会来找婴宁麻烦!”
冥楼急急收住屠影刀。
蛛蛛捂住已经破了皮的脖子,长呼出一口气。
这次玩大了,差点把命给玩没了。
冥楼阴冷地注视着蛛蛛:“你这是在威胁本尊?”
蛛蛛后退两步,同他拉开距离后底气十足地说道:“对,就是威胁,我要是死了,就让你喜欢的姑娘给我陪葬!”
冥楼不自然地看向别处,沉声驳着蛛蛛的话:“她只是对本尊很重要,本尊并不喜欢她。”
蛛蛛嘲讽地一笑:“我可不傻,刚才有人眼巴巴地望着人家姑娘,就想人家说一声在乎你的样子,我可都看见了!”
冥楼又举起屠影刀,恼火地说道:“本尊现在就杀了你。”
“诶!为了你和婴宁好,你最好别动手!”蛛蛛有恃无恐地指了指刀尖。
罗素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小声对冥楼说道:“尊上,咱们还是冷静些,我们不如把蛛蛛姐拉入伙,那骗玉千寻之事也就好办了。”
冥楼咬牙忍了忍,最终将火气压了下去。
他放下屠影刀,恢复冷漠的表情问道:“蛛蛛,你到底想要什么?”
“原来尊上看出我有所求了啊?”蛛蛛得意地看着冥楼。
冥楼:“说。”
蛛蛛手舞足蹈地开心大喊起来。
“我要你娶我,我要做魔尊夫人!我要成为魔界最尊贵的女人!”
冥楼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可能,要不本尊退位,你直接当魔尊吧。”
说完,他收起屠影刀,在蛛蛛的眼前消失不见。
蛛蛛怔怔地看着冥楼消失的位置,半晌气得跺脚大喊道:“冥楼!你等着,你敢让我不痛快,我要去找玉千寻告状!我还要把婴宁抓去送给玉千寻!我看你怎么办!”
看着对着空气发火的蛛蛛,罗素也生无可恋地转过身离开。
他想,他应该在玉千寻杀过来前,先去准备一份遗书。
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婴宁坐在窗前看着话本,不时会抬头看一眼紧闭的窗子。
天都黑了,冥楼还没有回来。
又或许他今天不会回来了。
婴宁一手托腮,望着窗子出神地想着。
转瞬窗外便出现了高大的影子。
看见那身影,婴宁下意识弯起唇角,起身拉开窗子。
冥楼的脚也才刚刚落地,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打开窗子的婴宁:“你知道是本尊?”
“嗯。”婴宁点了点头,眉眼笑得弯起,“其实挺奇怪的,每次只要你靠近,我就知道是你。”
大抵是今夜有些热的原因,婴宁的脸颊带着淡淡的粉色,笑容格外的明艳。
冥楼不自觉地柔了声音:“那你还真是厉害。”
婴宁歪头看了看冥楼身后,忍不住问道:“蛛蛛呢?你们两个和好了吗?”
“和好?”冥楼不喜欢这个词,便说道:“本尊同她就没好过,哪来的和好一说。”
婴宁:“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呢。”
冥楼冷冰冰地回了两个字:“不是。”
婴宁想起冥楼白日里就说过,他没有朋友。
她不由得垂下眼睫,唇边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察觉到她的难过,冥楼紧锁眉头:“你怎么了?”
婴宁踌躇着问道:“你说你没有朋友......那我呢?”
冥楼一怔,半晌才反问她:“你想做本尊的朋友?”
婴宁又低下头,揪着衣角弱声说道:“你总是救我,我也算帮过你吧,我以为我们现在已经熟悉了,应该是朋友了。”
冥楼想了想,同往常一样冷冰冰地说道:“你当然不是本尊的朋友。”
听到这话,婴宁鼓起脸颊,看起来有些委屈,还有些生气。
这样子有点可爱。
冥楼的心头有些发痒,他轻咳一声后说道:“你是本尊的小金库。”
又是小金库。
婴宁低头踢了踢墙角,最后抿唇严肃地看向冥楼。
“我之前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总叫我小金库?”
此时冥楼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淡淡地回道:“因为你就是小金库。”
婴宁咬了咬唇瓣,转身从自己的柜子里翻出一些银子,然后回到窗前,一把将银子拍进冥楼的怀里。
“好啊!那以后我就叫你小白脸!”
说完,婴宁气呼呼地把窗户用力合上......
作者有话要说: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宋代张元干《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