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琴阁,后院一处僻静的茶室,远离前楼的喧嚣与热闹。
茶香袅袅,一室寂静。
顾九卿面无表情地翻阅着一本名册,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隐约泛出一丝兴味。
与他隔着两张桌子距离的紫衣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不大,可那头白发尤为醒目。
紫衣男子端着茶杯,对着顾九卿遥遥一笑:“凡是燕京城的富商权贵,文士名流,我都下了帖子,至于来了多少,我就不清楚了。不过瞧着前楼的热闹场景,怕是大多数都来了,毕竟谁能抵得住对名琴绕梁……还有早已失传的《山海止息》残谱的诱惑。”
紫衣男子看一眼顾九卿,放下茶杯,掰着手指数道:“据我所知,康王和齐王对残谱势在必得。尤其是康王,司马皇族中鲜有精通音律的人,不知与你的琴艺孰高孰低? ”
说话的紫衣男子便是备受世人追捧的秦缺大师,痴迷于琴艺,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钻研琴技,收藏古残谱,与人以琴论道。
至于这一趟燕京之行,不过是被某人坑骗威胁,不得不走这一糟。
顾九卿合起名册,慢悠悠地呷了口茶,长指摩挲着杯沿:“雾山雪松,只供应于宫廷皇室,民间难得一见,倒在你这里尝了鲜。”
秦缺嘿嘿一笑:“招呼顾大美人这样的贵客,在下岂敢以粗茶怠慢?”
话音未落,秦缺便觉得脖子冷飕飕的,一抬眸就对上顾九卿森寒如冰的眼神。
秦缺忙喝茶掩饰:“玩笑玩笑!不过,我放弃大好的游山玩水的时间,跑来燕京城为你造势造声名,总不能让我白跑吧。你当初说的……可不能诓我?”
顾九卿拿出两张琴谱放在桌上,一新一旧:“左边泛黄泛旧的是《山海止息》的孤本,世间独一无二。而新的版本是我誊抄,一字不差。”
秦缺两眼顿时放光,迫不及待就要将原版孤本收入囊中,却被顾九卿制止:“誊抄版归你。”
“啊?”
秦缺瞬间垮下脸,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比对两版是否真的相同,待确实如顾九卿所言内容没差别,他才颇为不舍地看了一眼《山海止息》的孤本,将样本收入怀中。
顾九卿一盏茶饮尽,起身便要离开,身后却传来一声极轻叹息。
“你以这样一副身躯愚弄世人,真的…….不悔吗?”
顾九卿冷笑了一声:“世人当对我感恩戴德!”
因为,他选择的是兵不血刃的道路,而非挑起尸山血海。
这是他心中仅存的善,也是最大的善。
顾九卿走出茶室,一身白衣飘飘,手撑一把油纸伞,雨丝飘然落下,他伸手接雨,雨水冰凉侵肤,却不及他心中万分之一的凉薄与荒芜。
“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远走他乡,隐姓埋名,永远不要回燕京。”
“不要活在仇恨里,也不要报仇,这都是命。”
“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死亦何惧!”
父母兄长恩师的遗愿言犹在耳,可他们早已化成一摊血水,尸骨无存。
而他活下来了,如他们希望的那样,活下来了。
他隐姓埋名,却还是回了燕京。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场细雨中的杀戮与鲜血,染红了长阶,浸湿了他的双脚。
从此,他的脚,他的心失去了温度。
没有人能不被血海深仇遮蔽内心,他没有父兄恩师的高洁心胸,他就是个有仇必报的小人。
二楼是雅间,私/密性强,里面都是非富即贵的客人。顾桑不太好一间间找过去,就在一楼大堂找了几圈没见着人,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剧情中,秦缺来燕京是为寻找能与他合奏的知音,秦缺被誉为天下第一的琴师,琴技已达登峰造极,鲜少有人能与之和鸣,毕竟高手都是孤独的,对于琴痴的秦缺来说,也是如此。
京城人才济济,是他寻访知音的绝佳之地。
秦缺甚至抛出了诱耳,《山海止息》的古残谱,听说是秦缺走遍名山大川好不容易得来的孤本。
《山海止息》是十五国战乱时天才琴师伯期潜心所创,几近失传,对于擅琴之人来说,可谓无价之宝。即使不通音律,收藏价值亦是极高。
能与他合奏之人,秦缺便将古残谱赠之。
除了《山海止息》这本绝世曲谱,还有秦缺的古琴绕梁,也惹得世人津津乐道。
还有许多人便是为目睹秦缺的古琴而来。
有了绕梁和《山海止息》两大噱头,听琴阁内几乎宾客爆满,小厮仆役忙得脚不沾地,添茶倒水,招呼来客。
当然,这种声势浩大的听觉盛宴,自是女主顾九卿的琴技惊艳四座,不只被秦缺引为知音,还赢得了《山海止息》的残谱,也不知惹了多少艳羡的目光。
顾九卿才貌双绝的名号更是名动天下,不再局限于燕京城,文士们争相写诗歌颂,赞她是神女下凡,倾国倾城绝代佳人是也。
“快看,秦缺大师出来了。”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陡然静了下来。
顾桑探头看过去,只见一紫衣白发的老者走到台子中央,年过半百,精神矍铄。
仆人小心翼翼地将琴放于他面前。
古琴绕梁一出场,就引得一阵阵抽气声。
“百闻不如一见,果然乃绝世好琴。”
“此生得见名琴一面,已无遗憾事,如果让我摸一摸,弹一弹,让我去死都愿意。”
顾桑以前见过不少古玩古琴,自以为还是有些品鉴能力。她以为那些已是价值连城,但明显秦缺的绕梁品相更佳,不论是琴身材质,还是琴弦,都是百年难遇的纯天然制琴材料,如这千年紫檀木,韧性极强的天蚕丝,皆是世间少见的天材地宝。
“大家静一静,且听老朽一言。”秦缺捋着白须,浑厚的老者音四方穿透,中气十足。
四下一静,众人听秦缺讲述合琴的规则。
规则很简单,就是秦缺弹奏时,谁能完整地合上一曲,便能获取《山海止息》的残谱。
规则看似简单,没有设置什么难度,可却是最难的。合琴不仅要音合,更需要曲子的情感相合。世人没几个人比得上秦缺的琴技,想要同他的曲子合拍,不是易事。
现场静了一瞬,似乎谁都不愿意做这出场的第一人。
毕竟,第一个出场的比较吃亏。
顾桑是来看热闹的,不适合她这种女配。何况,这是女主的主场。
秦缺环视四周,随手将《山海止息》的孤本放于旁边案几上,连连摇头:“知音难求呐,看来老朽的彩头不足以引起大家的兴趣!”
“秦老先生手笔不凡,古琴谱更是难得一见,本郡主不妨跟先生讨教一番。”
一道出自楼上雅间的女声率先打破寂静,话里看似虚心谦逊,实则语气颇为骄傲,丝毫不将秦缺放在眼里。
顾桑一边吃着茶点,一边往楼上瞥了一眼。
豁,这不就是找事的女配吗?大燕北嘉郡主!
二楼拐角处的雅间窗子大开,窗下案几摆着一张琴。一女子抚琴而坐,衣着华贵,姿容艳丽。
北嘉郡主的琴得名师所授,平常宫内献艺都是拔得头筹者,在京中权贵闺秀圈小有名气。
她对自己很自信。
她不知道,要不是顾九卿几乎不进宫,哪有她什么事。
然而,当秦缺的琴声起时,北嘉郡主明显慌了一瞬。
秦缺的调子较高,北嘉郡主竟然差点第一个音都跟不上,勉强合上,但也不过瞬息间,曲调急转而下,北嘉郡主愈感吃力,一道破音而出,北嘉郡主脸色一白,彻底慌了神。
“啊,听说北嘉郡主琴艺不俗,我刚才竟听到了破音,是不是我听错了?”
“你没听错,我也听到了,只怕是名不副实。”
顾桑听着耳边书生们的小声议论,摇了摇头,继续吃糕点。
炮灰女配嘛,就是拿来跟女主做对比的。
不过,北嘉郡主确实弹的不怎样,合不上曲子就算了,还弹出了破音。
北嘉郡主握紧拳头,气得小脸煞白煞白的,咬牙道:“秦老先生不愧为名家大师,本郡主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这是她的成名曲,可由秦缺弹奏出来,她竟然跟不上,此乃奇耻大辱。
老东西莫不是存心羞辱她。
秦缺一笑:“郡主,承让!”
一曲下来,众人深刻认识到秦缺的恐怖实力。
来此的名门贵女们,大多都抱着彰显名声而来,可别没赢得好名声还惹得一身臊就麻烦了。毕竟女子觅得高枝,延续家族尊荣才是要紧。
许多技不如北嘉郡主的姑娘们,都打起了退堂鼓,不想自取其辱。
毗邻北嘉郡主的隔壁雅间,一坐在轮椅上的儒雅男子开口道:“四皇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方才秦老先生弹奏的应该是北嘉去年太后宫宴献艺的曲子,这该是她擅长的曲子,怎会输的如此惨烈,怕是久疏练习?”
语气不乏惋惜。
说话的乃齐王司马贤,排行老五。
被他称为四皇兄的男子则是康王司马骁,排行老四。
康王司马骁通音律,自是知道北嘉郡主弹的有多差劲。
他抚了抚上等的乌木琴,又羡慕地看了一眼秦缺的绕梁,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北嘉郡主的琴技在普通人当中确实不错,但跟大家一笔,便没得看了。”
司马贤眉眼带笑,有一下没一下捶打着没有知觉的腿:“北嘉可是为了你苦练琴技,倒被你贬的一文不值,怕是要伤心了。”
司马骁皱了皱眉头,面露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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