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桑提着食盒去了主院,跟随婢女踏入内间时,施氏正坐在榻上喝莲子羹。
屋内布置奢华,青枝缠绕的三足小鼎焚着熏香,珠帘点缀着好看的琉璃珠子,微风拂过,荡出清脆悦耳的叮咛声。
不论是主院还是昭南院,都比她寒酸的荷月院好了不知凡几,看来在古代的生活质量可跟地位等级直接相关。
妻妾嫡庶,关系到你能获得的资源和利益。
施氏虽不得丈夫宠,可她是顾家冢妇,当家主母,顾显宗再是过火,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宠妾灭妻。
施氏在后宅的话语权绝对高于受宠的蒲姨娘。
顾皎被罚之事可见一斑,蒲姨娘能做的也就是靠着媚缠顾显宗,换取男人的心软怜惜,才能解救女儿。
只可惜顾显宗到外地视察公务,还要几天才回京城,顾皎还得关上一些时日。
顾桑敛去心神,低垂着脑袋走到施氏跟前,乖巧地行礼:“桑桑给母亲请安。桑桑用新鲜的桂花和菊花做了一些简单的小糕点,稍微能入口,比不得厨艺高超的糕点师傅,希望母亲能喜欢。”
施氏是嫡母,名义上的母亲,顾桑直呼其母不为过。
只是她手有伤,又提着食盒,行礼的举动不甚得体。
少女声音软绵清甜,犹似带着浓烈的紧张不安,提着食盒的手指悄悄紧了紧。
少女穿着素雅,脸蛋精致,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澈如泓,无一不透着单纯灵动。
这样的小姑娘该是容易讨人喜欢的。
但施氏知晓顾桑的性子,对她是极为不喜,却也没表露在脸上。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顾桑竟做了糕点,然施氏并没感动,相反第一念头就是莫不是从外买来的,或是让厨娘们做的,她是绝对联系不到顾桑亲自做糕点这件事上。
施氏看一眼顾桑,不咸不淡地说:“起来吧。”并让许嬷嬷将食盒接了过来。
许嬷嬷打开食盒,惊喜道:“瞧着怪好看的,闻着也有淡淡的花香味,没想到三姑娘还有这等子手艺。”
施氏转头,也看了一眼,目露惊艳,却没品尝的意思。
顾桑乖乖巧巧地开口:“这是我第一次做糕点,照着食谱做的,味道可能会稍欠了些,但下次做肯定会更好的,还请母亲不要嫌弃。”
许嬷嬷惊讶道:“第一次?”
第一次就能做的这般好看,着实令人想不到。
施氏放下碗,目光掠过顾桑的左手:“如何伤的?”
这让顾桑属实没想到,施氏竟关注了她的手伤,毕竟顾皎和顾九卿对她受伤的手都是视而不见。
她垂着眸子,低声说:“走路不小心摔的,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说着,她抬眸,盈盈望着施氏,“母亲是第一个关心我伤势的人,二姐姐见我受伤,都假装不知道的。”
施氏皱眉,语气不善:“这就是你和二姑娘闹翻的缘由?”
顾桑‘啊’了一声,似没想到施氏问得这般直白,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道:“不,不是的。是……是……我不想再说……大姐姐的坏话……”
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低不可闻。
顾桑在示好,在同顾皎划清界限。
施氏听过后,没甚么表情。顾桑知道施氏不相信她,毕竟原身给施氏的印象相当不好。
“桑桑是真心感谢母亲的救命之恩,感谢母亲为我做主,让我不必受人欺凌。桑桑以前年幼无知,分不清好赖,被人蛊惑做下一些让母亲伤心的事,近日多读了一些知礼识礼的书,有了几分明辨是非的能力,桑桑知道谁才是真正对我好的人……”
顾桑眼眶泛红,一时情不能自已,几步奔至施氏跟前,伸手握住施氏的手,“母亲,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道理,我懂得的。”似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顾桑仿佛惊吓般松开手,怯怯不安地后退几步。
施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方才被握住的温暖似乎残留手心。
她想起顾九卿被拐走的那两年,她是真心将丧母的顾桑当成亲女疼爱,只是后来顾九卿被找回,她满门心思都放在失而复得的亲女身上,顾桑就是那时跟慧心院走得近了。
而找回来的女儿,跟她也不亲近了。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顾桑目的已达到。
她认真看向失神的施氏,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母亲,我给大姐姐也做了糕点,让大姐姐也尝尝我的手艺,桑桑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了。”
施氏点点头:“你大姐姐这个点应该在看书,快去吧。”
顾九卿跟几个庶妹的关系并不融洽,大多都是安静呆在昭南院。施氏去昭南院时,都觉得女儿院子里过于寂静,静的没有人气儿,有同龄姐妹陪着聊天解闷也是好的。
顾桑愿意跟慧心院分道扬镳,施氏自然乐见其成。
施氏看一眼精致的桂花糕,略微犹豫,拿起一块尝了口。
诚如顾桑所言,味道中规中矩,稍欠了些,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坏,勉强能入口。
倒不像外面买来的,或是厨娘做的。
施氏道:“梅香,去厨房问问,这些糕点当真是三姑娘做的?”
梅香很快返回,回禀道:“夫人,确实是三姑娘亲手所做。除了装蒸笼让秋葵搭了把手,让烧火小厮添柴火,都是三姑娘独立完成。”
许嬷嬷笑着道:“看来三姑娘真是花了心思,怕是真的意识到以前做错了。”
施氏没有说话,心中却有几分动容。
顾桑站在昭南院等婢女通禀时,不自觉被墙角的槐树吸引了目光。
槐树长得又高又壮,好像是顾府长得最好的树木,遮天蔽日的树干枝叶,如擎天大伞一般。夏日乘凉,必是最好的选择。
等来年槐花开了,还可做食材入菜。
当然,顾桑没有做菜的爱好。就像刚才的糕点,味道就做的比较随意了些,如果做的太好,将施氏和女主的胃养刁了怎么办,以后可不就落到她头上,想撒手都不行。
反正,心意到了就行。
狂风拂过,槐叶纷纷扬扬落下。
顾桑莫名打了个寒战,隐约觉得一股阴寒窜骨的感觉逼上脊背。
她拢了拢衣衫,嘟囔:“奇怪,怎么觉得阴气森森的?”
槐树不会成精了?
她应该拿的不是玄学鬼异剧本吧。
不过,她能穿书,顾桑也打不定主意了。
顾桑又看了一眼槐树。
天空本就有些阴沉,乌云翻滚,似要下雨,衬得枝繁叶茂的槐树愈发阴森了。
“三姑娘,大姑娘刚才沐浴,让你久等了!”一名婢女走过来,躬身道。
顾桑甜甜一笑:“没关系的。大姐姐院里风景独好,正好欣赏,我看这棵老槐树长得特别茂盛,不知是如何养的?”
婢女回道:“奴婢也不太清楚,槐树是由外院的小厮陌上专门照料,奴婢抽空帮三姑娘问问。”
顾桑只是随口一问,哪儿关心槐树具体的养育法子。
但她还是表示了感谢:“多谢。”
垂花拱门下的陌花循声望过来,面色有些古怪。
顾桑眼观四方,眼眸余光自是扫见陌花一闪而逝的神色,略微一怔,便随婢女跨入了内院。
“三姑娘,请进。”
婢女并没入内,将顾桑引到外间,便退了下去。
顾桑请罪去的是膳厅,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踏入女主的闺房。
屋子很大,布置雅致,物什无一不精致。只是,屋里横亘着一面诺大的山水翠鸟屏风,有些过于横长,与周遭陈设未免不搭。
顾桑隐约看见屏风后的身影,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大姐姐?”
没有理她。
耳旁骤然响起琴声,断断续续的,没甚音律。
顾桑绕过屏风,就见顾九卿端坐案几,正在调试琴弦,神情专注。
看来施氏对女儿的作息也不怎么了解,还说看书,却是在抚琴。
不过,女主拨弄琴弦的样子也太好看了,一身白衣仙气飘飘,九天下凡的仙女也不过如此吧。
砰地一声,琴弦断裂。
血珠一滴滴落下。
“大姐姐,疼不疼?”顾桑放下食盒,焦急上前,正要察看顾九卿的伤,就被顾九卿狠狠推开。
顾九卿冷斥道:“放肆!”
顾桑摔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惊讶地看着顾九卿,瞪圆的杏眸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受伤,转而委屈道:“大姐姐,我……我只是想……帮你处理伤口,对不起,我一着急就忘了大姐姐的规矩。”
女主不喜男子触碰,还说得过去。同为女人,这反应也太大了。
顾九卿冷冷地瞥了顾桑一眼,没有说话。
顾桑摔的不疼,但她龇牙咧嘴嘶了一声,又装作很艰难爬起的样子。即使表现出很疼的模样,脸上却没表现出任何对顾九卿的怨怼。
顾桑盯着顾九卿染血的手指,掏出一张洁白的帕子递过去:“大姐姐,帕子是干净的,我没用过,你先擦擦血吧。我去找陌花,让她拿点药进来。”
顾九卿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桑,视线从她脸上转到手上的帕子,确实是崭新未曾用过。
“不必。”顾九卿说。
顾桑手抻得累了,顾九卿也没接她的帕子,而是从旁取出一方新帕子,慢慢地将指尖的血擦拭干净。这般随意的动作被顾九卿做出来,怎么看怎么觉得优雅,美得仿佛入了画。
女主确实有让男主男配为她疯狂的资本。
要不是她性向正常,心中都要开出一朵百合花。
片刻后,顾九卿将脏污的帕子丢进篓里。
顾桑:“……”
她默默地收起帕子,好心问道:“大姐姐,不上药吗?”
顾九卿:“废话真多。”
顾桑默默叹了口气。
女主心防重,没那么容易原谅她。
毕竟,原身做的事太过可恶。
是她,她也要记仇。
顾桑给自己打完气,又巴巴地望向顾九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姐姐,我做了桂花糕和菊花糕,大姐姐可要尝尝?肚里有了饱腹感,手指就不会疼了哦。”
说着,殷勤地拿起一块菊花糕递向顾九卿。
这回长记忆了,不敢直接往顾九卿身边凑。
顾九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