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氏在合著观里没有见到娥辛,她这趟跑了个空。
“没有见到?”仲孙恪意外。
尹氏点头,“我问了观主,观主说前日她已经出观归家。”
归家了……还是前日……
仲孙恪不由得摸了摸胡须,心里猜测着陛下可是早就知道了这事?
嘶,那还真说不准。
但既然已经归家,就不用他暗示罗家去把人接回来了。
“我知道了。”
……
但没在合著观里见到娥辛,仲孙恪傍晚倒是在另一个地方见到了她。她正在街边走着,身边跟着一个丫鬟。
且,走得方向不是罗家的方向。
仲孙恪想了想,直接抬手要敲敲轿子让人追上去,故人相见,打个招呼是应该。
可手在轿壁才敲了一下时,他又停顿下来。
外面侍立在轿子边的小厮见此靠过来,听候吩咐,“老爷。”
仲孙恪短暂沉默一下,没有立马答他。
随后,他掀帘又望了望那个方向,这次再开口时,意思已经全变。
“先不归家了。”
“前面那个提着一篮子的丫鬟见着了?我与她旁边的主子是旧识,让轿夫脚程都放慢些,之后随着她们走。”
小厮闻言望过去。
搜寻一下,然后低声确认,“老爷,可是正走到粮铺旁边的那位?”
“嗯,跟着。还有,让轿夫别惊动了她们。”
他想知道娥辛这是要去哪,看着天可都要黑了。
“是,小的明白。”
……
跟了一段路,仲孙恪手下人的动作没有引起娥辛的注意,此时天色已经有点暗,对方又训练有素刻意隐瞒,想发现有点难。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红红的,有点痒,老毛病又犯了。
她忍不住抓了抓。
旁边的丫鬟茱眉起初没注意到,但等她抓了有好几下时茱眉已经瞧见了。
茱眉说:“夫人,又痒了是不是?”
还说:“您先别抓,前面的药铺马上就到了。”
娥辛也不想抓,可现在是越抓越痒了。
忍不住轻轻用手指又挠了两下,才笑着说:“好,我不抓了。”
说着,药铺再走十几步也到了。
仲孙恪便见主仆三人进了这间药铺。在看到娥辛进药铺后,他就皱了下眉,是生病了?
还有,来这边是为了买药?
但这间药铺离得罗家可有点远了,她大老远跑这边来买药?
而且这么远,他竟没见她乘个轿子坐个马车什么的。
眼睛里已经琢磨起来。
又一会儿,看到娥辛以及她身边的丫鬟小厮终于出来了,他眯起了眼,勉强借着她站在药铺门边正好手中的东西被铺子里的烛光照得清清楚楚的时候,分辨她买的是什么药。
看了一会儿,费劲。
揉揉眼睛,还是离得有点远了,看不清。
不过,他静静瞧了瞧已经转身继续往前走的娥辛,心想这些年她倒是看着没什么变化。
甚至论风华,年岁的打磨反而好像还让她更像越长越稳固的春日枝桠,无形中增添一层别样的生命力。
仲孙恪忽然心情复杂。
这样的娥辛,天子若是再见……昨日那一改还几乎就是明着要娥辛进宫去……
唉,五味杂陈,心想真是始终没有到头的时候。摇摇头,仲孙恪让小厮继续跟着。
又两刻钟。
仲孙恪这时有点佩服娥辛了,因为她这时竟然还没停,她就走得不累?她还要继续再走多久?
好在,在前面一个巷子里,她终于拐了进去,看着是到目的地了。
仲孙恪没跟着让轿子也进巷子,他只是使个眼色让小厮远远跟着过去看看。
不一会儿,小厮回来了,仲孙恪看向他,等着他说。
小厮:“老爷,小的跟去就见那位夫人正踏进一扇院门。”
“院门里还有个嬷嬷出来迎。”
仲孙恪心想那是来这边探亲?
但小厮接着又说了,“小的还听那嬷嬷说夫人您回了,看着是正等着这位夫人归家的。”
嗯?归家?
罗家可不在这边。
而彭家……彭家更不在这边,而且这位再怎么算现在也和彭家没有关系了。
“没听错?”
小厮摇头,“老爷,小的绝对没听错。”
仲孙恪颔首。
而后只发话,“那回吧。”没必要再跟了。
回到家中后,他在书房里提笔写下小厮后来告诉他的那处院落具体方位。
小厮说那间院子从门面看就是个普通院子,门户不大。
娥辛现在是住在那里了,她不住在罗家。
要不是今日恰好跟了上去,还真不知道她现在是住在那边。
仲孙恪久久盯着纸上的这行字看。
盯了许久,合上。心想等过了冬至看看陛下态度,到时再看是否要把这桩事和陛下说吧。
……
一处巷子,一座院落的主屋里。
娥辛刚涂完冻疮药,正穿得厚厚实实的在看白天买的那对小镯子和一本书。
又头一抬,望向门外。
是正好,茱眉取了东西在敲门请示要进来。
“进来吧。”
茱眉哈一口气,推了门把东西抱进来。
“夫人您瞧这根红绳成不成?”
明日老爷和大爷荀休,夫人要回罗家一趟,除了前日从合著观里出来在家吃了一顿饭,夫人这两天都没过去,明日趁着荀休家里老爷和大爷都有时间,正好正正经经待一下。
娥辛看一眼,还行。
“比刚才的好,给我吧,我给镯子系上。”
茱眉笑逐颜开,递过来,“哎。”
随后娥辛放镯子时,茱眉就看着,看着看着目光就落到夫人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上,还是红红的。
反反复复的,这可要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好?忍不住说:“我再去灌个汤婆子来,您晚上抱着睡,大夫说只要您的手别再冻着,以后就不容易复发了。”
娥辛看看自己的手,笑笑说好。
次日,用过早膳,娥辛赶在午膳前回到罗家。
她把两样东西分别给了侄儿和侄女。
“拿着,姑姑给你们的。”
“谢谢姑姑!”
娥辛笑了笑,又下意识想摸摸两人的脑袋。可快抬起手时突然一顿,忽而恍然。
是看着跟前眉眼稚嫩,初露少女模样的小侄女恍惚了起来,一恍而过,小侄女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矮墩墩的小娃娃了。
又看看旁边还要大一些的小侄儿,他更是已经十三,刚刚聊天时言语中都已经听到父亲和兄长在琢磨他要考童生考秀才的事了。
娥辛收回了手,只是笑笑。
都已经大了,好像已经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头了。用过午膳,娥辛只待了一会儿,便打算回家。
罗项檐看她,“这就要回了?还早呢。”
“嗯,才回来,小院里还有许多地方未收拾,今日太阳好,正好下午收拾收拾。”
这样,行吧。罗项檐人高马大,一下子起来,“那我送你,顺道再过去看看。”
娥辛点点头,那就一起。罗项檐非要送其实是有话要说,回到她这个小院,他就把茱眉几个叫了下去。
他抿了抿唇,对着娥辛忽然神情复杂。
娥辛:“……兄长这是怎么了?”
罗项檐更重的抿了抿唇,而后神情一正,说:“别住这了,离家太远,回去吧。”
娥辛也抿唇了。
接着摇头。
罗项檐拧了眉毛。
娥辛:“兄长,明杳已经大了,再过几年就得说亲了。”
说完,就定定看着罗项檐不继续往下说了。
她当年就是十四就说亲,只是后来意外……最后是到十九做了彭守肃填房。明杳今年已经十一,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了。她这个名声,住在家里对明杳不好。
罗项檐:“……”忽然哑口无言。
“可……”眉头已经要团成一团死结。
娥辛一笑而过,换个话题,“兄长留下帮我搬些东西出去晒晒?”
罗项檐哪会不答应呢。
而且心里实在是觉得对不起她,搬了几样东西出去后,就说:“我打算和你嫂子商量商量,我俩再生个孩子,到时过继给你。”
她已经三十二了,再过两年都能当人婆母了,却膝下无子,又不回家住,这让他怎么放心?
娥辛愣了下,她是真不知道兄长竟然有这样的念头。马上摇头,这事会让嫂子恨死她。
罗项檐却皱眉:“你不要?”
不仅是不能要的事,娥辛还得再三劝住他!让他千万别和嫂子提这事。
“我身边有人,兄长别担心这事。”
“而且孩子太闹腾了,头疼。”
“我没那个精力养孩子。”
这是娥辛的实话,目前她确实没心情养孩子。罗项檐却在沉默一阵后,把这几句话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他想到了彭守肃……当初妹妹一嫁他就得帮他照顾那两孩子,结果最后是白眼狼。
肯定是那俩让妹妹再也懒得养孩子了。
脸沉了一下。
但也确实没有再提过这事了,回去罗府后也一点没和明杳的母亲提过他有这个念头。
十一月十一,这天罗项檐很快又来了娥辛这边一趟,还是入夜后娥辛这边都紧锁了大门后来的。
他来是为了今天白日宗伯恭在众臣跟前说得事。
冬至大宴的名单下来了,要去的人确定好了。
他来告诉娥辛冬至那天她也要随他和父亲一起进宫。
娥辛:“……”
她也去?
沉默良久,看着罗项檐,忍不住问:“……兄长没有看错?”
罗项檐点头,“没看错。”
“看情形宫里今年是要大办,宗伯大人说,凡四品及以上,家眷皆可至。”
娥辛又沉默了一瞬,但随即已笑了笑,道:“好。”
罗项檐点头,“那你准备好,冬至那日我过来接你。”
娥辛再次说好。
来这主要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既说完了,罗项檐没再聊太多,马不停蹄赶回罗家去。
次日,娥辛下午出了一趟门,为了采买一些米面麦子以及年节的东西。院子里越收拾越觉过日子的东西还是少了,还得再添置一些。
她来到附近东西最多的一条街,从街头向街尾走。
走了半条街,米面已经齐全,娥辛想了想,还想再买一套茶具,可忽然,衣袖被身边的茱眉一扯。于是侧过脸,边侧边笑着问她,“是怎么了?”
茱眉踮脚指向一边,“您瞧今日有来卖米糕的,上回您不是还说想吃,奴去买些?”
娥辛望过去,立马,她弯了眼。
笑吟吟点头,“好。”
茱眉马上过去买了一小包,买完就小跑回来。抬眸,笑嘻嘻捧着给娥辛,“最热乎的,您快尝尝,凉了不好吃!”
娥辛拈起一块趁热乎吃,又推推她,示意她吃。吃完继续走,进隔壁的铺子买了一整套的茶具。
买完又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听茱眉说还缺什么,要买什么,她算了算,又看了看今日带出来的银子,把袖中的荷包握了握,心里已经定好了等会儿这些还缺的都该买什么成色的。
终于,茱眉说完了,娥辛这时问问她,“别的没少了?”
茱眉点头,“奴昨天算了好几回,就差这些了。”
娥辛嗯一声。
半个时辰后,该买的已经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样。
这差的一样,她有些犹豫。
到底银子还是带少了……
娥辛也没想到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加起来最后竟然能花那么多的银子,这最后一床厚棉被的银子这会儿一算倒是不大够。
铺子的老板没瞧出她银子不够,从她进门起他就以为是来了大生意。这会儿脸都快笑成花了,还在极力推荐,“咱们这就前几日还来了一批南边上好的丝绸,做被子最舒服,在下去拿给您看看?您看看花色和颜色可好?”
说完甚至都不等娥辛说什么,马上就叫小厮往后边去拿了。
边叫小厮拿,还又命铺子里其他人上壶茶再端些点心来,给这位贵客伺候好了。但娥辛现在囊中羞涩,还真买不了。
一会儿见着了他拿出的那上好料子,她更买不了。
她仔细瞧了瞧花色,看向茱眉。好在茱眉也有底,她是知道自家夫人是不可能花太多的银子在棉被外的布料上的,不实用。
家里是有些余财,可这些财里大部分是夫人的嫁妆首饰,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可能变卖成银子用的,余下的钱财就是郊外的那些田和庄子了,半年收一次,今年下半年的还要下个月才收上来,不能大手大脚的花。
茱眉不用夫人说,上前摇头,“我家夫人不爱用绸的被面,就用刚才看得那软和棉布,你做个八斤重的被子,我们先交了定金,过几日做好看过没问题,再给你余下的钱。”
只交定金娥辛荷包里的钱是够的。
掌柜的呢,也没有不答应,他笑着道了好。
他觉得这肯定不是一锤子的买卖,这是贵客要看看他做生意是不是实诚呢!
“行!”
“四天,四天我这一准做好了,您十七来拿!”
茱眉:“行,那我们这边十七过来。”
“哎,好。”
话才落,掌柜的马上又道,还上前送了几步,“您慢走,若是觉得好,下次再来!”
是见娥辛已经被茱眉搀着起来了,主仆几个已往外走。
茱眉听此回头冲他笑笑,嘻乐着说行。接着她就跟在娥辛后面过门槛,继续往外走。
出了这间铺子,荷包既已花的差不多空了,娥辛低头仔细看了看,也就不再往别的铺子走。她只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时辰,最后选择了一家汤面铺坐下打算吃碗面。都已经中午了,这边离得家里也不近,总不能饿着回去。
至少几碗面的钱她还是有的。
她和身边的小厮说了几句,让他去和正煮面的中年夫妇说要三碗擀面。小厮哎一声,马上去了。
上面的空当中,娥辛忽地笑了,笑意盈盈。茱眉见状探头瞧一瞧,夫人笑什么呢?
探头一看,才见是个白嫩嫩的小娃娃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夫人身边,此时正拿那小小的指头勾夫人的手呢。
小小的孩子还仰起软嘟嘟的小脑袋,冲夫人在笑。茱眉的眼睛也弯了,且,不知不觉看夫人低头逗小女孩看得入了神……
再回神时,就见小女孩已往回跑,但跑得好像快了些,噗通一下,眼睛都没能眨一眨的功夫就见小女孩摔地上去了。
茱眉唬了一下,下意识想上前搀她,可自家夫人的动作比她还要快,就这么几息的功夫,见夫人已快步过去把小女孩拍拍脏,扶了起来,又轻言软语的声音马上从夫人嘴里低低出来,夫人已经开始笑哄了起来。
“不疼啊,不疼。”
“我给你拍一拍,一点都不疼的。”
一声一声的还有其他,茱眉看着看着,眼睛不知怎的有点涩。原本夫人是该有个孩子的……是的,原本。
心里唉了一声,她没再上前。只静静看着小女孩又变得开心,圆嘟嘟的在夫人怀里窝一窝。没窝多久,摔了跤就想找爹娘,她马上又跑到中年夫妇旁边的一个青年人那去。
那正是她爹爹,中年夫妇是她的祖父和祖母。茱眉见那青年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然后就抱着让她在边上玩,嘱咐她别往大路中间去。
接着,就见他利索的把似乎正好是她们这边点的三碗面条端过来。
倒没有猜错,就是她们这边的。
青年人麻利的一碗一碗放到桌上,声音洪亮的喊:“客官,三碗擀面条,一碗不放葱花,其他两碗都放,您看看是不是?”
茱眉笑笑,冲他颔首说没错。青年笑着放心了,脚不沾地又去忙活别的客人去。
茱眉把没有葱花的那碗端到早已回来的夫人跟前,“夫人,您吃这碗,这碗是没放葱花的。”
三人中只娥辛不吃葱花。
娥辛笑笑点头,取了筷子低头用起来。
面的味道不错,汤头足,面条劲道,也难怪她刚刚见这边生意挺好。
一顿饭饱,最后出了意外,有人端着面直接蹲在路边吃,起来时不小心和吃完了要走的娥辛几个撞上了,碗里剩余的面汤倒了娥辛一手。
娥辛:“……”
一切就是那么刹那的功夫,娥辛心里跳了一下,下意识后退。而后看看自己手时,她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而反应过来后,这个泼了她一手汤的人已经在不断的说不好意思。娥辛有点头疼,但看看对方,两边确实是意外,也不是故意的。
道了句无事,她先找个地方洗手和洗袖子去。
找的也不是别的地方,就是这家面铺,中年夫妇见这边出了意外,马上叫青年来把娥辛叫过去了,说他们这有清水,不怕冰的话就先将就在这边洗个手。
还有什么怕不怕冷的呢,现在能把手洗干净就行。
娥辛笑着道了声谢,就在面铺侧面的一个木盆里就着冷到彻骨的水洗了起来。
手碰到水时,有点像她又回到了合著观里。
她的冻疮就是在合著观里犯起来的。
娥辛来回洗了三遍。
洗到第三遍时,她无意中突然抬了下头。
这一抬头,什么也没看见,她继续洗。
但下一刻,她再次抬了头。这回的目光带着些不确定,娥辛定了定神,仔细看着那边。
可刚刚那个地方哪里有人?
眼神扫了扫,是她看错了?
又看一遍,但还是没有。
算了,可能真是看错了。
看看已经洗干净的手,娥辛把水倒到指定的盆里。
倒完她再一次向面铺主人致谢,顺道笑着又逗了逗跑到她这来的小女孩。逗了有半刻钟,她才领着茱眉回去。
她走后,之前她看过的那个方向里一个男人正背着手。
男人的目光这回停留着不动。
他目光所到处,巧了,正是之前娥辛逗着玩的那个小女孩。小女孩这会被她爹爹给了一双筷子,正不太灵活的一根根吃面条。
由于不灵活,吃的小嘴四处都是汤渍。
她随便抹一抹脸,鼓着小腮帮继续吃。
终于吃了半碗时,仰头看看天上的太阳。才看一眼,咯咯笑起来。摸摸身上的小棉袄,今天好暖和!
而之前一直看着这边的男人,早已经走了,这时已是在回宫的马车上。
他的手上有一张皱了的纸条。
男人瞥了一眼。
上面所书字样正是仲孙恪那天见到娥辛后回到书房写下的。
不同的是,这不是仲孙恪写的那张,是不久前才到蓟郕手里的另一张。
真要论共同点,两者唯一的相同就是写下的内容大差不差,其余字迹什么的全都不一样。
蓟郕面无表情合上手掌。
纸条再次被他抓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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