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月回了府就一直盯着那套紫玉莲头面,只蹙眉不说话。
白术不晓得发生何事,她偷偷看银珠,银珠暗暗冲白术使眼色。
白术端了茶上前宽慰,“姑娘这是怎么了,在长公主府玩得不开心吗?大姑娘她们回府已好一阵了。”
沈含月犹豫半晌迟疑道,“你可有听过有关长公主的事?”
白术有些懵,“这,长公主约莫有十年上不在上京贵女圈子,实在未曾听闻,姑娘可是想知道长公主喜好?”
沈含月摇头,“是我一时糊涂了,你也未比我大多少,十数年前的事怎会知晓。”
白术听见这话却更担忧了几分,“这好端端的,姑娘怎么想起来问这些,长公主为难姑娘了?”
沈含月失笑,“没有,长公主瞧我还算沉稳,有心叫我同淳宁郡主交好。只我有些不放心,平常人家交好还要顾忌脾性喜好,何况郡主是皇室之女,她为君我为臣,有些事不弄清楚,只怕日后惹火上身都难自知。”
白术松了口气,“原是为这个,此事还不好办,问问老爷不就行了?”
沈含月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让沈定掺和进来。
白术见沈含月迟迟不语出言宽慰,“姑娘不必烦恼,与郡主交好是再光彩不过的事了,老爷若知道定然知无不言。”
沈含月有点想笑,她父亲确实是与老太太一脉相承的见利眼开。
沈含月索性不再多想,站起身道,“也罢,那便就去问问父亲。”
白术倒有些呆了,“现在就去?”
沈含月潇洒一挥袖,“现在就去。”
沈定眯着眼,仔仔细细地捡了枚黑子与自己对弈。
前些日子刚被沈定捅穿了小心思,索性沈含月也不再伪装,她端起笑大方进了书房,“父亲。”
沈定略一抬眼,复又皱眉看回棋盘,漫不经心问了句,“什么事。”
沈含月直接走过去坐在了沈定对面,随手捻起枚白子打量棋盘,“女儿心中有一事不明,还请父亲解惑。”
沈定捏捏眉心,直起身倒了杯茶,“说。”
沈含月思忖片刻,将白子落入黑子空隙,“女儿侥幸得了淳宁郡主看中,今日郡主与我提了长公主从前之事。”
沈含月微微蹙眉,棋局过半,白子已无力回天。
她索性松了手,坦然看着沈定道,“父亲可知,当年长公主、太后,还有当今圣上,三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定面色如常呷了口茶,又拿起黑子继续,“不知。”
沈含月狐疑打量他,“父亲也不知吗?”
沈定落过一子后道,“十几年前我刚入仕不久,连入朝品阶都未到,皇家内里的密辛我如何能得知,我猜你也不是想知道那些皮毛。”
沈含月犹不死心,又落一白子,“那祖母…”
沈定似笑非笑道,“你来问我,不如去问你舅舅。你外祖父是三朝太傅,姚大人在我尚考取功名时就已能进宫伴读了,虽则当今圣上登基不久你外祖便致仕,可知道的事也比我多上许多。”
沈含月豁然晓悟,“父亲此言极是,外祖一家归京后两家人也未曾好好见过,不如将舅舅请到府上一同用个便饭?”
沈定又执黑子,“此事你定便是。”
沈含月腼腆一笑,“正巧,怀朗此时约也下值回家,劳动父亲带上怀朗,请舅舅来府上用饭。”
沈定匪夷所思,“这般心急?”
沈含月诚恳道,“一刻都再等不得。”
长公主已进过宫,淳宁郡主指不定一时三刻便会出现在上京贵女圈子,此时若还拖拉,便真是要一步落步步落了。
沈定用黑子将白棋彻底堵死,“好。不过此为弈旨棋论,白子决无计翻身,你莽撞了。”
沈含月却不恼,泰然应道,“白子确实难挽败局,不过莽撞一词女儿却不认同。我输了,因为这棋局并非由我所设。”
她伸手轻轻一拂,棋盘便整个乱了。
沈定眼皮一跳,沈含月笑吟吟接着道,“那只把它变成我的棋局,便可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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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妙淑双眼放光抓着小丫鬟,“果真是姚大人要来府上用饭?老爷呢,老爷可有说都让谁一同陪着?”
那侍婢为难摇头,“只听了说要带上三姑娘和四郎君,别人都未曾听闻。”
秋妙淑泄气松手,一屁股跌坐回榻上喃喃,“不可能啊,从前若有这般事,府中小辈人人都可去的。”
沈韶带了几分不耐地开口,“姚大人是沈含月的和沈怀朗的舅父,不请他们两个,请别人算怎么回事?”
秋妙淑却还不死心,“大房一家不去便算了,可你和你哥哥都是三房的孩子,也算是主母的儿女。”
沈韶实在懒得搭理她,“父亲分明未差人来,独独只带上沈含月姐弟,这是什么意思您还不明白吗?主母您也趁早快别再提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秋妙淑却听不得此话,当即出言反驳,“我还不是为着你打算?我娘家无人可用,若不好好求一些机会,你能嫁去什么好人家?主母已经去了,谁能借上她的好便要看自己的本事!”
沈韶听了这一通牢骚,心情实在算不得好,扒拉两下果盘没什么胃口,又放下了。
“您有空还是多关心关心我阿兄吧,去国子监读书可不比在其他学堂,莫叫他惹出什么事端才是。”
秋妙淑一听这话可不愿意,瞪眼道,“你说什么呢,在你心里,你兄长就是天天出去惹是生非的?”
沈韶没敢开口,沈昭从小到大闯下的祸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只不过都是小打小闹,未被捅出来罢了。
秋妙淑叹了口气,对她殷殷叮嘱,“阿娘知道,你或许是抹不开面子,丢丑的事自有我替你做,等会儿你与你哥哥只跟在我后面就是。”
她又伸手摸摸沈韶身上衣料,蹙眉道,“衣裳有些薄了。闫妈妈,明儿叫人来,给姑娘再裁两身新衣。”
沈韶目光复杂,料子薄了吗?她还尚未感觉到冷,她阿娘却先知道她该添厚衣裳了。
沈韶默默良久,终是盯着秋妙淑开口问道,“为何一提到主母,您就总是这样生气。”
秋妙淑目光躲闪,“我是妾室,能喜欢正头夫人到哪里去。好了,别再提这些了。”
沈韶垂下眼别过头,“阿娘只带哥哥去吧,我累了,要睡了。”
秋妙淑一时气急,“你!好啊,我真是生了个冤家出来。”
沈韶惶惑不安扣紧手指,但愿事情只如姨娘口中所说的那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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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则今日时辰是有些仓促,可沈定也并未敷衍,借着恭贺升迁的名头,正正经经挑着摆了桌烧尾宴的大菜。
沈怀朗闷头吃饭,他和舅舅只见过一面,此时还是觉着有些尴尬。
姚寻墨目前还算客气,他接过下人端过的碗,“御黄王母饭,沈大人多有费心。”
沈定知道自己不招亲家舅兄待见,且今日主角也不是他,只微微一笑,“姚大人哪里的话,还未恭贺姚大人升迁新禧。”
沈定未尝几口,姚寻墨是来和外甥外甥女好好说话的,沈定也知晓自己在这很是碍眼。过会儿寻个由头,他便准备走了。
沈含月也倒了甜酒举杯浅笑,“恭贺舅舅回京。”
姚寻墨待沈含月便换了副脸色,言语间颇为温和,“此次回京,以后便不会再走了。你外祖也很想念你,得空回府去玩几天。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去寻舅舅。”
沈含月想起自己前世还故意和外祖家拉开距离,当真是脑子搭错了弦,她小声乖乖答应,“好。”
沈怀朗还是头一回听见如此温情脉脉的话,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了,憋了半天没憋出半个字来。
沈定对这种话向来自动免疫,他面上带了些戏谑提醒姚寻墨,“此次与突厥和谈,姚大人出了不少力,当任鸿胪寺卿。只是特勤和使臣还逗留上京不肯走,让圣上颇为不满啊。”
姚寻墨舀了勺羹,稳稳道,“年关将近,不知户部还能不能拿出银子,再办出这样的宴席?”
他点了点桌上菜肴,眼含讥讽,“仙人脔、五生盘、乳酿鱼。如此奢靡,户部侍郎果真将这盛世风华显示得淋漓尽致。”
沈定也不反驳,只意味深长道,“姚大人也说是盛世。既是盛世,那怎能没有这些呢。”
姚寻墨只哼笑一声,盛世。究竟是大兖的盛世,还是上京的盛世?
沈含月垂眸不语,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面上兖朝还是花团锦簇一派祥和,实则里子都已不剩下些什么。尚有贤臣勉力支持,可又怎敌得过朝中风头无两的余氏一族?
沈怀朗垂眼,他确实年纪还小,可这不代表他感觉不到如今的暗流汹涌。
沈含月还没忘她今日要做的事,对姚寻墨开口问道,“舅舅,其实今日邀约,实是含月有一事相求。”
姚寻墨面色放柔,“何事?”
可还未等沈含月接话,外头小厮却进来通传,“大人,秋夫人和三郎君正在外呢,可要让人进来?”
沈含月眼中浮现嘲讽,这是眼瞧着来了贵客,便来占便宜打秋风了?
沈含月立时没了说话的兴致,只放下筷子温声道,“父亲,‘秋夫人’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