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幼萝被挤着扑到边台低矮凭栏旁,自己也险些掉进水中去,可她勉强稳住自己身形回身,却见所有人都与她远远隔了开,一双双眼或看好戏或古怪,她还懵着往前走了两步,可其余人却都心照不宣地也退开了几步。
孟幼萝此时方才好似明白了些什么,抖着声急急道,“为何都这样看我,我也是被挤挨着才不小心跌了过去,公主落水一事不是我做的!”
安嘉公主落水必要有个人来担责,有孟幼萝这样现成的人选,旁人怎还会愿多生事端?
其中一人笑道,“孟小娘子何必这样急着替自己辩解,眼下也无人责怪你呀,这样反倒心虚。”
孟幼萝百辞莫辩,只一遍又一遍笨拙解释,“不是我,我没有害公主落水,真的不是我。”
沈韶意味深长盯着紫苏,紫苏不确定方才沈韶究竟有没有看真切是她趁乱推了人,可可紫苏也未曾想过此事竟会叫无辜之人顶了罪,她咬了牙,就要去找公主请罪。
沈韶本就心烦,却又叫她撞到这样的事,她拽住紫苏将声音压得极低,“我劝你别再做蠢事,你以为现在情形是只你便能抵过的罪过吗?”
沈韶只是骄纵,却不是傻子,“大姐姐有什么图谋我不管,只你们做下的事,别带累了旁人。要么你去同大姐姐寻个章程,要么,就快些去找来一个能收拾烂摊子的人,大房出的岔子,别拉着我们三房一道下水。”
紫苏咬唇看着沈韶,沈韶冷脸松开手,先她一步转身匆匆离场。虽则沈韶心中不情愿,可她此时也得承认,大姐姐自身难保,许还会牵连上县伯府所有人,她只能去寻沈含月。
但愿她平日里耍的那些心思,在眼下此种情境依旧灵验。
安嘉公主只围了披风遮在身上,发髻上还滴着水,好不狼狈。
“你是说,你瞧见了,是孟幼萝撞了本主,才致本主落水?”
万姑姑冷汗直流,她能如何说,待她听闻公主落水匆匆赶去时,便听周身小娘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是孟幼萝闯下的祸事。
“奴婢不敢妄言,实是在场之人皆是亲眼所见。”
孟幼萝瑟缩跪在地上口中酸苦,只小声辩解道,“臣女不曾冲撞公主…”
谢映嘉将手中微烫姜茶狠狠砸到孟幼萝头上,一字一句狠声问她,“你说,不是你做的?”
那热茶浇到头上,孟幼萝的面额当即便红了起来,茶盏瓷片碎作一地,孟幼萝额上手上都蹭上鲜血,一时分不清是割坏了哪里。
孟幼萝嘶叫一声,终是再忍不住,趴伏到地上呜咽起来。
场上一时静默可闻落针,皇上最娇宠的公主,在她手上吃了苦头,也不能言说。
安嘉公主抬眼扫过一圈,沈见棠也笼着披风湿身狼狈跪坐一旁,只不过身旁了站了林策。
谢映嘉忽地倾身柔声问孟幼萝,“我知道你没这胆子谋害公主,实则不过是有人推了你,你不小心才扑了过去,是也不是?”
孟幼萝哭声渐停,抬眼怔愣看着安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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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含月被沈韶堵在楼阶处,见紫苏竟跟在沈韶身后,蹙眉问道,“你们两个寻我做什么?”
沈韶冷嘲道,“我的好姐姐,这篓子都快将天给捅破了,你还全做不知?”
这话沈含月听得不明白,她从头到尾只推了一把大姐姐的婚事,哪里来了篓子。
沈含月又看紫苏,紫苏却心虚,不敢抬头看她。沈含月不禁心头一跳,“是你做了什么?难不成方才公主落水是…”
紫苏不敢叫人听见,此时也只趁乱得了个空,待等会儿公主琢磨过味来,难保会不会将此事发现。
她跪在地上仰头哭求道,“求三姑娘帮帮我们姑娘吧,我只想叫公主也尝到教训,却没想事情会闹得这般大,还牵连了旁人。”
沈含月脊背阵阵发寒,谋害公主是为欺君,被揭了开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沈含月咬牙道,“你还在此求我做什么,那是皇帝的女儿,她是公主!有胆子做现下却没了章程,我若是你,现在便回府去寻了大夫人,看如何能保下她的女儿!”
紫苏现在方才似回过味来,跌跌撞撞便向外奔去。
沈含月闭了闭眼,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公主受了罪必然不会简单作罢,必要有个人能叫她出了这口恶气,端看几方之间如何博弈。
沈韶称奇感叹,“真是看不出,大姐姐平日里端得贤良淑德,实则竟这般心狠,孟小娘子真真是无辜带累。”
沈韶现在还有心思隔岸观火看热闹,沈含月实在懒得搭理,“妹妹真是好情操,那你便在此处好好回味吧。”
无辜?孟小娘子当真无辜吗?那游船上指定的客房与下了药的酒,又是谁做的安排呢。
沈含月迎着夜风安静悄悄回进人群,不过都只为着自己各做推手,逐鹿而已。
孟幼萝心下一阵空茫,“方才人多混乱,臣女只记着后头都向前挤,随后便…”
谢映嘉不耐打断,盯着她的眼睛道,“我只问,是否有人推了你。”
沈见棠面色更加苍白,安嘉公主这是见谋算不成,打定主意要把火点到她身上。
沈见棠抿唇低头,可她不知该如何做声,紫苏也留在与安嘉公主一处,她不知道紫苏有没有掺和在里头。
孟幼萝一阵慌乱,她身上有伤,本就又痛又冷,又加步步紧逼更加不知所措起来,“臣女,臣女也记不大清了。”
安嘉公主冷厉叱道,“废物!”
陶大娘子匆匆赶至门外便见女儿面上身上都沾了血,只两条泪痕清清楚楚映于灯火下。
她登时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公主的训斥响在耳边,可她却只听见自己的孩子在哭。
“殿下!”
陶寄蓉见了谢映嘉便直接跪下行大礼,“臣妇见过安嘉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孟幼萝突见母亲到此处,愣愣一时忘了哭,喃喃喊她,“阿娘…”
陶寄蓉险些掉下泪来,心中痛如刀绞,只恨不能立时将女儿搂进怀里。
消失了许久的佩兰此时也露了面,到这里谢映嘉哪里还不明白,这小蹄子是早早地便回去搬救兵去了,“你倒忠心护主,是早就知道你家主子会闯下祸事?这样看来是居心已久了。”
陶寄蓉赔起笑脸,“殿下此话叫臣妇好生惶恐,我家这不孝子蠢笨不成事,只坏心那是万万没有的,哪里又敢得罪公主。前些时日听闻公主交代要她办游船,喜得好几日都感念公主恩德。小女若哪里惹了殿下不快,只管与臣妇说,要打要罚都使得。”
要么说外祖爱用孟幼萝一家,说话确实妥帖。谢映嘉面色稍霁,“谅她也没这个胆子,只是本主落水总要得个说法,若不是孟幼萝,那又是谁呢?”
陶寄蓉心领神会,恭声答道,“殿下心中似已有人选,臣妇便不在殿下跟前卖弄了。”
谢映嘉身上泛冷,也不再多绕弯子,“沈大娘子,你的婢子呢?她怎的不在啊。”
沈见棠心中微沉,却还是镇定答道,“臣女落水糊涂,此时也未明白是何情形,许是人多杂乱,不在此处吧。”
谢映嘉讥讽一笑,“你觉得这话本主可会信?”
明眼瞧着公主就是冲着沈见棠去的,陶寄蓉心疼自己女儿无辜受牵连,孟幼萝脸上的伤愈发红肿,脸色也愈来愈白,看得她再等不下去。
“殿下此番遭了大罪,臣妇也心痛不已。只是殿下身上还穿着湿衣,若着了风寒可怎么好,不若先行回宫,圣上与贵妃娘娘也好安心。”
万姑姑心中也松一口气,公主落水本就是看护不利,若再叫公主起了烧,贵妃定然震怒。
思及此,万姑姑大着胆子对安嘉公主柔声劝道,“殿下,游船已经靠岸,即刻便能回宫。”
安嘉公主难以置信道,“推本主落水的人还好端端在此,你们却就叫本主回宫,难不成是要本主咽了这哑巴亏!”
陶寄蓉正想答话,孟幼萝跪坐的身形却止不住地晃了几晃,随后一头栽了下去。
陶大娘子一直关注着自己女儿,见她晕倒七魄险些吓出去六个。她哪里还管什么公主,就算坐在上面的是大罗神仙也是顾不得了。
陶寄蓉对公主狠磕了几个头,“殿下,此番是非对错自有圣上裁定。可小女,”
她掉泪哽咽道,“臣妇只这一个女儿,心肝一般,求公主开恩,叫臣妇先带她归家治伤吧。”
谢映嘉心头火起,“陶大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在说本主做恶人不肯放过?”
陶寄蓉咬牙不肯退却,“臣妇不敢,只是小女伤势实在严重,求公主开恩。”
沈含月心中五味杂陈,此时情形容不得她插嘴,她只莫名有几分难过。
她也有母亲,只是她的母亲与她隔了两世与生死,母亲于沈含月而言实在太久太远,她已记不得有母亲在是什么样子。
沈含月怔怔低头看手中绢帕,原来阿娘是这样的,无论怎样都会将你护在怀中,将你归拢进她的羽翼下。
秦江然被紫苏急急请了来,人刚下马车惊得险些站不住,颤着手指紫苏道,“你再说一遍。”
紫苏后脊一紧,直直便跪在泥里,“夫人若要责罚,奴婢绝无二话,可姑娘还…”
秦江然咬牙低声呵斥,“其蠢如猪!以为这样公主便看不出吗?就算公主看不出,可宜贵妃呢?你们当贵人也是傻子?!”
秦江然看向那艘大船,冷声道,“起来。没看顾好你们姑娘,回去再和你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