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落水

沈见棠知晓今日这酒她是非喝不可,她使个眼色给自己贴身侍婢,只盼她能明白自己意思,“臣女岂敢,桂酿应景,不饮当真扫兴。”

安嘉公主好整以暇地等着沈见棠将酒饮下,谁料一直在沈见棠身后站着的紫苏却冒失突然站了出来,“姑娘!”

紫苏慌慌张张整个人扑到了沈见棠身上,沈见棠拿着酒盏的手一抖,桂浆淋湿了满身。

谢映嘉哪里会看不出来紫苏是故意的,当即沉下脸叱她,“你好大的胆子!”

紫苏面色苍白跪下请罪,“都是奴婢的错,都怪奴婢毛手毛脚的没站稳,冒犯了贵人,请殿下责罚。”

沈见棠也替紫苏开口求情,“臣女这婢子一向没个分寸,待臣女回府后定好好叫她吃个教训。”

谢映嘉怒极反笑,“你们两个合起伙来蒙我?县伯府中女儿是否都如此忤逆,竟敢不敬天家!”

沈含月暗叹倒运,她就在旁好端端坐着却也遭殃。不过沈见棠果真只是面上老实,竟敢如此正大光明与公主作对,若是沈含月此时是在岸上观火,便能对大姐姐更加赞叹几分了。

“殿下息怒,颍川县伯府上下对圣上从来无有不敬,大姐姐这婢子确实莽撞,殿下若对惩处有所不满,要打要罚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没得为此等小事累了兴致。”

沈见棠听出了沈含月话中回护之意,可她还是面上一冷,紫苏是从小一起与她长大的贴身侍婢,她怎么舍得真叫紫苏去挨罚。

谢映嘉眸光一闪,“沈三娘子倒识趣,那不如便叫她在此跪着,一直跪到我满意为止,如何?”

沈见棠不顾满身甜酒狼狈,躬身求情,“殿下,在此地罚跪岂不叫贵人们看着扫兴,不若回了府上,不叫您看了没趣。”

沈含月蹙起眉头,沈见棠如今还是太嫩了,年纪小不经事,只怕要糊弄不过去。

果然,谢映嘉出言讥讽道,“少拿我来作筏子,我还未提那桂浆是我父皇亲手所赐,听闻今日游船夜宴叫我拿来助兴。可沈见棠,你却将它给打翻了。”

沈见棠衣裙黏糊糊贴在身上,叫夜晚湖心凉风一吹,周身泛起冷来。

沈含月暗叹口气,垂首向安嘉公主恭敛道,“殿下说的是,此事绝不能就这样轻易罢了,不过臣女听闻焰火戌时一刻便放,何不等到焰火散后再算?请殿下见谅,只是臣女与四妹妹也为县伯府的女儿,若殿下在人前处置府上刁奴,实在叫我与四妹妹为难。”

此话不管怎样,倒是把沈含月自己给摘得干干净净,沈见棠心头泛上耻意,她就知道沈含月几次三番提点她的婚事是别有心思。

谢映嘉确将沈含月的话听了进去,她若有所思地瞧瞧凌玉朔,旁的面子不看,兵权的颜面还是要给的。

见公主意有松动,万姑姑也借机开口劝道,“此事可待稍后再好好商议,总归人也不会跑了。沈大娘子衣裙还湿着呢,不若先叫换下来吧。”

谢映嘉斜睨过万姑姑一眼,忽地露出了笑颜来,“姑姑说的是,那便依你所言。”

沈见棠就是再不甘愿也知不可一再辩驳公主,只低声应了便要转身,谢映嘉却出声叫停,“你的衣裙湿了,难不成你的婢子衣裳也脏了?”

紫苏不敢再动,只担忧地看着沈见棠。

万姑姑一板一眼对沈见棠行了礼,“便由我带娘子前去吧,沈大娘子,这边请。”

此事分明已被暂时按了下来,可沈含月却没由来地更心慌了起来。她抿唇悄悄抬眼瞧了瞧凌玉朔,女子间的龃龉郎君不便插嘴,凌玉朔就只趺坐一旁敛眸不看,倒很是守礼。

沈含月对安嘉公主笑道,“此时时辰也差不多,也该来向公主问安了,万姑姑不在,便叫我的婢子去通传一声可好?”

谢映嘉无可无不可,只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反而心不在焉一直盯着船侧看。

沈含月便对白术温言道,“去请众人来拜见公主,此处是只供天家的高台,人多了怕挤不下,便先只叫贵女们前来即可。”

谢映嘉未觉不对,兖朝虽对男女大防不甚严格,可该注意的地方还是要谨慎的,沈含月这样叮嘱无可厚非。

白术眼神微闪,会意屈膝道,“是。”

沈含月心事重重,也没了说话的心思。凌玉朔不知瞧出了什么,敛眸起身提醒道,“沈三娘子可要过来这边?人多许会地方不够。”

不得不说凌玉朔这番话甚合沈含月心意,放眼整个大兖,都再没有比凌玉朔身边更叫人安心的地方了。

谢映嘉闻言戏谑道,“凌将军既都开口了,沈三娘子,你便承这个情吧。”

沈含月佯作羞涩低头,到凌玉朔身后站定。

只是不知安嘉公主究竟在等什么,她指尖轻敲在桌面,沈含月已看到岸边堆放的烟花,她在等这场盛遍上京夜空的焰火吗。

万姑姑领着沈见棠到了事先定下的藕香居,她对沈见棠微微一笑,“就在此处,沈大娘子请。”

安嘉公主命的带了迷药的御酒,和一间沈见棠该进的屋子。虽中途出了些岔子,可人到底是来了。

公主不在,沈见棠彻底冷下脸,“既已到了,姑姑为何却还在此处。”

万姑姑稳稳立于门侧,“安嘉公主之令,您进了门,我便可离去。”

沈见棠嗤笑一声,静默一瞬后木然道,“好。”

万姑姑见沈见棠老实进了屋子也有不忍,只是谁叫那林策是公主看上的郎君呢。她奉命要等到林家三郎进了才能走,便就不急着先去复命。

谢映嘉等得心烦,此时贵女们终于也都到了,为能与公主亲近些,都一股脑地围去了安嘉公主身侧,凌玉朔站的这地儿确是最宽敞的。

谢映嘉被此起彼伏的问安声扰得头疼,再者一来了人叫她什么都再看不到,心烦叱道,“都退远些!孟幼萝,你怎么安排的,游湖便就办成这样?”

孟幼萝也被挤到了公主身旁边台边,她冷不丁又遭训斥无措道,“臣女不是有意的,殿下可要移步到…”

“行了。”谢映嘉满脸不耐,“你到底能有什么用。”

孟幼萝面色微白,低下头去不说话了。公主只交待了她两件事,一件办曲江湖夜游船,另一件便是给沈见棠的桂浆中下药,可她似乎哪件都没做好。

回府后大约又要遭父亲训斥了,孟幼萝心生茫然,只希望母亲不要又因为她与父亲大吵一架。

安嘉公主已心有不悦,可周身还是挤得很叫人不能安生,谢映嘉啧了一声,“你,先出去吧。”

孟幼萝讷讷应声,在一众贵女注视下略带难堪地艰难向外走。

可正在这时却听得巨大落水声,随后下层郎君处蓦地轰乱起来。

谢映嘉再顾不得此处其他人,起身凑到边台处张望。

沈含月在后方瞧不见是什么光景,可前头贵女们皆是压声惊呼,“有人落水了,那是谁?”

随后有人急急地接了,“好似是颍川县伯府上娘子!”

紫苏猛地抬头,是她家姑娘落水了?!

沈含月心怦怦直跳,不由得抿唇回头去寻白术,白术已悄不做声又回了她身后,见沈含月紧紧望着她,她只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沈含月心下骤松,好在白术与银珠都十分机灵,她特特提了男眷,白术便能领会了她意思。

只贵女请安,那郎君们若缺了人任谁都察觉不出来,林策明显对沈见棠有意,想来应能得见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更要紧的是,林府上下都不愿林策废了一肚子文墨去做驸马,林策一定会去救沈见棠。

紫苏咬紧下唇,跪了许久的腿还不大利索,磕绊着上前。

有人倒吸凉气道,“那,那是谁,可是小林大人跳下去救人了?”

谢映嘉劈手拿过手边酒壶便砸了过去,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众人一时皆不敢言,可谢映嘉到底是掩不住的气急败坏,万姑姑到底是如何办事的,怎的就出了岔子,叫林策去救了沈见棠!

林策已抱着沈见棠艰难回游,谢映嘉见此却是禁不住地一鼻酸,轻声喃喃,“分明那时高中上殿面圣,你是先遇见了我的…”

紫苏冷冷扯起嘴角,什么劳什子公主,强抢她家姑娘的姻缘,还在此做出这种情态。

旁人哪敢接话,孟幼萝更是僵在原地进不得退不得,不敢走了。

气氛一时诡异到凝滞,无人注意人群中还浑浑站进了一个紫苏。

谢映嘉还痴痴立在边台旁,探身向外自虐般地红着眼张望,再不会有比此时更好的机会了。

孟幼萝艰难回身,原想站回原处,可就这样一挤一挨之间,不知怎的后头的人却突地如潮水一般前涌。孟幼萝只来得及惊叫出声,整个身体便不受控地前倾扑了出去。

沈含月想得倒是不错,站到凌玉朔边上定不会出差错,只是情形还是出乎了她的预料。再在边界上也不得不跟着凌乱前扑,有温热手掌扶住她的肩,助她稳稳停了下来。

她狼狈回头,只看到凌玉朔紧抿的唇角。

沈含月不知怎的,方才已被风吹冷的脸如今又突然变得滚烫,她无措勾紧袖口又松开。分明嘈杂又狼藉,她却能听见自己陡然加重的心跳。

凌玉朔蹙眉看着前方一片混乱,隔着衣袖轻拉沈含月的手臂,将她挡在自己身侧。

这边人还未回神,却听得前头惊慌哭喊,“殿下——快来人,公主落水了!”

岸上焰花轰地乍起,尖啸着划过整片夜空,骤然点亮下方所有隐于夜色的鬼蜮伎俩。

紫苏不动声色转身欲走,一抬眼却对上沈韶惊愕目光,紫苏登时脑中一片空茫。

凌玉朔的声音在沈含月头顶响起,他的声音很低,“若说今日之事没有月娘子的手笔,我是不信的。”

沈含月慢慢蜷起手指,“凌将军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凌玉朔只意味深长提醒道,“不过这世上的事情,可不会一直如这般称人心意的。”

有贵女已开始向外走,沈含月也顺势侧身从凌玉朔身边经过。

“我从未想过,世上之事都会按我所希望的那般发生。”

沈含月脚步略一停顿,“凌将军,世事难以预料,我只尽力而为。”

凌玉朔站定默默看着沈含月的背影。

的确,不过问莫测,只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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