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定这阵子很忙,大兖与突厥和谈,他日日早出晚归地往皇宫跑,郎君们都回了学堂,三房又只剩下三个女眷。
沈含月伸手逗弄小白虎,“来,过来,我这儿有羊奶。”
沈含月这几日过得可是舒坦,搬进了自己母亲从前的院子,旁的不说,心中敞亮。
难得见沈含月这般清闲,银珠跟着凑热闹,“姑娘,这虎崽到家也有几日了,怎么还是这般爱答不理的。”
沈含月依旧耐心地哄它,“它又不是家畜,猛兽怎会随意亲近人。”
银珠还是有点怕它,“好吧,姑娘,不过您可也要小心着些。”
沈含月有些无奈,“知道了。”
虎崽终于被打动,小心试探着爬到她手边。趁它低头喝奶,沈含月撸了两把它的尾巴。
沈含月满意笑起来,“和狸奴也差不太多嘛。”
白术也凑过来蹲下,“也就姑娘还能如此闲适了,秋姨娘这两日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四姑娘还哭了一场。”
这话一出,三人皆是抿唇笑了。
这几日想来看热闹的不少,沈韶是头一个来的。大约是见虎崽还小,便没放在心上,还像以往那般在园子里随意晃荡。谁知老虎天生警惕心强,看见陌生人就觉得是占了它的地盘,当即从背后偷偷潜过去,将她的裙摆给咬破了。
这下可算捅了篓子,虽未受伤,可沈韶气得还是大闹了一场,可这是皇上所赐,最终也是不了了之。事情的结果就是众人终于想起虎崽虽然还小,但毕竟也是只老虎,怕惹恼了它,轻易不敢再过来了。
小老虎忙着埋头喝奶,沈含月摸了摸它头顶,“要么说是祥瑞呢,一来便有好事。”
白术低声提醒沈含月道,“差不多该动身了,姑娘可要起来拾掇拾掇?”
曲江游湖在晚上,是以不用收拾得太急,可毕竟有安嘉公主在,迟了总是不好。
沈含月略一思忖,“也好。今日主角不是我,何况中秋宴那一日我已足够惹眼,今日前去不必太出风头,便拿平日的素色即可。”
银珠心下有些打鼓,支支吾吾地问道,“姑娘可是说,大姑娘和安嘉公主?”
沈含月叹了口气,委婉道,“安嘉公主是陛下几位公主中最为出挑的,却屈尊来了这小小游湖。”
单纯只是来赏玩吗?这话谁会相信。
沈含月也觉头痛,可事已至此,且边行边看吧,“替我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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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沈含月大张旗鼓搬进了丹风阁舒舒服服住下,秋妙淑犹是心有不忿,“那小蹄子现在生了张好利的嘴,连我都等闲轻易说不得。”
沈韶细细描了眉,闻言不耐道,“我早说了沈含月现如今不是那么好惹的,阿娘你偏不听。”
秋妙淑柳眉倒竖,“好啊你,我这么处心积虑都是为了谁,你竟还顶撞我?”
沈韶本想辩驳,却还是忍下气不言语了。嘴上说着是为了她,实则还不是为了她哥哥。
秋妙淑喋喋不休地数落起来,“我没有本事,没能得那么多银子,你那几个舅舅见天地耍钱找女人,三天两头地来寻我要钱。你往后总要嫁入高门,若没有丰厚的嫁妆傍身怎么在婆家挺直腰杆?沈含月她娘死得早,嫁妆都留了她,我还不是为着——”
“阿娘!”
沈韶隐隐有些崩溃,出言打断她,“那是姚府出的嫁妆!妾室觊觎故去亡母的钱财,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自己的亲生女儿提她的妾室身份,秋妙淑怔愣过后羞恼不堪,“能有什么罪名,你倒教训起我来了,你是我生的!况且那姚知韫当年死还不是…”
秋妙淑自觉失言,匆匆转了话头,“你只沈昭这么一个哥哥,往后还不是你们二人互相帮扶。若你夫家能高看你一眼,自然连带着也会提携你哥哥,这还不是要嫁妆来挺直腰杆。”
说了半天,还是为着她儿子。沈韶来不及心凉,紧紧盯着秋妙淑问道,“你刚刚说主母的死是因着什么?”
秋妙淑目光躲闪,“还能因为什么,生沈怀朗的时候难产身亡,府中上下都知道。”
沈韶不信,“你把话说清楚,你刚刚分明就不止想说这些!”
秋妙淑莫名地有些心慌,只道,“你好好收拾,今日打扮得鲜亮些在人前露露脸,娘还有事。”
秋妙淑的背影堪称落荒而逃,沈韶一颗心不住地沉沉下坠。
若主母当年的死和阿娘有关,那她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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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嘉这个封号取自她名字,谢映嘉。是她满月时,父皇在御书房中亲自择的两个字。
她生于宜贵妃膝下,虽然前头还有一位公主姐姐,可她的母妃不受宠,且也没有亲兄弟庇佑,在皇宫里和隐形人没分别。
她是名副其实的,千娇万宠长大的公主。
公主车架华贵奢靡,谢映嘉随手拨弄了下车中熏的杜衡香,懒散抬手遮住日光。
“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未到?”
指尖上朱红丹蔻,比外头斜阳还要晃眼。
随行女官小心答道,“才刚申时过,曲江夜景最漂亮,现在时辰还早呢。”
谢映嘉无趣地撇撇嘴,“母妃非要我亲自来,说要盯着看户部侍郎家的那女儿。”
随意打发个人去看过不就是了?累得她跑这一趟。
万姑姑安抚公主,“您是璟王殿下的亲妹,自然托到您身上才最为放心,旁人哪里又能比得上嫡亲的妹妹?”
万姑姑又试探道,“凌将军一向眼光颇高,想来也不会看上…”
谢映嘉冷哼一声,“凌玉朔可不是那么好沾染的,她若有这个本事扒上他,我还要高看她一眼。”
她又转头不耐道,“那县伯府其他几个女儿呢?来了吗?”
万姑姑哪敢接这话,公主有心仪的郎君这本不差什么事,可人家都有意妻室人选,这怎好再横插一脚?
谢映嘉有些恼了,“问你话呢,说啊。”
万姑姑只得低眉答道,“回公主的话,帖子都已送到了,想来是都会来的。”
“好。”
谢映嘉冷冷一笑,她看上的夫婿,若是识相,便该自觉退让才是,谁让她是公主,而沈见棠只是个小小伯府的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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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含月自觉今日不会太遭为难,见沈韶一路魂不守舍便有些稀奇了,“四妹妹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怎的只自己在一旁琢磨事儿?”
若按往常沈韶定要出言讥讽回去,可今日却不知怎的,她只咬唇别了头,默默地不说话。
沈含月心下诧异,沈韶什么时候这么好性儿了?
沈见棠与她二人都不甚亲厚,可人前都是一家子,多少也要做做样子。
“今日出来游湖是好事,两位妹妹何故为此闹不高兴。”
沈韶心烦意乱地刺回去,“小林大人今日也在,你自然是很高兴了。”
沈见棠闻言也冷下脸,“沈韶,你身为闺阁在室女,说话也太没规矩了些。”
沈含月出言劝和,“大姐姐,四妹妹一直是这个脾气,不必当真。”
沈韶也懒得搭理她们两个,自己快步先走了。
沈见棠还是神色不虞,沈含月蓦地心中一动,试探着笑道,“四妹妹也真是,事情未到尘埃落定前岂敢说死,要知到嘴的鸭子也有飞走的先例,不怪大姐姐生气。”
沈见棠停步不动,拉住沈含月冷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含月却微微笑了起来,“要知道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那拦路虎绊脚石,若想成一件事需得死死捂在肚子里,不叫人窥得一点,可大姐姐如今已全然露在了明面,先冒出头的鸟,恐遭人打呀。”
沈见棠不错眼地紧紧盯住她,“那妹妹这番话,又是何意?”
沈含月满眼真诚,“可是我吓到大姐姐了?许是是妹妹多心,不过我也是想着,希望大姐姐的婚事快些落到实处,这才叫人安心,大姐姐你说是不是?”
沈见棠漠然松开手,“不管你是什么心思在我面前说起这些,我都决计不会轻易听信。”
沈含月似遗憾摇头叹道,“林策是个好郎君,我们家知道,别人家自然也知道。今日连公主都劳动来了游湖,人多眼杂啊,大姐姐。”
沈见棠紧紧咬住下唇,远处廊亭水榭灯火通明,她却身处幽暗不敢前行一步。
凌玉朔抱胸远远站着,沈含月不知与她家大姐姐说了些什么,唬得人面色惶然,都不敢动了。
“颍川县伯府也接了请帖?余家什么时候与沈侍郎交好了。”
吴为是凌玉朔身边副将,此次也立了战功,今日游湖不严苛,他也得以可以跟着来。
他挠挠头,“我哪里能知此事啊将军,不过县伯府,可是那位沈三娘子府上?”
凌玉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今日便能见识到这位沈三娘子的好手段了,有她在,今日一定又不消停。”
他重新迈步向前,“走吧。”
沈含月还未走进回澜亭,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白术有些紧张道,“可是夜晚风凉,冻着姑娘了。”
沈含月揉揉鼻子,小声嘀咕道,“怎么感觉有人骂我。”
银珠冒头接话,“定是四姑娘,四姑娘今日看着很不对劲,指不定憋了什么坏水儿。”
沈含月失笑,“许是大姐姐吧,毕竟我方才才将人给得罪了。”
谈及此,白术目露担忧,“姑娘好端端地为何谈起那些,虽说是为大姑娘好,可这话也不该姑娘来提,我瞧大姑娘脸色都变了。”
沈含月也不想如此,可前世沈见棠的婚事被安嘉公主这么一搅合,硬生生耽搁了林策没能入仕。一家府上若没有小辈继承,打下再大的家业又有何用。不仅林策一身本事不得施展,林府也很快落没。
这样好的夺嫡助力,本应因联姻而固若金汤,谁成想竟还真飞了煮熟的鸭子。
沈含月只无奈道,“这世上的事,都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分明的。我不是在帮她,我只是想为我自己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