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游戏开始17

6楼没有更多线索,逛了一圈魔化数值巍然不动,木骐抬头,右眼显示天花板处有一个向上的绿色箭头。

这是叫她上去的意思。

7楼开始是重症病房区,木骐和林梵仍选择走楼梯,抵达7楼后发现这里的积水比6楼更严重。

积水踩上去很粘稠,咸腥味更浓。

冷风吹得凶猛,灯光晦暗闪烁,整个走廊透着阴森,周围沉寂,像是午夜的海边。

林梵走在前面,护士台没人,整个楼层万籁寂静,那些医务人员都去了哪里?

她们经过护士台,趟着水进入病房区域。6院的设施不算新,高悬的电视机还是十年前的旧款。

屏幕突然开始播放动画片,发出的声响在大厅回荡。

画风陈旧,配音透着年代感,是早年间的产物。

“李雷是个好孩子,他很努力学习,还帮妈妈做家务。”

“李雷是个好孩子,他很努力学习……”

反复重复的都是同一句,明显是给孩子看的内容。

与此同时,头盔中总算传来了叶桐的声音。

“队长,木骐,你们是不是上来了?能听到吗?”

她那里有明显的风声。

林梵回答:“刚上7楼,我们在病房通道入口,你现在人在哪?”

“我在7楼厕所,走廊笔直往前最里面那间。”

叶桐与她们交换情报:“7楼有两个医护人员在病房巡逻抓捕病人,这两人怎么打都死不透,每过一分钟就会复活。我还没找到魔化物本体,我们现在分头找线索。”

如果找不到魔化物,那她们就无法清除魔化场域。魔化物本体不死,场域里的所有NPC都会无限重生。

E级任务并不扭曲时空,场域内外的时间流速是一样的。她们必须争分夺秒,不然无法撤离的重症区病人就完蛋了。

为了效率起见,木骐林梵兵分两路。

电视仍在重复同一句台词,木骐右眼提示:朝护士台那儿走。

在那里她碰到了刚才那个写作业的小男孩,他躲在护士台后面偷偷看电视,作业已经写完了。

木骐对他说:“又见面了。”

男孩快速看了她一眼,转过头继续看电视:“你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说话的时候双眼紧盯屏幕。

电视里重复的还是那一句:「李雷是个好,好,好孩子,他帮妈妈做家务,他是一个,好,好,好孩子……」

台词卡壳了。

木骐吐字清晰地对小男孩说:“我是来找张玉芬的。”

男孩突然脑袋低垂,颈椎处诡异地抖动了几下。

动画片戛然而止,走廊回荡着电视杂音,男孩低着头问:“请问你找张玉芬有什么事?”

冷静又很官方的语气。

木骐右手握住枪柄,说:“我是特地来这里杀她的。”

这句话瞬间激怒了魔化场域,小男孩抬起头露出没有眼白的眼睛,木骐还以为他会攻击自己,谁知他顷刻间消失不见,地上的水溏无人走动也泛起波澜,四周狂风大作。

木骐立刻在队伍频道内公布线索:“这个场域里有个重要NPC是张玉芬的儿子张平安,看上去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我刚才激怒了他,魔化物本体应该就快现身了。”

林梵和叶桐的声音分别传来——

叶桐:“收到。厕所没东西,我准备搜索7楼的储物间。”

林梵:“别的病房都是空的,只有病房107住满了病人,一间病房四个人,三个都是张大墙,还有一个是刚才楼下那个疯女人。”

病房107?

这里是7楼,房号怎么会是107?

木骐在心中汇总线索:

6楼的张大墙是38号床,7楼的张大墙住在107号房。

38,107,这是张玉芬最熟悉的数字。

因为张玉芬,家住友善街38号19幢107。

那个和张大墙同病房的疯女人又是谁?

能出现在这个场域中的人,必然与张玉芬有关。

她想到了女人刚才问她的话:「请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孩子?请告诉他我在找他。」

孩子,女人。

难道说,这个女人是张玉芬的儿媳?

张平安和妻子拼命存钱买房,却因为张大墙惹出的债务而一朝回到解放前。

张平安下定决心与父母决裂,张玉芬向邻居抱怨自己见不到孙子。

儿媳同样也是受害者。张平安为了当孝子,花光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钱。

这些钱是张平安的妻子和他一起存的。

刚才那个女人看起来颇有书卷气,难道是老师?张平安的妻子是他在学校认识的同事?

张平安从小就乖,于情于理,张玉芬都无法责怪儿子,可她需要找个人去归责,很自然的,她选择迁怒儿媳。

她一脉相承沿袭着张大墙所信奉的“一切都是别人的错”。

张平安如今铁了心和父母决裂,一定都是儿媳在背后撺掇的。不让她见孙子肯定也是儿媳的主意,平安才不会这么狠心。

张玉芬想报复她,可两家不再来往后,她的报复无从实施。

最后只能在堕为魔化物的场域里,一遍遍折磨着臆想中的儿媳。

你不让我见孙子,你离间我和我的儿子,所以我也要让你受一样的苦。

在张玉芬眼中,儿媳是离间骨肉亲情的疯女人,于是在魔化场域里,儿媳被幻化成每天要被护士抽血、因为找不到孩子而痛苦自残的疯子。

可笑的是,纵使有天大矛盾,她心中却仍然认为他们是一家人。于是儿媳也“有幸”被安排住在病房107。

小男孩是谁?答案很明显。

他是张平安。

是小时候的张平安。

张玉芬的邻居们是怎么说的?

张平安从小就乖,是很省心的孩子。

长大以后张平安还是很乖,他为了当孝子,断送自己小家庭的存款。

他为张大墙填补债务窟窿,他将夫妻共同财产视作自己可独立支配的钱财,他忘了那是两个人共同努力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钱,他不觉得自己需要征询妻子的意见。

张平安知道张大墙不是个好父亲。

万幸的是,张平安天生长得文质彬彬,为了不要像父亲,他特意扮演文质彬彬,有意放大、强调自己的文质彬彬。

他是个老师啊。

从小到大,他都是友善街出了名的好孩子。

可张平安却默默地,不由自主地,成为了另一种版本的张大墙。

不尊重妻子,一意孤行,慷他人之慨,但又宣称配偶被动牺牲的合理性——

这都是她应该做的啊。

既然结婚了,那么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怎么能算得那么清楚呢?

张平安不声不响,是个就连做完作业想看动画片都要偷偷摸摸的小男孩。其实这未必是真实的张平安,但这是张玉芬希望看到的张平安。

张玉芬希望张平安永远有所忌惮。

乖,就该是他一辈子都套在脖子上的枷锁。

毕竟,他是她此生最大的骄傲。

张玉芬不喜欢总给家庭惹麻烦的老公,不喜欢脱离掌控的孩子,不喜欢和她对着干的儿媳妇。

所以她在魔化场域里打断老公的腿,让他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她让已经成家并为人父母的儿子重新变成了一个小男孩,还让看不顺眼的儿媳成为一个见不到亲生骨肉的疯女人。

如果执念有一张清单,张玉芬的清单已经很满了。她的家人们都已各司其职,在这里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还有什么是她没有得到满足的?

是钱。

张平安之所以会和父母闹翻就是因为钱,张大墙之所以会死也是因为钱,儿媳妇不让自己见孙子,都是因为钱。

就连张玉芬当初在麻将馆想哄骗木骐她们进入包间撞魔送死,都是为了钱。

钱是张玉芬心中最后一个执念。

如果当初他们有钱,一切就不会出问题了。家庭会永远其乐融融,张大墙仍会陪在自己身边,每个礼拜她都能见到孙子。

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木骐突然觉得有人正站在自己身后,她转过身,是刚才生气离开的小男孩。

“你为什么要找张玉芬?”他看上去冰冷无情。

“因为我要杀了她。”木骐给他的还是原来的答案。

小男孩停顿片刻,说:“你杀不掉她的,人无法杀死一个已经死掉的人。”

原来,爱子心切的张玉芬特地幻化成了张平安小时候的样子。

木骐耐心回答:“你还没有死。”

“因为我能听到你的心跳声。”

***

末日前流传着一句老话叫作傻人有傻福,张玉芬从小就不遗余力地践行这句话。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父亲就反复对她强调:“玉芬,你长得不好看,读书成绩也一般,像你这样的女孩只能祈求老天开眼,为你安排一条顺遂的路。”

张玉芬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父母是这样说的,外界也是这样反馈的。

一个普通人,拼什么都拼不过别人,她唯一有机会的赛道就是「傻」。

她父亲反复向她强调,就你这种条件,任何事情你的要求都不能放太高。她父亲还说,老天喜欢笨小孩,傻人才有傻福。

她没想到,这句话居然真的有用。

40年前末日汹涌澎湃地降临,张玉芬的祖父辈全都死了,可她居然活了下来。那些更精明的、更厉害的亲戚都已不在,她这个傻姑娘却活的好好的。

和她一起活下来的还有张大墙,他是张玉芬交的第一个男朋友。新历以后百废俱兴,很多人劫后余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结婚。

张大墙喜欢赶时髦,也开口向她求婚了,他说既然他们可以熬过末日,这就一定是天赐的缘分。

这也是上天的安排吗?

张玉芬对张大墙谈不上有多喜欢,可他说这是老天的意思,这句话疏散了她的所有犹疑,张玉芬突然觉得:这婚必须得结。

她想:或许真是老天特地把张大墙送到自己身边,老天的安排怎么会错。

可惜婚后生活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张大墙痴迷赌博、家中万事不管,心情不好还会辱骂张玉芬,偶尔甚至对她动手。

张玉芬从痛苦、迷惘,到无奈、麻木,日子一天天过,后来她有了张平安。

张平安为张玉芬的生活注入一丝甜蜜,平安从小省心,是友善街出了名的乖小孩。

张大墙总是不见人影,小小的家中往往只有她和张平安。平安会趴在老旧的木椅上做作业,平安很小就会做饭,他连电视都不爱看。

张平安长大了,不负众望考取了资格证,拿到了23区竞争激烈的铁饭碗。就连结婚的钱都是他自己攒的,毕竟家里但凡有点闲钱都会被张大墙输完。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张大墙的所作所为让人不敢苟同,可他们夫妻相伴多年,也不是没有过温情的时候。

张大墙曾在醉酒时对张玉芬说,等退休以后他要用养老金带张玉芬出去旅游。

张玉芬说好啊,她一直想去看看大海。

张大墙喝得满脸通红,说话语无伦次,平日里张玉芬从来不敢对他提要求,可这次他干脆利落地同意了。他说:“你想看海,那咱们就去看海。”

他的承诺张玉芬真的听进去了,她是真的愿意相信。

张大墙谈不上十恶不赦,也绝对算不上是个好人。

可张玉芬仍然心存侥幸:听说人老了以后是会变的,说不定张大墙也能变好。

只是她没想到,广为流传的话有时都是骗人的——就比如傻人不一定有傻福。

而有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