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骐和林梵抵达6楼,地上的水渍一直蔓延到楼梯口。白炽灯闪烁着,空气中透着一股咸。
若有似无的风似乎想要钻进人的脖子里,木骐下意识摸了摸后颈,作战服将她的皮肤护得严严实实。
所以这是错觉,看来,她们已经进入了魔化场域。
叶桐那条线仍然杂音。
这里仍是住院部的样子,墙上贴着注意事项和联邦标语,走廊摆放着几架轮椅,空气里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和刚才那股咸味混在一起,怪得不伦不类。
门口有一个小男孩正趴着写作业。
他看起来也就七八岁大,皮肤白净,透着一种识时务的乖巧。他盘腿坐在地上,作业本摊在老式木椅上——这是末日前流行的老家具,不值什么钱,但擦得很干净。
水渍已将男孩的半截裤腿打湿,他似乎毫不知情。
木骐走到他面前提醒:“你裤子湿了。”
小男孩抬起头,一派天真:“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来看病的吗?”
木骐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你怎么一个人,家里大人呢?”
“不知道,他们不在家。”小男孩低下头继续写作业,好像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木骐心想:正常七八岁的小孩哪会这样爱学习,看样子这里的魔化物不懂人心呐。
张玉芬,你到底躲在哪里?
***
住院部6楼护士台。
护士长正在看报告,看到一半大喊:“韩露!人呢?上班时间跑到哪里去了?”
护士身上的铭牌写着「杨婷 」,林梵走过去扮演她口中的韩露:“护士长你有什么吩咐?”
护士长:“38号床的病人要换药了你赶紧去,等会儿16号床的还要抽血,他家里人可会闹了,你当心别被他们投诉,到时连累整个科室的奖金。”
护士长看到林梵胸前空空如也,颇为无奈地摇头:“你怎么连铭牌都不戴,韩露,你上班也太不走心了,这样还怎么转正呐,我都不好帮你争取!”
林梵一身沙色防护服,明明是个不近人情的女战士,在魔化场域却成了实习期的小护士。
木骐头盔中传来林梵的指令:“我先去病房探探路,你继续找线索。”
消灭魔化场域的底层逻辑是找到魔化物本体,魔化物本体是场域正常运作的唯一燃料。
但魔化物擅长隐藏,因此融入场景才能寻找到关键线索。
这一层是住院部,住院部能扮演的角色有医生、护士、探病家属还有病人。
住院部的医生和护士能够接触到的对象是重合的,既然林梵已经扮演了护士,木骐最好的选择是扮演探病家属或病人。
考虑到病人需要躺在床上这会限制行动,还可能面临打针抽血等危险事件,综合考量,木骐果断选择扮演病人家属。
她抬头看了眼从她们进门起就不停闪烁的白炽灯,思忖:作为家属,她应该有权利提出各种意见吧?
她大步走到护士台前:“护士长,我是病人家属,我要向你反应情况。”
护士长还在看报告,低着头问:“你是几床的病人家属?”
木骐想到刚才被她描述为「特别会闹」的那一家,大声回答:“我16号床的家属,上次来的也是我。”
护士长抬起头,有些迷茫:“上次来的也是你吗?”
“怎么不是?”木骐摆出一副想要吵架的样子,手指指向天花板:“你看这坏掉的灯,眼睛都要被闪瞎了,这地上的水,这是想摔死谁?”
“还有,这么冷的天,病人需要休养,为什么走廊里有风?是谁开的窗?这是想吹死谁冻死谁?这里环境太差了!根本不利于病人康复。我花那么多钱就是为了让病人来你们这儿遭罪的吗?我要投诉!”
护士长立刻站了起来:“16号床家属,你先别太激动。”
木骐看着显示屏显示的污染指数,数值没变化。
护士长只是普通NPC。
魔化物本体应该是张玉芬,可是她在自己的地盘可以幻化成任何样子。张玉芬在麻将馆的时候就被污染了,只是到了医院以后才开始异化。
人之所以会变成魔化物是因为人的执念引发了精神崩溃。
张玉芬只是一个普通退休妇女,一辈子都住在老城区的友善街,她的人生是围着家庭转的。
她的执念会是什么?
是张大墙的债务?
是儿子张平安不与自己来往?
是见不到孙子?
还是无法接受张大墙已经死亡的事实?
木骐思考场着这个域里出现的人、事、物在张玉芬心中可能代表的意义。
地上有水,走廊有风,还有一个小男孩在门口做作业。他趴在老式木椅上,裤子湿透仍然专心致志。
对了,小男孩人呢?怎么不见了。
他跑去了哪里?
护士长还在喋喋不休地解释,好像真的很怕病人家属投诉,木骐打断了她,问道:“16号床的病人在哪间病房?”
护士长面露迷茫。
恍惚中,护士长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能想出几句应对的话的,例如「你不是病人家属吗?你怎么会连病人在哪间病房都不知道?」
可她脑中像被塞满了雾,最里面还有一丝尖锐的疼。护士长哑口无言,什么话都说不出。
随着面前这个一身漆黑的女孩朝自己走近了些,护士长恍然发现自己好像清醒了一点。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坏掉的灯报修了吗?地上怎么这么湿?
木骐看着呆愣的护士长,不想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她越过她,打算自己去找16号床。
***
住院部6楼都是普通病房,木骐推开一间又一间检查。
大多数病房里都有病人,他们病情不算严重,只是需要留院观察。有人睡觉有人在吊盐水,也有人不在自己的床位上。
木骐转身离开时撞到了一个女人。
她看上去三十出头,身上穿着病号服,五官恬淡带着书卷气,表情却十分焦躁。
“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孩子?”她急切地问。
“是个小男孩,我只是一转头他就不见了。”女人忍不住哭了起来:“他还这么小,这可怎么办啊!”
女人细细的手指抠进了木骐的肩膀。
走廊里的风好像更大了。
木骐给她指明方向:“刚才有个小男孩在护士台那写作业。”
女人露出疑惑的表情:“可是我的宝宝还没上学啊。”
女人放开了木骐,表情凄凉:“如果你看到我的孩子,记得跟他说我在找他。”
说完,她突然不可抑制地开始扯自己的头发,又用指甲抓自己的脸。她的指甲修得很短,因此抓痕并不明显,奈何她神情疯狂,在阴暗的光线下透露着绝望。
林梵突然出现在门口,冷着脸命令女人:“赶紧回你自己病房。”
林梵在场域内扮演的角色是护士,住院部的病人都得听护士的话。
女人看上去有点怕林梵,她低声问:“又要抽血了吗?刚刚不是才抽过。”
“只要你回病床就不抽血。”听到这句女人总算松了口气,赤着脚走回自己房间。
地上的水渍正在蔓延。
木骐和林梵交换情报,说起门口消失的小男孩。
木骐:“应该不是魔化物,数值没走高。”
林梵:“你知道38号床上躺着的是谁么?”
“谁?”
“张玉芬的老公张大墙。”
***
张大墙早就死了,他死在了魔化场域里,死在了午夜麻将馆中。
这个世界有很多人像他一样,先是莫名其妙地生,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死。
张大墙缺乏自控力,没能改掉赌博的恶习。他从不自我归责,在他心里一切都是别人的错。
赌博输钱是因为运气不好,还不出债务是因为债主不宽限时间,儿子发火那是儿子罔顾生恩,邻居耻笑是因为老婆哭闹。
他习惯让最亲近的人为自己的失败承担后果,尽管如此,最后他仍反复坠入同一片污浊。
像他这种人,似乎从来都不想太太平平地过日子,他擅长将自己的人生弄得一团糟。
午夜麻将馆勾起了张大墙心中的欲望。
于是他想赌,只为再赢一局。
其实,在他选择再赌一把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明白,这条路的尽头只会通往失败。
可他就是心存侥幸。
现实世界中的张大墙只留下了一具枯槁的尸体,但在张玉芬的魔化场域里,他还活着。
38号床的张大墙摔断了腿,接近半身不遂,打了止痛针不再感知任何痛苦,安静地沉睡。他需要换药,一天两次,为他换药的人是护士,是住院部里的半个权威。
在这里,他仍是被好好照料着的。
张玉芬不想张大墙死,但好像也并不希望他好好地活。
魔化物在自己的场域中有着极大的掌控力,它们可以把这里设计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张玉芬不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她在医院魔化,于是顺理成章沿用医院作为背景。
如果张大墙摔断腿,他就不能再出去继续赌博。
如果张大墙睡着了,那么他就不能再对妻子辱骂、发泄。
所以魔化张玉芬剥夺了张大墙的行动能力,还剥夺了他的清醒。
木骐觉得自己能够看到张玉芬的内心世界。她不算是个特别复杂的人,她的执念很清晰。
她希望惹事的丈夫失去行动自由,希望可以修复和儿子张平安之间的关系。
张大墙已经找到了,是不是这里还会有一个张平安?
张平安是不是就是刚才那个写作业的小男孩?
张玉芬呢?她又躲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