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淮南坐在酒店房间窗边的沙发上,放松的靠在沙发背上,长长的胡出口气。
他原本都要走了,却被温苓一句话留了下来。
一是他自觉和温苓是朋友,和她单独待在一起又不会出事,即便现在关系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好,但他还是非常信任温苓的。
二是今天一天周围都有许多人,他有些问题,有些话,不好在那么多人面前跟她说。
温苓听到他的这两个理由,嗤笑一声:“那还是真是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她都不敢这么相信自己诶。
“喝茶吗?”她换了个话题问道。
蒋淮南点点头,温苓就要去烧水,刚起身,就被他拦住,“我去吧。”
说完他起身去拿烧水壶,接了一壶水回来后插上电。
然后重新在桌边坐下,扭头看着温苓,她好像有些困了,靠在沙发里,目光有些发怔。
蒋淮南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话,忽然觉得自己留下兴许不是一个好选择。
烧水壶发出呼呼轻鸣,蒋淮南在想是走是留。
走吧,说了要喝茶,水还没开就走是不是不太好?
不走吧,现在坐在这儿无话可聊似的,虽然不尴尬,但也确实好像没必要。
温苓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扭头冲他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无聊?”
蒋淮南没吱声,但他看过来的眼神已经回答了,是。
“可是聊什么呢?”温苓笑着叹口气,似乎有些遗憾,“我们现在……道不同,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可聊了。”
其实认真回想,就会发现他们在学校时,聊的大多数话题,都是和学习有关的,上课时的某个知识点,课题作业里的某个问题,或者是某个病例,关于生活的部分,比如喜欢吃什么去哪里玩,只占极小的比例。
——温苓考研时笔试成绩相当高,未必和这没有关系。
因此,当离开学校这个环境,他们能聊的话题也就急剧减少。
等到他们有了各自的工作和生活圈子,蒋淮南更关心他的病人和实验,温苓更看重店里今天生意好不好这个季度盈利有多少,关注的重点不同,联络自然而然就少了。
没有可聊的共同话题,才是他们变成普通朋友的最根本原因。
而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那么几个因为这种原因而关系变淡的朋友。
但蒋淮南不这么觉得,“怎么会,我们能聊的话题有很多。”
“比如?”温苓眉头一挑。
“比如……”蒋淮南正色,“我一直想知道,但是又不知道该不该问,你放弃读研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温苓张了张口,刚想回答,他就接着说:“你不要说是有机会当老板,所以就放弃了,我不相信。你和我妹妹不一样,我妹妹是不喜欢临床,所以放弃读研,你不是,不管是在校期间,还是实习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你对专业的兴趣很浓。”
他不是傻子,不至于连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本专业都感觉不出来。
温苓闻言失笑,沉默片刻,忽然说了句:“蒋淮南,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很迟钝,有时候又很敏锐?”
蒋淮南一愣,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其实很简单,当时需要我做的事重要过读研。”温苓淡淡的开口,然后歪了歪头,“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大哥?”
她很少做歪头这样的动作,突然做出来,竟然有几分可爱,蒋淮南想起网上看过的歪头小猫的视频。
“是……你堂哥?”他问,然后点点头,“好像提过,但没说什么。”
温苓嗯了声,长出口气,动了动,把靠枕搂在身前,在沙发里窝得更舒服一点。
“我们家是一个四代同堂的家庭,我从小就因为是女孩不招老头喜欢,我还有个堂弟,他小的时候很喜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爸妈又习惯了当透明人,从来不会跟老头产生正面冲突,每次我跟我堂弟吵完,老头要骂我打我的时候,就只有我哥会帮我说话。”
“他是我大伯的儿子,是老头最看重的长房长孙,蒋淮南,你知道这个名头在我们家多重要吗?它让我哥的地位在我们家仅次于老头本人。”
她说完耸耸肩,面露不屑:“封建残余。”
说完又露出笑来,“但是得到封建残余的对象是对我很好的大哥,我还挺高兴的。”
双标得明明白白,蒋淮南忍俊不禁,这很可以,很温苓。
“是吧,虽然老头对我不咋地,但对我哥好啊,我哥又对我好,所以……”她摊摊手,笑笑,“大五毕业之前,我一直觉得,我以后就是当医生的,这份工作会很稳定,够我过一辈子。”
她甚至还想过,如果有可能,她要拿下蒋淮南,这样她的一生就会圆满了。工作顺遂,爱人陪伴,怎么看都是吧。
——人在年轻的时候,对于未来,多少会有这种美好的想象。
“我也以为是。”蒋淮南点点头,一脸认真,“笔试成绩出来的时候,我以为我还会跟你做至少三年的同学。”
温苓闻言又笑,看他的目光一下就软下来。
她看着他,又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他去看当时年少的自己。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蒋淮南问。
“我伯母去世得早,伯父身体也不好,所以大哥大学毕业以后,老头就把他带在身边教他做生意了。”
温苓回忆道:“我们家在太爷爷那辈是卖药材的,后来国内环境不好,就不做了,到改开才重新把店开起来,不过当时纯卖药材赚不了大钱,老头就转去做餐饮,靠着自家的药材开了凉茶铺和炖汤店,还有了干货行,攒了钱他就开了酒楼,那时候家里生意很红火的。”
她小奶奶就是那个时候被老头看中,骗着当了二奶,还怀了身子。
“她是山里出来的,没读过什么书,勉强会写自己名字,人也没什么主意,在纺织厂里做工,也不知道怎么就被老头看上了,后来还把她带回家,让我奶奶照顾她生产,说这是大房应该做的分内事。”
蒋淮南听得:“???”
“……那个、我冒昧问一下。”他小心的开口,“你说的九十年代,是1990后,不是1890后吧?”
温苓眉头一挑。
他立刻就一脸不可置信的风中凌乱的表情,天呐,都社会主义了,你们家怎么还封建残余得这么严重!
这不犯法吗!事实婚姻了,重婚罪一告一个准吧?!
“你奶奶……这么大度啊?就同意了?”
温苓嗯了声,神色淡淡:“我奶奶跟他……感情一般,主要是人很好,很能忍,不忍心杀了那个孩子罢了,当然,也跟我小奶奶的性格很老实柔顺,从不搞事有关。”
但是每次三叔为难她的时候,她就忍不住跑去奶奶的神主牌面前小声嘀咕,怎么就让他生下来了!
“后来我奶奶走了,老头就跟小奶奶补了结婚证,但那个时候……家里的生意已经一落千丈,酒楼经营不善早就倒闭了,剩下炖汤店和凉茶铺,还有一家干货行,你也知道餐饮业很卷,每天都有新的品牌诞生,潮流饮品,网红餐厅,谁还会记得在老街里嘌呤很高的老火汤和苦兮兮的凉茶?”
年轻人不爱这些的,讲是讲容城人从小到大家里都会煲凉茶和炖老火汤,还有什么成熟的标志就是会主动喝凉茶,可事实就是,传统饮品在式微。
“老头把担子交给伯父,希望他能重振家业,但伯父身体不好,很快就病倒去世,他又把担子交给大哥,大哥也有心想做一番事业,觉得只要愿意创新,去迎合市场和年轻人的喜好,我们就会有新机遇。”
但是,“我们大五毕业那年,面试通知刚下来,大哥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是胃癌,不到晚期,但也已经是中期,医生交代要好好保养,最好是做手术,可是他担心的事太多,所以就把我叫回去。”
温苓说,其实一开始她不太愿意的,毕竟她哥可以找助手啊,“但是老头强烈反对,理由是我是女儿,不能碰家里的生意,我三叔又一直在旁边叽歪,觉得我哥既然要死了,我爸又没用,那就应该让他来当家,吹牛说自己肯定会把温家带得更上一层楼,我的反骨一下就出来了。”
“而且当时大哥在筹谋建厂,就是把各种凉茶和汤品做成便携装,即食装,在试验配方和筹集资金,已经有了一点眉目,不想交给三叔,所以我就成了他最好的选择。”
这才是温苓放弃读研的真正原因。
蒋淮南静静的听完,沉默半晌,长长的舒口气,说了句:“果然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
“是啊,计划赶不上变化。”温苓点点头。
“难怪白天在婚宴上,你会说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挺好。”
温苓抬眼看他,笑笑:“随便说的,你记这么劳做什么。”
“那……你们家厂子现在开起来了么?”蒋淮南又问。
温苓笑着点点头:“之前形势不好,直到去年年初才建成投产,现在算是步入正轨了,不过主要收入来源是给几个品牌代工。”
“慢慢来。”蒋淮南不用问都能想到她要发展起一个品牌有多难,于是说,“这几年你辛苦了。”
说得认认真真,温苓听了一愣,霎时间沉默下去,没了说话的欲望。
只是眼睛忽然觉得有些酸痒,连忙眨了眨,又撑起一张盈盈的笑脸来。
热水壶里水早就烧开了,但他们刚才聊得太投入,没有听到水壶发出的蜂鸣。
蒋淮南起身,把热水壶拿到洗手间去,住酒店,为了安全,第一壶水都是不喝的。
第二壶水开始发出呼呼声时,梁槐景又坐回了沙发上,和温苓讲着他们厂子里都有什么。
“五花茶,甘和茶,七星茶,生脉饮,清络饮,酸梅汤,还有龟苓膏之类。”温苓回忆了一下,“还有别的,一时想不起来这么多。”
“店里都有么?”蒋淮南好奇。
“有的有,有的没有。”温苓垂着眼睑,觉得头又开始有点晕了。
刚才有话要说,仔细思考和回忆时倒是忘了喝多了这事,现在稍一松懈,醉意立刻汹汹来袭。
她眨了眨眼,抬手撑着脸,打了个哈欠。
然后……
蒋淮南就被她传染了,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温苓扭头,看见他在灯光下明显潮红的脸孔,衬衫扣子已经解开两颗,露出一小片锁骨周围的皮肤,粉白错杂的肤色,和衬衫的黑色衬在一起,格外惹人眼。
她看了片刻,笑了声:“困呐?要不你下去开个房,也住酒店算了,明天再回去,不值班吧?”
“……今天刚下夜班。”蒋淮南有点迟钝的应道。
气氛好像一下就变了,刚才谈话时轻松的氛围,瞬间变得懒洋洋起来。
烧水壶在这时发出刺耳的蜂鸣,提示他们水已经烧好了。
温苓起身去泡茶,但兴许是因为酒精影响,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赤着脚撞在桌边,人往一旁歪,手却抓住了壶把。
蒋淮南见状吓了一跳,生怕她把水壶扯过来,一不小心就让滚水烫伤,连忙起身去扶。
大概是情急之下动作大了点,温苓又没防备,就这么撞进了他的怀里。
啊,真是个老套的意外,温苓的额头撞上他胸口时如是想到。
温苓历来觉得酒味难闻,酸的,臭的,连她自己身上的酒味她都嫌弃,可是在蒋淮南这里,她却没有这种感觉。
仿佛酒味碰到他就自动去除了难闻因子,只剩下醇厚暖融的气息。
“你……有没有事?撞到哪儿了?”
蒋淮南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是自己动作太大了,连忙关切一番。
温苓仰起头,看见他浸在灯光里温润的眉眼,忽然间觉得心酸难忍。
同时又涌起一股冲动。
心底有种莫名的情绪在叫嚣着,催促她放下做人的原则,也摧毁了她的理智。
她没有听见蒋淮南对自己的关切,而是仰头迎上了他开合的嘴唇。
声音瞬间消弭在空气里,只剩下蒋淮南震惊到裂开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阿苓:啊,真是个老套的意外。
南南:……谁说不是呢!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阿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斜眼)。
南南:故意得好!你要再接再厉!
阿苓:这就是传说中猎人总以猎物的形式出场吗?
南南:?你想得太复杂了,我没有这个脑子(老实人)
阿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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